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斌/Yang Bin
同治元年(1862)四月六日,客居福州的趙之謙(1829—1884)接到家書,獲知其妻范璥已于二月病歿于家鄉(xiāng)紹興,次女惠、三女榛亦相繼死去,家中僅剩長女桂官由其族兄趙誠謙照料。悲痛欲絕的他從此更號“悲庵”,且發(fā)誓終生不再續(xù)妻。六月,趙之謙接到永嘉縣令陳寶善的書信,希望他能到溫州輔佐其戎幕,對于此段經(jīng)歷,其有詩云:
故人令永嘉,招我書十紙。
上言去亦得,不去歸者是。
下言再擊賊,四郊辱多壘。
同負血氣勇,胡忍臥隱幾。
將軍能揖客,況復(fù)重延企。
誠言受深切,曷敢忘意美。[1]32
大約在六月底或七月初,趙之謙經(jīng)過十三日的風(fēng)雨兼程自福州抵達溫州,在溫州客居近半年。①我們可以從趙之謙現(xiàn)存書畫篆刻作品、詩文、書札中了解此段經(jīng)歷。尤其是書札,因其私密性和真實性,對于考察作札人和受札人的生平行跡更具有史料價值。2015年,由戴家妙先生點校整理的《趙之謙集》[1],廣泛搜羅趙氏書札共五百余通,對于研究趙之謙生平、交往、藝術(shù)思想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然而難免仍有遺珠,②故近年來學(xué)界時有補苴。③
筆者最近有幸獲見趙之謙致魏錫曾、江湜、韓佛生的書札三通,皆為《趙之謙集》所未收,亦未曾受到學(xué)界的關(guān)注。受信人魏錫曾(1828—1881),字稼孫,號“印奴”。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咸豐邑廩、貢生,以候選訓(xùn)導(dǎo)改鹽場大使,分發(fā)福建試用,授福建浦南鹽場大使。著有《績語堂碑錄》《績語堂詩文集》《書學(xué)緒聞》等。江湜(1818—1866),字持正,一字弢叔,別署龍湫院行者。江蘇長州(今蘇州市)人。諸生。三次參加鄉(xiāng)試,皆不第,出為幕友,歷山東、福建等省。在京師得親戚資助,捐得浙江候補縣丞。咸豐十年,奔走避兵,憂憤而死。詩宗宋人,多??嘀?。著有《伏敔堂詩錄》十五卷、《續(xù)錄》四卷。韓佛生,生卒年不詳。趙之謙弟子,嗜好金石,韓叔度之子,趙之謙曾為其治印多方,流傳于今有“佛生”朱文印、“菩薩保”朱文印各一枚。
此三通書札所用箋紙完全相同,縱24厘米,橫28.5厘米。藍格,藍格外框四周印有赭色梅花圖案,箋紙左側(cè)印有赭色顏體楷書“書錦”二字。三札書風(fēng)亦極為相似,皆為趙之謙“顏底魏面”還未形成前的顏行書風(fēng),書法生辣拙樸。④經(jīng)考證,三通書札皆作于趙之謙同治元年客居溫州時期,對于研究趙之謙的生平、交往有重要的史料價值。茲不揣鄙陋,移錄原札文于下,并略作考釋,以期對趙之謙的研究有所推進。
稼孫仁兄書侍:
別后曾發(fā)一書,而不得復(fù)示,實生疑慮,教書不暇乃如此耶?弢叔書來,極道閣下之善,近想常得見,不及佛生一字,豈又畏而避之耶?弟自到東甌即病,病愈復(fù)作,前日又大病。急自藥之,今日已能起坐作書,惟力弱耳。時事日難一日,雖熱腸其如四肢冷何?買妾之意已絕,擬將所賸詩稍改定即付刻,題作“悲庵居士辛酉以后尚存詩”何如?閣下既有意為錄一通,可否見惠,以便動手。北行當在十月初也,旅費不知何時有。可笑,可笑。此請道安(并問性之⑤好)。
弟期謙頓首,八月初三日。[2]229-300
