何敏
有些人,有些事,是注定要湮沒在時光的河流中的,如礫,如貝,塵封在記憶深處。有時機緣巧合,它們?nèi)鐡Q氣之魚一樣浮出水面,勾起我們溫暖的感動和溫馨的回憶。比如,那記憶里的吆喝聲。
機緣來自小區(qū)門口,我竟然聽到了久違的吆喝聲:“磨菜刀,有菜刀拿來磨啦?!遍_窗凝視,只見一中年男人肩扛一條板凳,正邊走邊吆喝。我一邊驚異于這古老的工種竟然還存活在現(xiàn)代都市里,一邊不自覺地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與記憶里的吆喝相比,眼前這聲吆喝自然要拙劣得多,也遜色得多。那是怎樣的吆喝:“磨剪子來—戧—菜—刀—”聲音舒緩悠長,如行云流水,像戲劇里的慢板;又鏗鏘有力,如懸泉瀑布,極富穿透力。鄉(xiāng)村幽靜,這吆喝聲便如風(fēng)一般鉆進(jìn)家家戶戶、角角落落。于是,寂然的街道上,便如蔓草般長出一顆又一顆或黑或白的腦袋。嬸子、大娘、嫂子、奶奶,各拿著一把鈍刀,聚在磨刀人周圍,邊看磨刀邊嘮家長里短。
熱鬧處自然少不了年少的我們,我們在人堆兒里鉆來鉆去,打打鬧鬧,好不快樂。窄窄的街道,一下子就被歡聲笑語填滿了。
對于我們小孩子來說,最有吸引力的莫過于貨郎的吆喝聲:“發(fā)卡、皮筋、胭脂盒,麻餅、糖豆、江米團(tuán)。”通常,吆喝人剛進(jìn)村口,一大群小孩子便已經(jīng)擠在街心,翹首以盼了。
待貨郎放下?lián)樱覀儽愫衾惨幌聡似饋?,然后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手心里握著或三分或五分的硬幣,伸向貨郎。
“我要兩個江米團(tuán)”“我要一個發(fā)卡”“我要一塊麻糖”……嘰嘰喳喳,熱鬧不已。
有一件非常搞笑的事,現(xiàn)在想來依然歷歷在目,忍俊不禁。大概是三四歲時,有一次,我想吃麻糖,望著貨擔(dān)直流口水,又沒有錢,就一邊對貨郎說“你別走,我回家要錢”,一邊著急忙慌跑回家。父親說:“你去跟貨郎說,別讓他走,我一會兒就到。”我就一溜兒小跑折回來,拉住擔(dān)子,連聲說:“你別走,我爹一會兒就來?!迸秘浝赡樇t脖子粗,村里圍觀的大人們哈哈大笑。
有一種吆喝,大氣磅礴,很有魔力和吸引力,能一下子把人都吸引過去??梢哉f,以上那些吆喝和它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不在一個層級。它的到來對于鄉(xiāng)村來說,簡直就是節(jié)日。那就是走江湖賣藝的吆喝聲。通常,吆喝聲會伴著響亮的銅鑼聲:“趕緊來,趕緊看,車子爬墻猴爬桿了?!蔽覀兇鍋磉^耍猴的、表演魔術(shù)的、表演武術(shù)的等等,可以說家家絕技,個個精彩。鑼聲大街小巷響過三遍,全村男女老少已經(jīng)圍了里三層外三層,這中間還會夾一些鄰村的。刷鍋洗碗的不刷了,下地干活兒的不干了,割豬草的不割了,就連去鎮(zhèn)上辦事的也不辦了,全都聚在一起,一心一意看表演。耍猴的,猴子倒立;練武的,銀槍刺喉、口吞寶劍、掌劈磚頭、頭開石條;玩魔術(shù)的,空穴來風(fēng)、隔空接物……無不讓人們屏息凝神,繼而掌聲雷動、直呼精彩。表演完畢,班主照例會抱拳環(huán)繞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沒有君子不養(yǎng)藝人,各位鄉(xiāng)親父老,有錢的幫個錢場,沒錢的給兩個饅頭,多謝捧場……”說上一大堆江湖話。很少有人白看表演的,大家紛紛回家,或給上三毛五毛,或端來一缸子糧食,或拿兩個饅頭??赐瓯硌菽脰|西,我往往是跑得最快的一個。
有一次,我端了滿滿一大瓷缸麥子,足足有五斤重,要給練武之人。母親不舍得,奪回來說:“傻瓜,誰家拿這么多,拿一點兒意思意思就行了?!闭f著,倒掉一多半。我不服氣地說:“你看人家多辛苦,可憐可憐嘛。”父親在旁邊看著笑,也不說話。等母親走了,父親示意我趕緊裝,我就又裝滿缸子,飛也似的跑了。
在那些歲月里,吆喝聲不僅僅是生活的點綴,也不僅僅帶給我們新鮮的物質(zhì)享受,更帶給了我們無盡的快樂和希望。它讓我們明白,生活如舞臺上的妝彩,還有另一番模樣。
今天,這些溫暖了歲月的吆喝聲,又穿越時光隧道,迤邐而來,我怎能不激動,怎能不欣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