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曉萱 張紀平 丁燕
關鍵詞:故宮;景福宮;靜怡軒;造園思想;區(qū)位格局
景福宮位于故宮寧壽宮的后寢東路,是偏安于故宮東北一隅的一處園林式宮院??滴醵四辏?689年),康熙帝為頤養(yǎng)太皇太后即仁憲皇太后重建寧壽宮②,景福宮為其中一座宮院。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乾隆為打造歸政后的燕憩之所,開始重建包括景福宮在內(nèi)的寧壽宮③。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景福宮主體基本完工。
在營建過程中,乾隆將自己喜愛的建福宮花園幾乎整個仿建至寧壽宮后寢區(qū)域,景福宮便是仿建其中的靜怡軒④[1]。靜怡軒作為建福宮東側軸線的主要建筑,始建于乾隆五年(1740年)?!秶瘜m史》中記載:“靜怡軒,建福宮后之寢室也?!雹蒽o怡軒在建福宮花園建筑群中形制獨特,有獨立庭院和院門,深受乾隆喜愛。
在仿建過程中,景福宮因所在地形限制、功能區(qū)劃改變等因素未能完全復制靜怡軒的格局特征,在營造過程中進行了適宜性的調(diào)整變化。這其中有何營造思路、權衡取舍,又蘊含了乾隆皇帝哪些造園思想與精神寄托,或可分述道來探究一二。
一、拆分重組,聯(lián)系緊密
景福宮的區(qū)位格局分析,首先從建福宮區(qū)域如何被仿建至寧壽宮后寢區(qū)域著眼。寧壽宮后寢部分共分為東、中、西三路,對建福宮區(qū)域雖有仿建,但卻不是完全的照搬。從區(qū)域平面圖可以看出,建福宮區(qū)域實際上被拆成了兩部分后分別置入寧壽宮的東路與西路(圖1)。西路的部分為第四進院落,包括仿延春閣的符望閣、仿敬勝齋的倦勤齋、仿積翠亭的碧螺亭等,東路的部分為仿建靜怡軒的景福宮,以及周邊建筑仿吉云樓的佛日樓、仿慧曜樓的梵華樓。
寧壽宮設計之初為何不能將乾隆喜愛的建福宮花園整體照搬過來,反而進行拆分重組,兩個區(qū)域從根本上功能需求的不同,或許是導致空間格局差異的重要原因之一。
建福宮花園添建目的,一方面因為此地“稍稱清涼,構為邃宇,以備慈壽萬年后居此守制”[2],也就是為了將來為太后守制而用;另一方面“以為幾余游憩之地”[3],即乾隆用來賞玩游憩之地。因此,建福宮花園整個區(qū)域更側重游樂和短暫休憩的功用,它不同于就寢、理政的空間,對其只求富有園林之趣,即使東側建福宮、靜怡軒的軸線序列較為規(guī)整,依然通過屋面琉璃的色彩豐富、建筑形制的靈活多變等方式,來增加空間的韻律和趣味,使得各區(qū)域更加布局自由、靈活生動。
相對來說,寧壽宮是乾隆為自己建造的歸政之后的太上皇宮,整個空間秩序性更強、威嚴性更高。寧壽宮建筑群分為前后兩部分,常被稱為“前朝后寢”⑥的布局模式,整體采用中軸對稱的布局方式,后寢部分又分為三條明顯的軸線貫穿始終。而從功能需求來看,乾隆的日?;顒泳鶓杏诖?,除卻前朝的受賀、祭祀功能外,還要在后寢滿足就寢、讀書、娛樂、禮佛、會客、游園等眾多功能。寧壽宮后寢中路是以養(yǎng)性殿、樂壽堂為主要建筑的就寢休憩空間,西路為以乾隆花園之稱聞名的賞園游憩空間,東路為以暢音閣、慶壽堂、景福宮為主要建筑的聽戲以及賓客暫居⑦空間,各部分分工明確、布局緊湊。其中西路因地形較為狹窄、園林重新規(guī)劃等原因,僅是將建福宮花園的延春閣東廊以西的部分建筑仿建至此,延春閣的東院則被予以舍棄(圖2)。
關于其余部分曾作推想,若將吉云樓、慧曜樓、靜怡軒仿建于中路是否可行,這樣便可與符望閣繼續(xù)連為一片保持整體性。從平面圖中可以看到,這三處建筑是一個散點布局,而中路卻是體現(xiàn)一個建筑群威嚴與等級的重要空間,對建筑的規(guī)整性、對稱性要求更為嚴格,將這三處建筑放置中路顯然不妥。因而,它們最終被放置在了威嚴感稍弱的東路,并進行了適當調(diào)整,反而形成一處別有趣味的宮院組合(圖3)。