(札尾落款“謙頓首”上方鈐有“趙之謙印”朱文印一枚。箋紙左下方,鈐有“曾藏丁輔之⑥處”朱文收藏印一枚。)
考:本函(圖1)未署作年,札尾僅署作札日期“八月初三日”。據(jù)函中所言“弟自到東甌”云云,可知此札當作于趙之謙客居溫州(東甌)期間,趙氏一生曾三次客居溫州,第一次在咸豐十一年(1861)二月至十二月期間;第二次在同治元年(1862)六月至十一月期間;第三次在同治六年(1867)十月至十一月期間。故初步可斷定此函當作于此數(shù)年間。又,札尾所署“期”,應(yīng)指趙之謙妻范敬玉之喪,據(jù)《趙之謙年譜》同治元年載,“四月六日,接家書,知妻女病歿,悲痛欲絕,刻‘悲庵’印”[3]84,可知此札當作于同治元年八月初三日,趙之謙第二次客居溫州期間。
圖1 趙之謙致魏錫曾札 紙本 24×28.5cm 浙江圖書館藏
為躲避太平軍的戰(zhàn)火,趙之謙接受好友傅以禮的勸說,于咸豐十一年二月上旬,動身前往溫州。四月,前往瑞安輔佐戎幕;六月,客章安;九月二十五日,趙之謙與好友梁衡一同返回溫州,而其妻女卻遠在家鄉(xiāng)?;販刂莺?,趙之謙原本打算十月隨邵步梅航海到福州,再乘海輪赴京參加會試,但終未成行,只得繼續(xù)在陳寶善署中逗留。直到十二月初六,才與邵步梅一同搭船前往福州。考受信人魏錫曾的生平,咸豐十年(1860)二月,太平軍攻陷杭州,魏氏舉家奔避,屋毀于火;八月,魏錫曾僑寓紹興(越城),作《寄懷孚吉五首》;[4]十一月十五日前后,富陽陷,魏氏避地黃巖。[5]同治元年,魏氏攜妻兒寄居于福州岳父家,三月前后,趙之謙與魏錫曾相遇于福州。[3]83
同治元年春,趙之謙與魏錫曾訂交。三月十日,趙為魏畫墨梅一幅;五月五日,趙之謙又為魏作《蔬果花卉圖冊》十二開,其中一幀梅花圖題款云:“同治壬戌,辟地閩中,譚子仲儀、魏子稼孫,晨夕過從,了口舌緣。仲修藏有定庵龔先生集外文百八十篇,余求假而鈔之。稼孫原任其事,而請易畫?!保?]85六月,趙之謙又為魏刻“魏錫曾”白文印一枚,款曰:“悲庵將去福州,始為稼孫刻此。壬戌六月,流汗作記。”[6]45大約在六月間,閑居福州半年之久的趙之謙,收到永嘉縣令陳寶善和當時督浙南的總兵秦如虎的來信,邀請他返回溫州輔佐戎幕;大約在六月下旬,終于抵達溫州。此即函中所述“弟自到東甌”云云之事。
同治元年七月四日,趙之謙曾致魏錫曾信,云:“別后登輿,十三日抵溫,十三日風(fēng)雨,人至而雨至,其中皆有天也,途中懊悔,得詩頗多,俟后錄寄?!保?]87似即札首所述趙之謙“別后曾發(fā)”之書信。有關(guān)函中所述魏錫曾“教書”之事,在離閩前趙之謙致魏氏札中亦有提及:“令郎來,一切俱悉。聞今日要做書院卷,為千錢起見?!保?]85在作此函一月后,趙之謙曾致信魏錫曾:“前函想已覽,……中間又隔一夜一日,卒病,幾有不起之象,幸自藥而愈,近已得生?!保?]122可與函中所述“弟自到東甌即病”云云相參證。
“佛生”即趙之謙弟子韓佛生。同治元年六月四日,趙之謙曾致信魏錫曾:“弢老極欲見佛生,以為弟所保舉者必不謬。如晤佛生請告之,尤囑其勿畏,緣前此佛生曾逃弢老故耳?!保?]144可與函中所述“弢叔書來……不及佛生一字,豈又畏而避之耶”相參證。
