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輩子了

薛小玲

老太太90歲了，身子骨還硬朗，皮膚很白，臉上沒有老年斑。有皺紋，但不是深如溝壑的那種，而是聚集在眼角那兒，一笑，皺紋就跟著歡快地跳，很可愛。

老伴兒比她小兩歲，身體卻沒她好，血壓高，腰腿疼，早早就坐上了輪椅。但他天生一副笑模樣，像彌勒佛。

明亮的平房，寬寬敞敞的大院子，這邊種花，那邊種菜。當院那棵樹還是他們年輕時栽的，枝葉繁茂，夏日里好陰涼。

那一日有志愿者進山，老太太給他們搟面條吃。西紅柿雞蛋鹵，材料不用買—自家院里種的西紅柿，散養(yǎng)的土雞下的蛋。熬好的鹵盛到盆里，再掐幾根韭菜，仔細洗了，切碎撒進去，鮮亮得讓人驚艷。

老太太麻利地和面、搟面，末了拿刀切面，韭菜葉寬。咔咔咔咔，動作干脆利索，一點兒也不像九旬高齡的老人。

樹下支上小飯桌，小馬扎圍成一圈，幾個年輕人和兩位老人家吃著說著，說著笑著，開心得不得了。

有人就問老太太：“奶奶，您年輕時候好看不？”老太太抿抿嘴，光笑，不說話。老頭兒認真地說：“年輕時候好看得很，水靈靈！”

大家一起笑起來。老頭兒也笑，偷瞄著老太太，很得意的樣子。

又問：“那大爺您呢？”老頭兒一仰頭，神氣地說：“咱當年也是精神小伙兒！”

又是一陣笑，笑得一群在韭菜地里尋食的雞被嚇得一哄而散。

老太太講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說她十幾歲嫁過來，嫁的那天才知道老漢的模樣。老漢長得俊，她的心里樂開了花。溝溝坎坎、跌跌撞撞70多年就這樣過來了。老漢脾氣好，年齡比她小，卻總是讓著她，兩人幾十年沒吵過嘴……

三言兩語，道盡了一輩子的辛勞和幸福。

有人羨慕地說：“有爺爺寵著您，奶奶您好福氣。”

老太太突然害羞了，臉紅了起來，說：“嗯，我可知足。”說完又問老頭兒：“娃他大，你知足不？”

老頭兒嘿嘿嘿地笑起來，說：“知足知足，可知足！哪兒會不知足哩？”

志愿者拿出相機，要給老兩口照相，是那種立刻就能出照片的相機。

老太太忙給老頭兒整理衣領(lǐng)。志愿者說：“恁倆人胳膊摟著，親熱點兒?！崩项^兒不好意思起來，說：“嘿嘿嘿，老了老了還摟著……”

老太太笑起來，用手指著老頭兒的臉，倆人一起大笑起來。

胳膊摟著，臉挨著，倆人眼里笑出了滿滿的愛意，藏都藏不住。

一晃兒照片就出來了，志愿者調(diào)皮地問老頭兒：“您媳婦好看不好看？”老頭兒認真地看著照片，說：“好看，比我好看！”

又問：“愛您媳婦不愛？”

老頭兒依然認真地回答：“咋會不愛哩？愛，愛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