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
院子里有兩棵樹,住平房那年代每家之間隔著一道矮墻,齊胸高的墻。從第一家院子能看見最后一家院子。相處好的鄰居隔墻嘮嘮嗑,做的什么好吃喊一聲墻頭上遞過來一碗,也有傳閑話打仗的。在院子里生火爐子做飯,燉鍋肉,風(fēng)刮到哪家院子,肉香味就飄到哪家院子。妻子單位是肉聯(lián)加工廠,分福利比一般單位要好,這樣會引起不常吃肉人的嫉妒。隔院老漢在墻頭上面擺一溜破搪瓷盆,木箱子,開著五顏六色的太陽花,芨芨草,陽光灑滿墻頭,灑滿了小院。
我種的是兩棵樹。鄰居不這么認(rèn)為,說它是花,是我把它種成了樹。第一顆是仙人掌,插扦花盆,他們說種好開很多花,我信以為真,從小盆換大盆,換來換去長了一人多高,枝干粗壯,十多年沒開花,我就當(dāng)綠植養(yǎng)著,夏天挪到院里,冬天大盆回屋,養(yǎng)成了樹。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終于在一個春天開花了,滿樹米粒大的小白花,我很沮喪,這是花嗎?
要賞花,是不是得買個放大鏡。
它也有價值,鄰舍誰家的孩子,脖子乍腮,喉嚨腫痛,掰了幾片去,搗成泥敷上,消腫止痛,很快痊愈。不認(rèn)識我的人都認(rèn)識這棵樹。春天發(fā)掌,入冬前就掰變成胳膊粗的光棍樹。
幸好還有一棵枸杞。有一袋枸杞從薩拉齊帶回來,時間久了長了蟲子,扔到紫丁香根下,不知什么時候發(fā)出一片枸杞苗,也不知什么時候剩下一顆竟超過了紫丁香叢,怕它和地上的芍藥掙搶陽光,掰掉底下枝杈徑直往上竄,葉子密集大傘一樣,在院門里緊挨著矮墻蓬蓬勃勃長成一顆大樹,有三米多高,遮了兩家院和門外行人過道的陰涼。
枸杞樹的根在院里最低洼處,雨水,沖洗院子積水自然澆灌。果實紅彤彤滿樹的時候,大人孩子鉤著采摘,各自歡喜。同事老柴摘枸杞泡了兩瓶白酒說,這棵樹要是砍了,一定叫“枸木”。
絲瓜藤爬滿了涼房,爬滿了房頂,黃花一片一片的,露水晶瑩,打濕了葉子,打濕了花朵,打濕了房頂?shù)募t瓦。每天開開落落,翠綠稀嫩的絲瓜,沒事鄰居過來,院中一小方桌,清炒一盤絲瓜片,撈一小碗咸菜,炸一碟花生米,聽著蟲鳴雞叫甩二兩小酒。
現(xiàn)在平房拆了早已成了過去,把人都束之高閣供起來。我在窗臺的花盆間看外面,像流放囚禁在水泥盒子里。麻雀飛過歇歇腳都找不到幾棵樹。樓下草坪沒了,綠地沒了,小車一排排擠在白格子車位上。我每天在窗臺上撒些小米,麻雀駕到,它們啄米,我看著窗臺外的它們,它們看著窗里的我。
還是這片天空,還是這片土地,以前上班工作,回家,做飯,孩子們在外面跳繩,抽牛牛,玩的自由自在。垃圾車哨音一響,都出來倒?fàn)t灰,自家的院自家的門前自己掃,它不叫小區(qū),一個街道主任管一片區(qū),誰家有事找街道。
現(xiàn)在突然來了一伙人把小區(qū)圍住,鐵柵欄,圍墻,修個豪華大門,安裝監(jiān)控,你買了房子咋地,樣樣歸他們管,你什么權(quán)利都沒了,你的名字叫業(yè)主,他們強行為你服務(wù),你不交物業(yè)費就惹了他們,大禍臨頭了,你很尷尬。
本來你從小生活幾十年的地方,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沒招誰惹誰,他們堂而皇之的成了你的主人,就像有人鎖住你的家門告訴你,你出不出門都得交錢。
強盜邏輯大行其道,讓老百姓有幸福感,有尊嚴(yán)地活著,成了句空話。一群人在掠奪,占有地球上存在了幾十億年的土地,水資源,然后讓你買單。
我忽然羨慕起天空的鳥來,沒家沒房子飛到哪算哪。人就不行了,網(wǎng)格員,物業(yè),保安,居委會,名目繁多的人,名目繁多的收費,名目繁多的設(shè)限,目的只有一個,把你的錢包轉(zhuǎn)移到他們的兜里,生活本不易,連你那點退休金都像擼串一樣擼的精光。
這世道,天災(zāi)人禍,都是為了利益。選自“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