十七日得手書并各事,均悉。以三十一石索刻為集稿,甚善。然閣下猶以弟為在閩之聞人耶?信來時正同事孫君垂盡之時,今日酉刻,竟棄人間事。良友客死,見之益悲,且無人能擔(dān)當其事者,即此可得十日忙。兼之案牘勞形,不惟勞形而更瘁心力,瘁于案牘,復(fù)瘁于應(yīng)酬一切事,不能得一刻安穩(wěn)。幸得兩中秋日,自家放學(xué)間得兩天,刻得一印。諺云:“好貓管三家”,弟管到十八、九家,他人胸中無一事,弟中有萬千百事,奈何,奈何。此石須得長毛、鹽梟、游勇、頑民、財主輩開恩,寬假幾日,方能動手,否則覓便還原物。然有此醇囑,必為刻數(shù)枚,請勿懼也。
娶妾、刻詩兩念俱絕,家中無法接濟,北行之資愈弄愈短,看去又不成。此番果不成,則歸去不復(fù)出矣,先告,先告。惡我者可先殺我也。詩僅途中幾首及應(yīng)酬作數(shù)首,亦必暇始錄上。前賣尺牘資(鷹洋六枚)想收到矣。
佛生得子,可賀,然索印為非。性之當與一印,臨帖頗有進境,然不開展。佛生所臨一種,此間早得一精拓,此銘極圓健,何學(xué)之尖酸乃爾耶?仲修⑦書附寄。此上弢叔、稼孫、佛生諸兄同覽。
弟期謙頓首,閏月十八日亥刻。
鈔詩多訛,詩惟得亡婦舊作可喜。渠作詩不多,近欲記一首,不可得矣。奈何。⑧
考:據(jù)札尾(圖2)所署“期”可知,此函仍作于同治元年期間。另,札尾日期署閏月十八日,而同治元年確有閏八月,故此年有兩個中秋節(jié),與函中所述“幸得兩中秋日”云云相符??芍嗽刈饔谕卧觊c八月十八日。
圖2 趙之謙致江湜、魏錫曾、韓佛生札 紙本 24×28.5cm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11春季拍賣會拍品
趙之謙與魏錫曾因金石同好而結(jié)緣,檢現(xiàn)存趙氏印譜,可查得趙為魏刻印多達三十多方,函中所言“以三十一石索刻為集稿”即魏錫曾請求趙為其治印并為其編撰印譜之事。有關(guān)此事,趙之謙在《二金蝶堂印譜》序言中亦曾談及:“稼孫竭半載心力,為我集印稿、鈔詩、搜散棄文字,比于掩骼埋胔,意則厚矣?!保?]133同治元年九月,趙之謙為魏錫曾刻“鑒古堂”朱文印一枚,邊款述及二人相識之緣起:“辛酉冬,余入福州,稼孫來相見。今年夏,余赴溫州,書來屬刻印。時得家人死徒、居室遭焚之耗,已九十日矣。以刀勒石,百感交集?!保?]89有關(guān)趙之謙為魏錫曾刻“鑒古堂”印之事,在作此函后不久九月十二日致魏錫曾函中亦有所談及:“稼孫大兄閣下……諸印已裝原匣縫密,俟一得復(fù)函即交專差專寄。所以然者,為‘鑒古堂'一石易不易未有定,非好為是曲折也。”[7]146
趙之謙篆刻因得魏錫曾激賞,又因魏氏熱心為其編輯印譜,在同治元年前后達到創(chuàng)作高峰。此年趙與魏多有書信往還,其中作于此年九月的一通,信息量較大,且可以與現(xiàn)存趙之謙篆刻相參證:
稼孫大兄侍史:前函想俱達。所屬刻印,已成其八?!拌b古堂”一印,弟適買得大壽山石一枚,謹為制三字,并跋緣起。惟不知兄能以四百錢之石相易否?能易,果佳;不能,仍奉還。弟實不愿以重物累行囊也。外,各印雖刻,而自出主意,與尊旨相合而不相合。嫂夫人名印則竟易尊號矣,蓋弟能刻印而不肯刻,公等想出挾制之法,自是正兵之奇。然以祖父挾制可也,以妻子挾制則大不可也。寄來卅一石,弟定見“鑒古堂”“鶴廬”“小人有母”三印,是必要刻者。(“壽萱堂”三字似非弟所喜刻也,且何必一堂不已,而益一堂,堂堂乎難與并為矣。)外,弢叔一印(已刻),兄名字印已刻。如閑空,當再加一刻。性之昆弟之印,當自篆而與弟子錢次行刻之。佛生印九方、譚子印、菩薩保(擇小者)、佛生三印必刻之(取大者已刻,因未拓款,俟后寄),留一小者,勒索作賂。又一壽山石(無獸頭)留作弢叔贈周葵庵石。計各石除應(yīng)刻者,佛生九印,刻三枚,留二枚,還四枚。兄石留小壽山石四枚,易大者一枚(允否,酌示)。性之自買石,留一枚。其“弢叔詩草”之薄片不刻,以四字有市氣也(此市氣乃益甫所說,非尋常口頭之市氣也)。“鶴廬”用渾樸而不脆者,蘭花石奉還。統(tǒng)計刻十八枚(連積之等在內(nèi)),易一枚,留六枚,還七枚,如是而已。[7]145
