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律賦的篇法講求

謝邱榮

（湖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81）

律賦創(chuàng)作始于唐代科舉，盛行于宋，經(jīng)元明而中衰，直至清代館閣試賦風(fēng)氣復(fù)興，再度形成了創(chuàng)作昌明的局面。由于科舉考試的再度風(fēng)行，大量指導(dǎo)科場效習(xí)的賦話隨之應(yīng)運而生，諸如李調(diào)元《雨村賦話》、浦銑《歷代賦話》、林聯(lián)桂《見星廬賦話》、余丙照《賦學(xué)指南》、戴綸喆《漢魏六朝賦摘艷譜說》等。這一時期的賦話，不僅數(shù)量上遠(yuǎn)邁前代，且技法理論更趨精密，更加規(guī)范，形成了體系完整的賦法理論。因此，從賦話專書當(dāng)中研究清代律賦的賦法，有利于較為全面地把握古人律賦創(chuàng)作的美學(xué)思想，對今人從事辭賦創(chuàng)作亦具有指導(dǎo)意義。又《味竹軒賦話》云“學(xué)賦之法，先布一篇之局”［1］453，否則“層次不清，而望升堂入室，猶航斷港絕潢，而蘄至于海也”［1］721（《賦學(xué)正鴣》）。因此欲了解清代律賦賦法，“篇法”乃是第一要義。

近年來，清代賦話專書是賦學(xué)界研究的熱點，對于辭賦“篇法”的探討亦多，如許結(jié)《中國辭賦理論通史》第十七章第二節(jié)“賦法批評”指出，歷代賦法批評著重探討的一個方面是“由詮題與發(fā)端探討賦體的篇章結(jié)構(gòu)，以彰明賦體異乎他體的特征”［2］，并分析了律賦詮題、發(fā)端與章法結(jié)構(gòu)的關(guān)系；潘務(wù)正《林聯(lián)桂〈見星廬賦話〉與嘉道之際館閣賦風(fēng)》第三部分，從“詮題”“起手”等賦法入手，指出嘉道之際館閣賦具有“因難見巧，避熟趨新”的創(chuàng)作傾向［3］；黃志立《律賦創(chuàng)作技藝論》彌綸群說，對破題與詮題、制局與煉局常見的寫法作了歸納［4］。然而學(xué)界對清代律賦篇法的研究多是對一些寫作規(guī)范作局部的介紹，各照隅縫，鮮有衢觀，亦未能將理論與創(chuàng)作實際相結(jié)合以形成系統(tǒng)的學(xué)理體系，故而本文試圖以“篇法”為切入點，從創(chuàng)作學(xué)的角度以闡釋其學(xué)理體系。

一、因題布局

題者總提一篇之旨要，與題材相關(guān)，題有不同則題材各異，所寫有別，篇法講究亦各有側(cè)重。李元度《賦學(xué)正鵠》云：“有敘事題之層次，詠物題之層次，言情題之層次，說理題之層次。”［1］718故而清人作賦謀篇往往相題而為，遵循因題制宜的原則。徐斗光言：“凡賦煉格以分層次，宜相題為之?！保?］701

那么落實到創(chuàng)作上，如何做到因題布局呢？要闡述清這一問題，首先要明確清人在賦法技藝的指導(dǎo)上，一般將敘事題、詠史題、詠物題、說理題、情景題大致分作兩類來探討，一類是“題之有層次可分者”，一類是“無層次可分者”［1］709（《賦法梯程》）。所謂“題之有層次者”主要指一望題面便知其中層次，大致包括敘事、詠史、言情數(shù)類。繆潤祓言：“詠史、吊古、敘事、言情等題，有自然之步驟，自然之層折。”［1］763這類題之所以有“自然之步驟，自然之層折”主要在于這幾類題型所鋪寫的對象是事件，因此只要按照事件的發(fā)展來確定賦篇的層次即可。李元度言“以所敘之事為層次，事盡而篇法已完”［1］718，因此題目一出，其中的層次已經(jīng)定好，無需過多思慮安排，比如夏思沺《吳季子掛劍賦》，此賦題為敘事詠史一類，出自《史記·吳太伯世家》:

季札之初使，北過徐君。徐君好季札劍，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寶劍，系之徐君冢樹而去。從者曰：“徐君已死，尚誰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許之，豈以死倍吾心哉！”［5］

因此該賦的層次便按照吳季札贈劍一事的來龍去脈，分層敘述。李元度評此賦層次有云：“首段籠題，二段提明季子帶劍出使……三段寫徐君之好劍而不敢言，四段寫季子之心許，而尚未獻……五段寫徐君之死……六段始入正題，七八段則皆后路矣。”［1］721言情題亦是如此，如吳錫麟《風(fēng)雨懷人賦》“起段平點風(fēng)雨，次段題前安頓風(fēng)雨，三段是聚首時風(fēng)雨，四段是送別時風(fēng)雨，五段是別后之風(fēng)雨，六段方是懷人時風(fēng)雨”［1］727（《賦學(xué)正鴣》），全賦以“風(fēng)雨”為線索，按照“聚首”“送別”“離別”“懷人”的順序逐次安排。由于凡敘事一類，題目已有自然之節(jié)次，作者只需務(wù)求敘事明白即可，不必作者耗費心力定出若干層次，最易著手，便于初學(xué)，是以李元度言：“初學(xué)必從敘事題入手?！保?］718

