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新球鞋

辛漸

1.受傷的右腿

邵明軒一直是父母的驕傲，當年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就讀的這所中學。邵明軒家里條件比較艱苦，父親在工地干活，母親在家附近擺個小攤賣烤紅薯和燒餅。

兩年前，父親邵龍不幸被一塊高空跌落的磚頭砸傷了右腿。醫(yī)生說再晚來一會兒，這條腿就保不住了。邵龍在醫(yī)院躺了一個多月才能勉強下地，但卻從此落下了殘疾，走路的時候有些一瘸一拐。

邵龍是家里的頂梁柱，身體上的殘疾無疑讓這個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為了生計，邵龍只能在工地打零工。生活的雞零狗碎把這個原本堅毅的漢子打磨成如今飽經(jīng)滄桑的模樣。雖然生活有百般苦難，好在唯一的兒子邵明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想到這，邵龍原本緊鎖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孩子未來還有很多需要花錢的地方，邵龍計劃著過完年再去打一份零工，多掙點錢，想著只要孩子有出息，自己再苦再累也值了。

2.街邊的紅薯

母親吳秀蓮在街邊賣烤紅薯和燒餅，遇上人多的時候生意也還過得去，勉強能糊口。

天氣越來越冷了，吳秀蓮的攤位旁是一個賣煎餅的小販。那是一個中年婦女，短頭發(fā)，腰上系著一條圍裙，圍裙上全是星星點點的油漬。只見她匆匆地收拾攤位，準備回家了。

“吳姐，今年開春了還是這么冷，現(xiàn)在也沒幾個客人。我今兒收攤了，你也早點回吧?！?/p>

“小張，我再守會兒攤子，說不定再晚點還有客人，孩子不在家，我回去也沒啥事?！?/p>

“那行吧，現(xiàn)在這生意難做啊。我走了，明兒見啊?！毙垞u搖頭長嘆一口氣，推著小車往夜色深處走去，不一會兒就與黑夜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吳秀蓮在破舊帳篷的掩護下，繼續(xù)守著紅薯爐子。風吹著樹葉沙沙作響，路上行人裹緊大衣行色匆匆，根本不想在寒風中多停留一秒。周邊的小販陸陸續(xù)續(xù)都在收攤，整條街都看不見幾個人，不一會兒這條商業(yè)街就徹底安靜下來。吳秀蓮靠著火爐搓手，哈著氣取暖，思緒卻越飄越遠。

“不知道軒軒在學校習不習慣。他最近說功課太忙就不回家了，趕明兒讓孩子他爹帶點東西去學?？纯??！?/p>

夜深了，今晚沒有月亮，街邊的路燈孤獨地亮著。

3.短暫的通話

邵明軒一直是他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從小乖巧聽話，知道家庭條件不好，一直勤儉節(jié)約。但自從考入這所中學，邵明軒卻陷入了極度的自卑中。他覺得自己和身邊的同學不一樣，沒有名牌的鞋，沒有最新的電子產(chǎn)品，沒有開轎車接送自己的父母。邵明軒一直希望能買一雙名牌新球鞋，舊球鞋陪他度過了好幾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褪色，鞋底也開膠了，他買了一瓶鞋膠補了好幾次。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父母開口說他想要幾百塊錢，而這筆錢只是用來買一雙鞋子。想到為了這幾百塊錢，母親要烤多少個紅薯和燒餅，父親要搬多少塊磚，邵明軒怎么也開不了口。

邵明軒總感覺自己與同學們格格不入，同學們都喜歡吃肯德基，但他一次都沒吃過。今天是禮拜五，為了融入群體，他決定跟大家去吃肯德基，但身上的錢不夠，無奈之下只好到電話亭給父親打去了電話。

“喂，是軒軒嗎？最近在學校還好嗎？什么時候放假回家一趟啊？你媽好久沒見到你了，最近一直念叨呢?！?/p>

“爸，學校……學校需要買學習資料，我錢不夠了，你再給我打兩百塊錢吧，打到原來那張卡里就行?！?/p>

“哦，好的，我等會兒就打。軒軒，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和你媽都想……”

“哎呀，爸，不說了，我還有事，掛了?！鄙勖鬈幱行┚狡?，匆匆掛斷了電話。

“想你了……”