趙之謙曾在詩中云:“頻年看人面,及此窮吾技。僅有魏(稼孫)與韓(佛生,二君皆杭人,以庚申難后來者),衰作三晉比?!保?]32可知,受信人之一的韓佛生亦為杭州人,且與魏錫曾、趙之謙皆相識于同治元年。大約在此年六月,趙與魏錫曾、韓佛生等人同客于福州期間,韓佛生曾竊趙之謙印刀而去。在抵達溫州后的七月四日致魏氏函中,趙之謙對韓佛生進行了規(guī)勸:“佛生近見否?為我致意。日前竊印刀去,殊近小孩伎倆,此最不可,與以石奉君同(謬不在竊,而在不直告。凡視天下事為此等事,做做何害,久則一失足不可救藥矣。望戒之,聽不聽,不計也)。雖無大錯,而廓而大之,則可以獲大咎、誤大事?!保?]262在趙作此函之際,魏錫曾、韓佛生、江湜三人同客于福州,故趙之謙寄信與此三人“同覽”亦為情理中事。數(shù)月后,趙之謙離開溫州北上京師前,曾作長詩“示錢式,寄江弢叔、魏稼孫與韓佛生”。
此年閏八月十日,趙之謙曾刻印“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邊款云:“悲盦居士,辛酉以后,萬念俱灰。不敢求死者,尚冀走京師。依日月之光,盡犬馬之用。不幸窮且老,亦愈乎偷息賊中,負國辱親,刻此兩言,以明其志……。”[6]46趙之謙家道中落,靠入幕、賣書畫、治印、舉債度日,故函中有“北行之資愈弄愈短,看去又不成”之語。不幸的遭際并未消解趙之謙的博取功名、光耀門庭的信念,此印可謂他的銘志之作。
弢叔老兄執(zhí)事:
昨朝得二十二日手書讀悉,處此世界而猶以雕蟲之技,念茲在茲,相愛之深,且慚且感。然市駿及骨不如入屋瞻烏。弟子錢式⑨,厭家而求野,從我學(xué)。此事一日而悟,三日而進,已全舉自得之妙告之。渠讀《伏敔堂詩》,復(fù)大悟,以不得坿門墻為恨,茲命其刻兩石奉呈至教,將來薪火,即在此人。惟渠家自庚申亂后,父母兄姊嫂同時殉節(jié),零丁孤苦,僅余一身,漂泊甌海,衣食無藉。弟視之尤故人之子,兄視之當亦后起之賢。此后有緣,萬望大慈悲垂手汲引,勝佛生必十倍,勝彝夏何止百倍?此等言語,在弟為不虞之譽,然知兄必?zé)o求全之毀也。
周葵庵⑩明府解事者,見時望出此示之,并述弟意,既欲得佳印,不可失此人。分一勺廉泉,易十數(shù)丹篆。似亦大君子培植英才,義所應(yīng)有;或能于諸善知識,廣為稱道,更造福無量。魏子處亦禱祀求之矣。北行當在十一月,惟資斧一爻,大有銅在冶中、銀居礦里之象。然即一無所有,亦必赴寧波,不久戀此也。即請道安。
弟期謙頓首,九月十一日戌刻。
梅生?至福安后,已有信來,云同事無讀書者,甚苦,致書時并望以告之。[8]
(此函共兩紙,第一紙第一行下方與第二紙落款“謙”字上方,皆鈐有“謙頓首上”白文印一枚。第二頁署款日期右方鈐有“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白文印一枚。)
考:此函(圖3)亦當作于同治元年。理由如下:其一:本文所揭第一札云“北行當在十月初”,第二札云“北行之資愈弄愈短”,此函又云“北行當在十一月”,可知此三札內(nèi)容連貫且均作于趙之謙北上京師前;其二,札尾落款仍署有“期”字,亦可為此札作于是年之又一證。再據(jù)札尾所署日期“九月十一日”,可判定此函作于同治元年九月十一日。
