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河畔的記憶

林巧怡

一

這是位于北緯二十四度八分的北江河畔。她站在那兒，遠望我們逐漸走近，敞開她的雙臂，將我們擁入懷中。

第一次走進她，是初夏時分。進入校門第一眼，就被她那滿湖盛開的荷花所吸引?；蛟S是冥冥中的緣分，那年初秋，我和她再次相遇。

那被荷花擁簇的鐘形湖，名叫“未來湖”，這個名字來自北京大學(xué)的未名湖。未名湖畔，楊柳依依，那是無數(shù)學(xué)子夢寐以求之地；而未來湖，就承載著她對我們的期許與祝愿。夏季—荷花綻放的季節(jié)，這個似火一般熱烈的季節(jié)，也燃燒著無數(shù)學(xué)子的熱血，他們將在這個季節(jié)里奔赴遠方、奔赴夢想。這里一直流傳著“荷花開得越多、越盛，結(jié)果會越好”的美好祝愿。于是，每個人的心里都種下了這種美好的“種子”。

清晨六七點，晨曦初現(xiàn)。湖邊，早已有身影出現(xiàn)—或在長椅上，或在湖岸的石壁上專注地做著什么。到了下午，當(dāng)陽光透過樹間縫隙，一束束投射在湖畔的紅色跑道上時，一個又一個奔跑的身影便在此留下足跡和汗水。晚飯后，更有三兩知己好友手挽手于湖岸悠閑散步，彼此傾聽著喜怒哀樂。

當(dāng)秋款款走來，電教樓前的一大片金黃便成了她最亮麗的一處風(fēng)景。秋的午后，金燦燦的陽光灑在銀杏樹上，微風(fēng)撫著銀杏嬌軟的葉片，原本枯黃的草坪便像穿了一件斑駁搖曳的碎花新衣。我走到樹下，俯身輕輕地拾起兩三片掉落的銀杏葉，端詳著。那小巧的扇形葉片—噢，它染上了秋的顏色！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盒子里。當(dāng)鮮艷的色彩褪去，滿身褐黃的她更似一位老者，不時意味深長地訴說著關(guān)于她的故事。

校運會就在這金色的季節(jié)里舉行，所有人放下手中的筆，放下堆積的卷子，一起往同一個方向集聚過去，一起在秋日的暖陽下吶喊、尖叫，直到晚霞收斂。

在眾多項目里，最受歡迎的是男子跳高。比賽未正式開始前，賽場四周就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圍住，在后面的人只能拼命地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跳高比賽上，許多運動員經(jīng)過一番激烈比拼，最后只剩下一位。只見跳高桿子的刻度線一點點向上挪動，已經(jīng)處在一米九五的位置。他跳了兩次，都沒有成功。所有人的心都替他“揪”了起來，因為他只有三次機會。

火辣辣的太陽幾乎從正頭頂直瀉而下，紅色的塑膠跑道仿佛冒著熱騰騰的蒸汽。即便如此，賽道周圍依舊圍滿了人。沒傘的人借著有傘的人的光；有的人干脆直接蹲下，把手貼在額頭上；還有人在觀眾席站起來遠遠眺望，就連廣播也破例播報—“現(xiàn)在跳高的賽場上，運動員正準(zhǔn)備向一米九五的高度發(fā)起最后的沖擊”。只見從人群中讓出一條道來，運動員調(diào)整著步伐，慢慢調(diào)整呼吸，準(zhǔn)備進行最后的沖刺。突然，“倏”的一聲，箭似的影子從人群中閃過！短短三秒鐘，所有人都屏息的三秒鐘—他越過去了！賽場上隨即爆發(fā)出人們熱烈的高呼聲！

四季流轉(zhuǎn)，次年三月，校道中央成列而排布的羊蹄甲上，紫色的星星點點格外引人注目。春雨綿綿，花瓣錯落，仿佛紫衣仙子翩翩而至。落下的花瓣鋪滿樹的四周，人們經(jīng)過這樹下，生怕踩傷了它們呢。

校道上，綠樹成蔭，行人幾乎只能從繁茂交錯的樹枝縫里捕捉一小片天空。數(shù)不清多少次在這里和朋友談天說地，有時和幾個同伴一起在校道上乘著樹的陰涼圍成圈踢毽球；或遠遠看著排球場上跑動和跳躍的身影，任由叫喊聲在耳邊縈繞。