“嘟嘟嘟……”手機另一端傳來的嘟嘟聲提示著這段短暫對話的猝然結(jié)束。

“這孩子，怎么說掛就掛了?！?/p>

4.熱乎的雞蛋

邵龍接到電話后，心里實在掛念孩子，準備去學校看看，順便把錢送去。說起來，邵明軒已經(jīng)有大半個月沒回家了。吳秀蓮知道邵龍要去學校，急忙煮了一鍋土雞蛋讓他帶去。

“軒軒學習任務(wù)重，我怕他在學校吃不好，這一鍋土雞蛋，你給捎去。”

“哎呀，你就瞎操心，學校都有營養(yǎng)餐，肯定餓不著?！弊焐想m然這樣念叨，但邵龍還是麻利地接過了袋子。

“你讓軒軒多注意身體。還有，讓他有時間回家一趟，我給他做紅燒肉?！?/p>

“知道了，你就別啰唆了，遲了班車就趕不上了?！?/p>

“好好好，那你快去吧?！?/p>

“走了?！鄙埤?zhí)匾鈸Q了一套干凈整潔的衣服，拎著一袋土雞蛋，匆匆出了門。

坐了一個半小時的汽車，又步行了幾十分鐘，邵龍終于到了學校門口。保安把他攔在門外，問他找誰。

“大哥，我來看孩子，初二（3）班的邵明軒。”邵龍站在門口有些局促不安，不停地摩挲著略微泛白的口袋。

“行，你等會兒啊?！?/p>

不一會兒，邵明軒出來了，看上去好像比之前高和瘦了。

“爸？”邵明軒沒想到這意外的訪客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5.意外的訪客

放學了，陸陸續(xù)續(xù)有學生往校門口走來，邵明軒生怕別人看到自己窮酸的父親，急忙扯著父親的衣袖往旁邊小道上走。

“爸，你怎么來了？”

“軒軒啊，你媽實在惦記你，怕你在學校吃不好，特意讓我給你送點土雞蛋?！遍L時間的戶外勞作使邵龍的皮膚曬得黝黑，此刻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好久不見的兒子，展露出了笑顏。

“爸，學校什么都有，你們就別麻煩了?！比巳旱穆曇羲坪踉絹碓浇?，邵明軒不停地張望著。

“我都和你媽說了，她非……”

“爸，東西我收了，沒什么事，我要回去學習了?！蹦窃撍赖奶摌s心讓邵明軒恨不得立刻逃離。

“哦，好。錢給你，我多給了三百塊錢，你平常也別省著，多吃點肉，看著瘦了?！备赣H將錢塞到邵明軒的手中。

“對了，爸，你吃飯了嗎？”氣氛有點尷尬，邵明軒為了緩解尷尬問道。

“你去忙你的，我沒什么事，等會兒就找個飯館吃飯，你別操心了。軒軒，爸走了啊?！备赣H也看出了兒子今日的反常，眼睛里的光瞬間消散了。

邵明軒手里捏著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五百塊錢，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父親穿的還是幾年前的舊衣服，褲子也洗得發(fā)白，拖著步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漸漸在人群中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點。

6.嶄新的球鞋

邵明軒鬼使神差地跟著父親。拐過街角，到了公園，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仿佛被雷擊中一般愣在原地。父親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從懷里掏出兩個已經(jīng)冷了的饅頭，拿著已經(jīng)用舊的塑料瓶，默默地就著涼開水吃饅頭，這就是他口中說的找個飯館吃飯？望著那張布滿溝壑的臉，邵明軒淚流滿面，他躲在街角，沒有勇氣走向前，手里攥著父親給的五百塊錢。

放假了，邵明軒回到家，母親早早地做好了他愛吃的飯菜，父親也早早收工回家。邵明軒推開房門，桌子上放著一雙嶄新的運動鞋。鞋子不是什么名牌，款式也不是最流行的，卻讓邵明軒瞬間紅了眼眶。

“軒軒，你的那雙球鞋都爛了，媽給你買了雙新的，你看喜歡不？”從廚房傳來媽媽的聲音。

“喜歡，我很喜歡，謝謝媽！”

他曾經(jīng)因為父母而感到自卑，但現(xiàn)在他才明白他已經(jīng)擁有了世上最好的愛。

人們都說孩子是站在父母的肩膀上看世界，所以父母總是竭盡所能地想要站得更高，以讓孩子能看得更遠。最終一部分父母可能只能達到一個不足以被外人所稱道的高度，但這已用盡了他們一生的力氣。

（插圖：袁大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