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小時候,我們家沒有智能手機,父親手里只有一臺充話費時送的“笨手機”——屏幕很小,按鍵像是巧克力板,顯得頭輕腳重。手機沒有攝像頭,只能接打電話、收發(fā)短信,有且僅有作為移動電話的基本功能。
父親不識字,自然也不懂拼音,就讓我把電話簿上密密麻麻的電話號碼存入手機?!耙郧半娫捥柎a都要背下來,出門后想不起來就完蛋了,現(xiàn)在存手機里方便多了?!备赣H要求不高,他顯然已經(jīng)很滿意了。
那手機雖然看著笨笨的,卻也有游戲,是“大富翁”和“熊貓吃竹子”,只需要操作方向鍵就能玩。每逢家庭聚會,我常找父親把手機要過來,低著頭,玩得不亦樂乎。那是電子產品在我貧窮的童年里留下的第一枚流光溢彩的印章。
后來,表姐送給了我一臺手機。塊頭很大,像小型的板磚,有攝像頭,但內存很小,存不了幾張照片,所以只能先刪除一張,再拍一張。有了電腦后,我就都拷貝到電腦里,讓更多記錄了時光的照片得以保留。奶奶生前的照片大多是那時候拍下的,像素很差,好在能看出大致的模樣,父親經(jīng)年的思念因此有了寄托。
第一次接觸觸屏手機是在初中。聚餐時,親戚把手機借給了我玩。還記得手機上有個槽,放著手寫筆。我模仿老師的口吻,一筆一畫手寫夸獎自己的話,每寫一句都要偷偷瞟父親一眼,寫完后再點擊發(fā)送。父親回家后讓我念給他聽,我只能繼續(xù)憋著笑,抑揚頓挫地讀出來,贏得了他的一頓表揚。
我上高中時,表哥換了新手機,就把舊的給我了,那是我擁有的第一臺觸屏手機。雖然陌生,但十分鐘后我就用得十分順手了。父親驚奇于我的無師自通,而他聽我們講解了半天還是一竅不通。是他已經(jīng)老了,對新鮮事物的接受和適應能力已經(jīng)被皺紋卡住了通道,還是我們這代人與電子產品有一種天然的親近?
智能手機的功能是可以和電腦相媲美的。社交、工作、娛樂、導航等,都可以在手機屏幕上完成,一機在手,盡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它讓生活的粗放和贅余變得集約。我甚至還用它給父親買了一臺老人機。
不過,父親終究沒有完全脫離時代,后來也還是有了一臺智能手機。因為識字少,父親很不喜歡戴眼鏡去認手機上的字,我教他使用時,他不耐煩地說道:“你只要告訴我先戳哪兒,后戳哪兒就行。”他只記圖標和位置,所以如果沒翻到熟悉的界面,就會急眼,然后憑直覺亂點。上次他的手機網(wǎng)絡信號斷了,急忙打電話給我。逐步排查后,我才發(fā)現(xiàn)他把無線網(wǎng)給關掉了。
一輩子都在干體力活,父親手上全是粗糙的老繭,而觸摸屏恰恰對此很是抗拒,所以父親點擊的時候經(jīng)常不見反應。三番兩次后,父親便嫌煩了:“像我那舊手機,開了就能用,這個還要密碼解鎖,怎么那么麻煩?”
父親至今接打電話都是用按鍵手機,他只用智能手機看電視劇?!坝卸嗌偃寺牪坏诫娫掆徛?,手機掏出來才發(fā)現(xiàn)弄成靜音了,我又不會搗鼓,萬一弄成靜音了我也不會取消,生意就全泡湯了。而且我有時候瞎戳,要是把我的錢都戳沒了怎么辦?我還是用這老手機就好,安全,放心!”
這讓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學騎車時的嘴硬和倔強,其實這種抗拒本身就在說明,父親已經(jīng)漸漸在適應、契合、融入這個電子時代。哪怕磕磕絆絆,他最終還是會抵擋不了這種潮水般的新生活方式,歸于其中。
如今,每當假期無法回家,我便會和父親視頻通話。他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拍短視頻了,會使用平臺上的魔法道具了,還收獲了一批粉絲,視頻的點贊量有時還能有幾百上千。“時代真的越來越好了?!备赣H由衷地感慨?,F(xiàn)在的視頻通話,對于從“車馬慢”的時代里走過的人而言,已經(jīng)超乎想象。若非親自見證了日月?lián)Q新天,我們怎么也無法相信這是短短幾十年就完成的改變。
上次回到家,父親看著我擺出來的平板、藍牙耳機、觸屏電腦和無線充電器,想伸手去摸又怕弄壞了?!斑@很貴吧!”他怯怯地問?!安毁F,電子產品更新?lián)Q代很快的,價格也越來越親民……我朋友家里都實現(xiàn)物聯(lián)互通了,掃地機器人、智能家居,都不要人動手,只要喊話就行了。”我跟他描述著他所不熟悉的事物。
“這在幾十年前的人眼中,就是天堂啊?!备赣H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