飯間，在這條路上便會聽到響起的同心圓廣播，若是運氣好聽到了熟悉的音樂，連素日里平淡無味的飯菜都能變得可口起來。當(dāng)飯后再次走過校道，便可以看見旁邊的籃球場上一片熱火朝天，廣播聲漸漸微弱，取而代之的是球鞋“滋滋”的摩擦聲。

二

弘毅的旗幟和五星紅旗一起在這里緩緩升起，“北江河畔/五嶺之陽/春風(fēng)化雨/桃李芬芳……”這是弘毅學(xué)子在這里第一次唱起悠揚的歌聲。在這里，我們有些靦腆地打量著周圍嶄新的面孔，有些好奇地張望著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在這里，我們走過“入學(xué)門”，又一個三年開啟了。

這里是她的體育館。

“五四”會演的帷幕在這里拉起。從幽默風(fēng)趣的校園小品、優(yōu)雅輕盈的民族舞，到鏗鏘的古箏合奏、激昂的新時代贊歌，體育館里的掌聲隨著演出的進行一浪高過一浪。表盤的指針向前轉(zhuǎn)動，可從某一刻開始，它轉(zhuǎn)動的速度似乎慢了下來，這里的燈光也暗了下來。“我成長在/二十四度八的那校園里/看桃李吐芬芳/聽夏夜蟲鳴鬧不?！睖厝岬穆曇舭橹茡P低緩的旋律，似淡雅的花香，緩緩從遠處散發(fā)開來—這是她的學(xué)子為她而作的曲子。不知從何時，原本光線暗淡的觀眾席上發(fā)出了光亮。我轉(zhuǎn)過頭，猛地發(fā)現(xiàn)身后的漆黑的夜空竟有明亮的星星在閃爍。身后的星星越來越多，等我回過神兒來，整個觀眾席變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海，而我也不覺投身其中。“北中啊/屹立在粵北小山崗/清晨第一縷陽光/喚醒我的向往”，舞臺上兩位演唱者朝對方漸漸走近，他們深情對視、合唱。當(dāng)歌聲進入尾聲，“就算前路漫漫/你都為我守護”，那一刻，余音裊裊，她定出現(xiàn)在每個人的眼前、每個人的心里。

倒計時三十天，動員會在這里舉行。每個學(xué)子在這里莊嚴(yán)宣誓，老師們傳達殷殷囑托。我們是特殊的一屆，我們經(jīng)歷了長達四個月的網(wǎng)課，我們的高考延期一個月……我們面臨的困難更大，可我們的意志更加堅定，行動更加自律，我們鉚足了一股勁兒！動員儀式高潮部分，嘹亮的歌聲在舞臺響起，每個人都似乎被一股力量所鼓舞和包圍，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這里是我的三年高中學(xué)習(xí)生涯開始的地方，也是結(jié)束的地方。揮舞了三年的旗幟從旗桿取下，當(dāng)班級代表手捧旗幟伴隨低沉的樂聲緩緩地走向主席臺時，這里的氣息不再輕快，時間在那短短的幾分鐘內(nèi)走得很慢很慢，仿佛停滯、倒退。昔日時光如潮水一般在腦海里洶涌而起，卻又如潮退一般逐漸離我們遠去。我們在岸邊焦急地招手、吶喊、追逐，可終究追不上了。淚水在我們的眼眶里打轉(zhuǎn)，順著我們的臉頰流下，可我分明沒有聽見啜泣聲，只有音樂的聲音越發(fā)清晰。我抹去眼中的淚，或許我知道，那上交的旗幟將被她永遠懷揣在手心，留下我們?nèi)甑囊娮C。

“北江河畔/五嶺之陽/春風(fēng)化雨/桃李芬芳……”畢業(yè)典禮上，這里再次響起弘毅全體學(xué)子的歌唱聲—只是，這是最后一次了。

又一個盛夏。這次，我們要離開她的懷抱，要和她告別；我們漸行漸遠，不時回頭張望。她靜靜地佇立在那北江河畔，看著我們遠去。她的眼里，多了一份深情、多了一份希冀。“你在我的航程上，我在你的視線里”，我們永遠會記得她，會記得“不負一身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