論述至此我們可以看出,雖然在平面空間上景福宮與符望閣、倦勤齋區(qū)域分別位于東路、西路,但是其中卻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因此就有學者曾就寧壽宮花園范圍的問題提出,應當將景祺閣、佛日樓、景福宮、梵華樓等納入其中[4]。
一則東路西路看似被中路切斷,但實際曲徑通幽。處于中路軸線的景祺閣雖然建筑仍保持中軸對稱,但是其院落東西兩側打破對稱結構,西側小院內(nèi)有回廊與符望閣相通,與符望閣周邊多以連廊銜接的空間模式更為契合;東側有敞廳3間與景福門相對,與景福宮宮院東西相連,打通中路與東路的聯(lián)系;此外緊貼景祺閣東側有假山一座,山頂原有翠環(huán)亭⑧,山頂平臺與景祺閣二層之間飛架漢白玉小石橋一座,山下有洞名曰“云竇”,以園林造景方式,聯(lián)系起了景祺閣與景福宮,巧妙地模糊了兩者之間的邊界感(圖4)。二則禮佛是皇家生活中一項非常重要的事情,從清代皇家御苑的構成要素來看,佛教建筑也是必備,那么佛日樓、梵華樓便應屬于花園的范疇內(nèi)。從東路平面圖中也可看出,佛日樓及其前側院落仿佛獨立的一個更短的軸線。
綜上所述,景福宮、佛日樓、符望閣等建筑,雖仿自建福宮區(qū)域,但因地形限制、功能變化等原因,經(jīng)過拆分與重組才始見今日模樣。同時,寧壽宮后寢三路的后半段看似居于不同軸線序列,實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因借,聯(lián)系緊密。景福宮及其周邊佛日樓、梵華樓、景祺閣,或可以看為連在一起的整體,與西路的符望閣等共同構成寧壽宮花園的范疇。
二、軸線東移,曲徑通幽
景福宮所在的東路,自暢音閣延續(xù)至慶壽堂建筑組群可以看到清晰的軸線關系,然而軸線在景福宮處卻不再延伸而是向東偏移,打破了軸線延續(xù)、中軸對稱布局(圖5)。若看景福宮仿建的靜怡軒所在建筑序列,可以看到清晰的一以貫之的南北軸線,而為何在寧壽宮東路卻無法延續(xù)這一軸線對稱關系?在空間秩序、軸線對稱要求如此之高的紫禁城出現(xiàn)這種布局情況,探究其原因,或可從空間尺度的適配情況和南北區(qū)域不同的布局特點進行分析。
首先,從寧壽宮后寢三路尺度來看,東路西路均寬約40米,而景福宮整個宮院僅寬約24.8米,顯然從東西間距來看無法滿足該區(qū)域的布局需求。同時,景福宮西側還有相對孤立的不屬于任何軸線的佛日樓,若想將兩處院落均置于東路,那建筑軸線必然不能保持居中。
其次,再從寧壽宮后寢東路的南北布局來看,自戲樓暢音閣開始,其后依次為閱是樓、尋沿書屋、慶壽堂及北側兩進院落,除暢音閣外,每一進院落均以正殿輔以東西配殿或東西配樓⑨,規(guī)矩而嚴整,保持了傳統(tǒng)的合院式布局形式。再看景福宮仿建的靜怡軒所在的空間布局。靜怡軒所在的軸線序列為宮門、撫辰殿、建福宮、惠風亭、存性門、靜怡軒、慧曜樓,各進院落僅有正殿一座,東西以宮墻——游廊——宮墻——游廊間次交叉的方式進行圍合,巧妙而靈動。比較看來,靜怡軒所在建筑序列空間簡約,東西兩側以墻體圍合,東西跨度較小,而寧壽宮后寢東路前半段軸線空間規(guī)整,東西兩側以配殿圍合,東西跨度相對較大,因而,仿建后的景福宮被置于后寢東路末端,便不可避免地向東偏移了軸線(圖6、7)。
既然軸線無法保持南北貫通,軸線必然要東移,那么所帶來的空間不協(xié)調(diào)、不對稱感如何處理,便是要解決的一項問題。在西路符望閣院落,其實也有軸線東移的問題,淡化空間的軸線意識是解決方式之一[5]。而景福宮的辦法也與此相似,通過調(diào)整行進路線,從而減弱人在空間中的軸線偏移感受。
