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
2022年的寒冬,外公永遠離開了我們。在分別的那一刻,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場景:外公抱著我,坐在搖搖晃晃的汽車里,汽車正駛向阿壩。忽然他指著遠處山崖間的一株小樹,對我說:“你看那石縫中的樹,條件艱苦卻茁壯生長,多么堅強!”外公鮮有長篇大論,而是把對人生的感悟寄寓在平凡的事物間,潛移默化地教育我們后輩?,F(xiàn)在想來,他也如那棵石縫中的樹,歷經(jīng)磨難、榮辱不驚,無論處境如何,都隨遇而安,平和生長。
作為成長在和平年代的“八零后”,我常感嘆外公人生經(jīng)歷的豐富。他晚年喜歡講述往事,我們后輩也有幸能聆聽到他的故事。外公1929年出生于江蘇無錫,作為家中長子,十多歲就獨自外出謀生。輾轉(zhuǎn)到上海芳華相館當學徒,開始與他一生的愛好——攝影結(jié)緣。機靈勤奮的他在相館學會了全套攝影技術(shù)。機緣巧合中,他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開始為革命工作貢獻自己的力量。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外公隨劉鄧大軍到重慶,在《新華日報》當攝影記者。次年,作為解放軍十八軍的隨軍記者從四川進藏,一路艱難險阻,拍攝了很多珍貴的影像。1952年,西藏和平解放,外公回到四川,在《四川日報》當記者。1956年,他策劃成立了“四川攝影研究會”。在特定歷史時期,外公被誤傷,連降五級,被下放農(nóng)場養(yǎng)豬。那時,有人不堪受辱選擇了極端的方式結(jié)束了生命,而外公卻以樂觀豁達對抗荒謬,發(fā)揮匠人精神用心養(yǎng)豬,成了“養(yǎng)豬能手”。誰能想到,那段下放農(nóng)場的日子,是他晚年最為津津樂道的歲月。他不但克服了困難,還超越了它,甚至從苦難中汲取樂趣,這是何等的境界!
崢嶸歲月、人生滄桑,外公近百年的人生歷程,與歷史的風云變幻相互映襯。跌宕起伏中,他不畏風雨,始終如一的砥礪前行,這種堅持最終內(nèi)化為了一種韌勁。外公晚年生活恬淡虛無:讀書看報、照料花草,當然,還是離不開他摸索了一輩子的相機。雖然用的是小數(shù)碼相機,但他仍然會一絲不茍的取景構(gòu)圖,滿意后再按下快門?;蛟S得益于年輕時的歷練,外公的身體一直硬朗。近九十歲高齡的時候,還對著一花一木蹲馬步拍照——此時拍照于他而言,已不帶任何功用目的,只是提供純粹的藝術(shù)樂趣。外公晚年喜歡說:“老有所為,老有所樂”。八十年的相伴,攝影與外公已融為一體、密不可分。
回憶點點滴滴,卻匯聚為濤濤江流,豈非千萬言可盡數(shù)??上松虝?,聚散苦匆匆!我們后輩常常緬懷的,不僅是外公的音容笑貌,更是他留下的無價的精神財富——堅韌不拔、初心不改、樂觀豁達、淡薄不爭,外公不近釋道,卻活出了一番大境界。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石縫間那顆小樹將常在我們心間。
(作者為李榮卿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