圖3 趙之謙致江湜札 紙本 24×28.5cm×2 采自童衍方《藝苑清賞:晏方珍品》,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
“庚申亂”即咸豐十年(1860)太平軍攻入錢式家鄉(xiāng)浙江杭州之事。此年二月二十五日,太平軍在杭城東南之觀音塘,打敗米興朝、段光清部,并即在西湖上扎營十多座。二月二十七日,太平軍向清波門一帶猛攻,轟塌城墻。此時,趙之謙恩師繆梓所部福勝勇殺繆氏而開門迎太平軍,太平軍大隊人馬涌入杭城,浙江巡撫羅遵殿等文武官員殉命。[9]而江湜在此際任繆梓之軍從事,繆梓歿后,江湜尋得繆氏遺骸。杭城破后,江湜避居橫河橋僧寺,欲自殺,被寺僧靜修解救。[10]52在此次杭州之亂中,錢式之父錢松闔門殉難,其弟子華夏(應(yīng)即函中所涉人物“彝夏”)挾錢式逃出。[11]在寺僧解救江湜后的第三天,江氏告別僧人,步行至嘉興,后又從蘇州逃往杭州。喘息未定,太平軍又破余杭,杭州再度告急。江湜只得同其弟江澄,于七月二十五日,逃往溫州投奔陳寶善,于中秋前一日抵達溫州。未幾,江湜家中傳來噩耗,其父在蘇州城破后被太平軍殺害,其母與一妹亦投水而亡。
咸豐十一年春,江湜仍客溫州,四月,趙之謙客瑞安,居縣署,江湜來訪。[3]73二人以前僅為相知之神交,至此方初次把晤。之后,二人朝夕相處,成為莫逆之交。趙曾為江湜刻“江弢叔”“江湜私印”“伏敔堂”等多枚印章。十月初,江湜赴福州;十二月,趙之謙亦航海至福州,二人又在福州重逢。
同治元年,趙之謙與江湜同客福州,三月,趙為江湜所作《伏敔堂詩錄》篆書題耑;四月,為江湜作《書江弢叔伏敔堂詩錄后》;六月,趙之謙再次返回溫州,二人再次別離;夏秋間,江湜曾與周丙曾把晤;大約在趙之謙作此函的九月十一日前不久,江湜送其三弟江澄前往福安,[10]56即札尾所述“梅生至福安后”之事。
函中談及趙氏弟子錢式為江湜治印之事。作此函的第二日,趙之謙曾致信魏錫曾:“稼孫大兄閣下……錢生次行有刻呈弢叔印,已詳具一函,求轉(zhuǎn)交。其所作頗有材力,惟較薄耳。”[7]146據(jù)此可知,本文所考趙之謙寄與江湜的書札,似由魏氏轉(zhuǎn)交。
考三札所言“北行”之事,同治元年十二月,趙之謙同好友胡澍乘夷艇從“溫州出發(fā)航海入滬,由滬航海至登州,再由登州賃車入都”[12],非函中所計劃的十月、十一月出發(fā),當然,這是后話。
綜上所述,書札雖僅三通,但內(nèi)容較為豐富,既充實了趙之謙與魏錫曾、江湜、韓佛生等好友的交游方面的研究,又可以使我們更為全面地了解趙之謙同治元年十二月泛海抵達京師前、客居溫州期間的生平行跡及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所涉人、所涉事,情節(jié)生動,感情豐沛,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比如,第一通書札所載,趙之謙在家破人亡后,對“時事日難一日”的悲嘆;又如,第二通書札所述趙之謙在親臨“同事孫君客死”之后,對好友的悲憫、對自己困頓流離的無奈;再如,第三通書札,對弟子錢式的栽培和關(guān)愛、為博得功名而決心“北行”的執(zhí)著。凡此種種,皆值得細細品讀。
注釋:
①此為趙之謙生平第二次客居溫州,時年34歲。有關(guān)趙之謙客居溫州期間的生平、交游可參見戴家妙《趙之謙溫州、福州、黃巖交游考》,《西泠藝叢》,2008年第5期,第3—16頁。