靜怡軒的院門位于正殿南側,與正殿處于同一南北軸線。而現(xiàn)今景福宮的院門改在了西側,使得路線從沿南北軸線自南門進入,改為了從西側院自西門進入。也就是說,景福宮直接調(diào)整了行進路線,由中路的景祺閣自穿堂門進入,穿堂門與景福門東西正面相對,可視為主要行走路線。而即使由南側慶壽堂區(qū)域進入,也會如圖示般,路線先折而向西,轉向北側穿過琉璃門,再折而向東,才可進入景福宮。如此在行進方向的不斷變化中,軸線的偏移感便會被極大弱化,進而使整個空間組合更加協(xié)調(diào)有序(圖 8)。
三、格局調(diào)整,空間優(yōu)化
從區(qū)位圖中可以看出,景福宮與靜怡軒相對應,梵華樓、佛日樓分別與慧曜樓、吉云樓相對應,雖大致相似,但整體格局卻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建筑空間布局結合所在地形的限制與需求進行了適宜性的調(diào)整,甚至部分空間更優(yōu)于前者。
第一處即為上文提到的景福宮院門的調(diào)整。景福門的位置由南側改為西側,既是因空間限制而進行的調(diào)整,也是基于園林性質做的適宜性設計。一來,打破了原有南北路徑,主要路線變?yōu)橛晌鱾冗M入,即使由慶壽堂后墻西側小門向北探出,也恰似曲徑通幽。而景福門西側院落正中立有文峰石,石峰東面下部鐫有乾隆皇帝御制《文峰詩》,具有“景福宮前鎮(zhèn)樞紐”的重要點景作用,四周景物都以此峰為中心聯(lián)結在一起,而東、南、西、北四面均可行至不同地方,頗具趣味。二來,宮門朝西愈發(fā)強調(diào)景福宮與景祺閣、符望閣的關系,從橫向上打通了西路、中路、東路,整個園林空間更加融為一體。三來,院門方向的改變,避免了開門見山一覽無遺,正殿不會一下全部暴露于眼前,需向北轉身才可見全貌,極大地豐富了空間趣味。這是不同于傳統(tǒng)宮院的格局,恰似園林中常用的欲顯而隱、欲露先藏的手法(圖 9)。
第二處為景福宮正殿南移,南院空間壓縮。從景福宮與靜怡軒的對比圖中可以看出,景福宮南院的南墻,依然與靜怡軒保持了同一個水平線,而建筑的南移,其實是從梵華樓開始的。梵華樓仿建的慧曜樓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增建的一所佛樓,樓進深一間,面闊七間,上下二層,樓內(nèi)曾供有佛像若干尊。由于地域狹窄,房屋進深小,因此將后檐柱包砌于北宮墻,以增加進深,擴大室內(nèi)空間,因而這個區(qū)域十分狹小而壓抑。營造景福宮時壓縮了前院的空間,進深相對靜怡軒來說減少了約3.9米,使梵華樓的進深得以增加,空間更為寬敞舒適,大大減少了原有的逼仄感,甚至在南側增添了一處較為狹長的院落,整個空間感受大為提升(圖10)。
第三處便是佛日樓區(qū)域的改動。隨著景福宮、梵華樓南移,佛日樓也因用地的寬裕而新增了一處獨立前院,空間整體更為舒適,尺度更加宜人。在建福宮區(qū)域的布局中,延春閣位于中軸線上,對整個區(qū)域具有極強的主導性,其東側、東北側均有以其游廊延伸而形成的院落,佛日樓仿建的吉云樓便是位于這樣兩處院落的北側,屬于建福宮花園區(qū)域,可以說是較為不起眼的附屬建筑。而佛日樓則是連同景福宮形成兩個較短的軸線序列,相比吉云樓,新增了獨立院落,其南側兩處連續(xù)的院落也是與其保持同一軸線,且院落的分隔則是借鑒了延春閣南廊東西兩側的細虎皮石墻,連續(xù)設置的兩處細虎皮石墻墻上均開月亮門,將景致層層分隔,由此佛日樓也形成了獨立的空間序列,與景福宮共同組成東路末端的建筑組群(圖11)。
四、能主之人,借園言志
造園中有“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說,且有辨析“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6]⑩即是說園林反映的審美與意志,主要仰賴于這位能掌控全局的人。乾隆在位期間興建改建宮院眾多,自乾隆元年到四十一年寧壽宮建成,計有興工竣工二十九項[7]。乾隆在宮殿苑囿建造過程的參與程度,從起初一般的審閱批準,到審查燙樣,而后逐步體驗建筑、體驗設計,一步一步走到造園一線,成為“能主之人”[8]。以寧壽宮建筑群為代表,依乾隆設想在紫禁城東側建成一座“城中城”,工程質量和規(guī)模皆不同以往,改變了明朝和清初的舊規(guī),便是極大程度反映了乾隆的個人理想。
景福宮及其所在的寧壽宮后寢區(qū)域從規(guī)劃到營造的過程,可以覓得乾隆參與其中的諸多痕跡與印證,體現(xiàn)了其當下的園林訴求與造園理想。相較于靜怡軒及其所在的建福宮花園,我們更是可以從中窺得乾隆皇帝園林思想認知從早期到中期的提升和轉變,而他的個人意志與情感寄托,也同樣承載其中。
1.靈活的造園手法與文人氣質的追求
皇家園林向來以規(guī)整、大氣、磅礴的氣質著稱,紫禁城作為權力頂峰的象征,其內(nèi)部園林更是如此。規(guī)整布局如御花園、慈寧宮花園等,皆是軸線貫穿、東西對稱,而建福宮花園雖然吸收了江南園林的部分特點,開始進行新的園林嘗試,但整體仍然以軸線統(tǒng)治全局,花園部分與建福宮所在軸線序列邊界亦較為明顯。
景福宮及其所在的寧壽宮后寢區(qū)域,則是盡可能發(fā)揮靈活多變的造園手法。首先是大膽打破軸線關系,不再囿于規(guī)整布局形式,無論后寢東路還是西路均因地制宜改變軸線路徑,并使用巧妙手法弱化其中的不適感。同時加強橫向聯(lián)系,除卻景祺閣以工字型庭院空間聯(lián)系起東、中、西路,模糊不同軸線間的邊界感,養(yǎng)性殿、樂壽堂等建筑的庭院,也都有橫向東西路建筑的軸線布置[9],在規(guī)整中尋求自由。此外,空間的豐富變換也更加明顯,在景福宮之中,可以看到步移景異、虛實結合、曲徑通幽等許多常見于江南園林的造園手法,大大增加了園林空間的趣味與意境。
乾隆曾六下江南,他的造園思想或許深受江南園林影響。乾隆飽覽沿途山光水色,盡賞江南園林美景,且命畫師以畫記之,并且在修建圓明園時就曾大量模仿江南園林,對江南園林的喜愛不言而喻。我們知道景福宮仿建靜怡軒,而有學者研究表明,靜怡軒仿建圓明園西峰秀色的含韻齋,圓明園西峰秀色又仿自廬山西峰秀色[10],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是以乾隆極盡其能將江南雋美與其生活居住的皇家宮苑相結合,也探索了皇家園林與江南園林融合的新形式。
而皇家宮苑的江南意蘊表面上展現(xiàn)的是乾隆對江南園林的喜愛,實際上其蘊含的自然野趣、詩情畫意也正是乾隆所追求的儒學文人氣質。乾隆對文人氣質的追求始于其從小接受的儒家教育,潛移默化的士人氣質深深影響了其審美趣味。而在建筑園林上的表現(xiàn)方式,則是打破規(guī)制空間的桎梏、追求園林的自由靈活。如寧壽宮后寢西路的褉賞亭,便顯露了對王羲之墨跡的癡迷和王謝風流的追慕[11],這是在建福宮花園遠遠未能達到的,也是乾隆早期到中期對士人文化愈發(fā)推崇的體現(xiàn)。
2.親和的園林置景與歸政頤養(yǎng)的希冀