②2018年,戴家妙先生又發(fā)表《趙之謙信札研究綜述》一文,對趙之謙書札的留存情狀、學(xué)術(shù)價值、書法價值進行了論述,并以表格的方式列舉《趙之謙集》中失收致張鳴珂、譚獻、曹籀等人信札,然而卻未提及本文所揭三通書札。詳參戴家妙《趙之謙信札研究綜述》,《中國書法》,2018年第7期,第122—131頁。
③詳參楊斌《新見趙之謙致陸心源佚札三通考釋》,《美術(shù)學(xué)報》,2020年第3期,第123—128頁;劉成倫《由二通手札看趙之謙晚年情狀——兼論書家手札的文風(fēng)和書風(fēng)》,《書法》,2020年第7期,第90—96頁;楊斌《趙之謙致譚獻佚札三通輯釋》,《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20年第8期,第114—123頁;楊斌《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趙之謙致西垞札〉研究》,《美術(shù)學(xué)報》,2021年第4期,第81—86頁。
④有關(guān)趙之謙稿體書風(fēng)的演變,可參見楊斌《趙之謙“卷鋒”筆法探賾》,《中國書法》,2019年第10期,第160—165頁。
⑤“性子”即魏錫曾之子魏本存,字道門,又字稻門,號性之。仁和諸生,官福建縣丞。魏錫曾所編《績語堂金石文字》由其摹寫刊刻,絲毫不爽,年四十而卒。
⑥丁輔之(1879—1949),近代篆刻家、書畫家。原名仁友,后改名仁,字輔之,號鶴廬,又號守寒巢主,后以字行。浙江杭州人,系著名藏書家“八千卷樓主人”丁丙從孫。其家以藏書之豐聞名于海內(nèi)。嗜甲骨文,嘗以甲骨文撰書楹聯(lián)編成冊。又喜篆刻,富藏名人印章,尤以西泠八家印作為多。
⑦“仲修”即譚獻(1832—1901),初名廷獻,字仲修,號復(fù)堂。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同治六年(1867)舉人,屢赴進士不第。歷任安徽歙縣、全椒、合肥、宿松縣令。著有《復(fù)堂類集》《復(fù)堂日記》《篋中詞》等。
⑧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11春季拍賣會,古代書畫專場。網(wǎng)址: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0002441533/。
⑨錢式(1847—1865),字次行,號少蓋,別號子榖。浙江杭州人,“西冷八家”錢松(叔蓋)之子。
⑩“周葵庵”即周丙曾,字葵庵,江西人。咸豐四年至咸豐七年任代理寧德縣縣令。于咸豐十一年前后曾署霞浦縣。趙之謙曾為周丙曾刻“周丙曾”白文印一枚。詳參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福建省寧德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寧德文史資料》(第5輯),政協(xié)福建省寧德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1991年,第146頁。
?“梅生”即江澄,號梅生。江湜八弟。生平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