作為乾隆為自己打造的頤養(yǎng)居所,歸政后絕大部分的日?;顒泳鶓杏诖?,因而相較建福宮來說,寧壽宮區(qū)域的舒適性、生活性、賞玩性便也更強,園林置景更是以貼近生活、偏于享樂為主。從景福宮區(qū)域看,文峰石佇立于景福門前,并刻有題詩一首,與圓明園的玲峰石遙相呼應;院內(nèi)配置以松樹、柏樹、丁香,豐富空間陶冶性情;靈活運用廊、垂花門、假山等要素,構建多變?nèi)の犊臻g。放眼于整個寧壽宮建筑群,還可看到在倦勤齋內(nèi)搭建小戲臺更便于聽戲,聯(lián)匾題刻處處隱喻詩情畫意,諸多殿名則是飽含寓意,如“景?!笨衫斫鉃槠诖蟮母7?,“倦勤”可理解為厭倦于政事而尋求隱退,“頤和”則意為頤養(yǎng)天和,“養(yǎng)性”則意為修身養(yǎng)性、涵養(yǎng)天性。乾隆在《御制五福五代堂記》中說道:“景福者,皇祖(康熙帝)所定名,以侍養(yǎng)孝惠章皇太后之所也?!盵12]或許乾隆正是感念其皇祖康熙帝的孝養(yǎng)之心,才將景福宮之名延續(xù)至此。乾隆還曾在《五福五代堂記》說道:“予葺寧壽宮內(nèi)景福宮,以待歸政后宴息娛老?!币嗍侵v述其歸政燕憩之意。
乾隆此時與早年建造建福宮花園時的心境必然大有不同,或許他心中早已有對歸政生活的期待,是頤養(yǎng)天年、一派祥和,是既有賞曲奏樂,亦有閑情雅趣。他將所有祥和的祝愿全然訴諸這片建筑群之上,承載其歸政頤養(yǎng)的美好希冀。
3.繁復的空間信息與帝王一生的標榜
從乾隆早期到乾隆中期,我們雖然可以看到造園手法的愈發(fā)成熟和園林意境的愈加深遠,但我們也可以看到在有限的空間中,乾隆期待把越來越多的元素、信息囊括其中,甚至造成了一種園景的堆砌和空間的擁擠。
一方面,乾隆極力推崇文人雅好,卻因為過于追求文人品味的彰顯,展示個人才華,使得過多元素疊加,反而流露出一種刻意,無論是建福宮花園的拆分仿建,還是各種園林元素、裝修工藝的繁復,都給空間造成了一定的負擔。抱著“移天縮地在君懷”的想法,乾隆希望將所有好的東西都集中到一處,以彰顯帝國的強盛,卻導致狹小的空間聚集過多景觀,造成了“擁擠”“局促”的園林布局,失去了皇家園林的宏大氣勢[13]。
另一方面,乾隆為何強烈希望將建福宮花園仿建至此?整個寧壽宮僅僅是乾隆皇帝期待效仿堯舜“禪讓”為自己建造的養(yǎng)老宮殿嗎?探其本源似乎又有很多意味。景福宮仿建的靜怡軒,其所屬建福宮的東側,即為乾隆的龍潛之地重華宮。當年建福宮的建造,從空間布局上將當時剛剛升為太子宮的重華宮,推到了一個新的地位高度。乾隆在御制《建福宮賦》中說:“儉不至陋,幽而匪遐。況在重華之右,比之興慶之宮?……于是殿方馺娑,宮比駘蕩??!苯ǜm在乾隆心目中的地位可見一斑。而在歸政后將這一空間幾乎照搬于自己的養(yǎng)老宮殿,更像是對即位之初經(jīng)歷的一種回看,是人生首尾的一種呼應。
而實際上,寧壽宮內(nèi)還有諸多乾隆人生重要經(jīng)歷的寫照。景福宮所在的寧壽宮區(qū)域,名義上是乾隆為自己建造的歸政之所,實際上是希望以建筑的形式,為自己波瀾壯闊的一生建一座豐碑,以彰顯自己這高于歷史上任何一個皇帝的功績[14]。景福宮便也是這豐碑中著墨的一筆。
五、結語
景福宮所處區(qū)位看似偏遠,卻仍蘊含了大量的造園手法與園林美景,雖是仿建靜怡軒,卻在因地制宜的改造中顯露了古代工官的諸多巧計妙思。景福宮現(xiàn)今的區(qū)位格局,是功能需求的改變與原有地形的限制下相互碰撞的產(chǎn)物,是江南園林與皇家園林結合的又一次典范嘗試,是皇家宮院體系新的探索與完善。
同時也正如造園中的“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說,乾隆在逐步成為“能主之人”后,將造園理想與個人情懷極大地傾注其中,從整個空間布局設計之中,可以窺得乾隆對江南園林的喜愛、對文人氣質的追求、對歸政頤養(yǎng)的希冀、對帝王一生的標榜。事實上對皇家宮苑的研究與保護永遠不是僅限于華美的建筑與園林本身,就像景福宮背后所蘊含的乾隆造園理想與個人意志,也會隨著建筑與園林的空間一同傳承延續(xù)下去,供后人品鑒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