至于“無層次可分者”即無法就題目本身定出層次，需要作者費一番思索的功夫，“于無層次中分出層次來”［1］718（《賦學(xué)正鴣》）。以說理、寫景、詠物一類題較為典型。繆潤祓言：“說理題本無層次……寫景、狀物等題，無層次居多。”［1］763若是寫景、寫物一類，一般按照“人、地、時”的思路鋪寫。戴綸喆云：“題有不可以層次行者，不妨以人、地、時分之，讀《吳顧賦鈔》中《燈花》《酒旗》《花鈴》《湘簾》等賦，自盡其妙?！保?］211至于具體如何運用，不妨就從戴綸喆所舉《燈花》《酒旗》《花鈴》《湘簾》諸賦以探求之。

題以“人”分層，應(yīng)是圍繞主題，分出一個層次以寫人事，多涉及閨怨、離別之情及遷客騷情，謬潤祓有言“以人則閨怨客感、書苑騷情”［1］763，如吳錫麟《燈花賦》：

既而賤妾江南，良人塞北，楊柳蕭疏，蘼蕪悽惻。望尺素兮不來，歇流黃兮莫織?！搅铘~鰥秋目，蛾蹙春心，怨星姿之黑慘，惜雨暈之寒沉。忍相忘于并蒂，冀回照乎孤衾?！瓌e有楚國大夫，高陽酒徒，場轟羯鼓，筵賭摴蒱。紙醉金迷之所，眼花耳熱之娛。列火齊之千點，攢珊瑚之萬株?！瓫r復(fù)秋士多哀，古人不來。陰一分而可惜，心徑寸而易灰。念丹誠之誰鑒，嘆紅萼之徒開。［7］102-103

這里寫了不同情境的“燈花”，“既而賤妾江南，良人塞北”以下寫女子深夜幽居，伴燭懷夫，為“閨怨”之屬，而“別有楚國大夫，高陽酒徒”寫的是富貴場中的眼花耳熱，“況復(fù)秋士多哀，古人不來”以下寫賢人失志，騷情意韻。

題以“時”分層次，按照時間的變化的順序展開鋪寫，繆潤祓有言：“以時則春夏秋冬，晨昏晝夜，為類不一。”［1］763李隆萼《漁村賦》即按春夏秋冬次序“分寫四時清景”［1］734（《賦學(xué)正鵠》），其文如下：

春日載陽，溪邊路長。畫中人古，鏡里波涼。網(wǎng)落花于苕霅，然短竹于瀟湘?！鲋煜馁鈩偡辏骶G波兮未歇。午陰圓處收筒，暮靄涼邊剗筏?！伟滋O之洲上，霜信何來；堆黃葉于墻頭，夕陽斜掛。……槿籬雪壓，葦閣風(fēng)疏。收敗葉而炊火，翦穿蓬而葺廬。［8］16447

而題以“地”分層次，則應(yīng)是以地理方位變化為線索而作賦，如戴綸喆所舉《湘簾賦》：

爾乃曲曲閑房，深深別院，菱鏡妝新，檀床繡倦。紫蕙抽簪，碧梧搖扇?！瓭獯撼仞^，亭午園林。孤賞未愜，幽芳自尋。澹黏竹粉，輕掛松蝶?！愉杖?，回廊響屧。霧帶層層，風(fēng)衣葉葉。不隔嗁鵑，偏遮戲蝶?！瓭u登渚閣，重上江樓，玲瓏畫檻，搖曳珊鉤。煙含顰黛，風(fēng)怯酸眸。凝帶水之春綠，逗螺峰之暮愁。新月徐吐，涼波不流。點鏡中之浴鳥，誤天際之歸舟。［7］243-244

這里作者實寫不同地點的湘簾，由閑房深院，至濃春池館，再至曲沼回廊、渚閣江樓，以地點變化為線索，勾連全篇。

需要注意的是“以人、地、時”布局僅限于寫景、詠物一類的題，于說理題則不切。說理題顧名思義以闡發(fā)抽象義理為主，這類題的關(guān)鍵在于理路清晰，逐層遞進，李元度言說理題布局“有逐層提醒法，此煉局之大略也”［1］720。因此繆潤祓《律賦準(zhǔn)繩》認(rèn)為說理題布局“須將題分看合看，就題之前后、對面、旁面、反面、側(cè)面排布一番，務(wù)合眉目清楚”［1］763。就具體創(chuàng)作而言，所謂“題之前后、對面、旁面、反面、側(cè)面”僅僅是賦家構(gòu)思的一種角度而已，不必就此順序按部就班。總是要圍繞著題面的各個角度展開思考，要在就題立意，分出若干清晰的層次后，能逐層遞進，層層點醒。比如王棨《一賦》：

昔庖氏為君，斯文始分。畫卦而初成陽位，造書而肇見人文。豈非本自道生，終云神得。俾大衍以虛數(shù)，從黃鍾而立則。君子守以制性，圣人抱而臨極。然后彤弓是錫，天王嘉重耳之勛；簞食見稱，夫子美顔回之德。

萬物生焉，惟茲處先。況乃聞而知十，用以當(dāng)千。名立兮卓爾，形標(biāo)兮孑然。許子之瓢既棄，陳公之榻猶懸?；蛴绣X囊譏世，芻束稱賢。改其月而為正月，號其年而曰元年。

若夫李陵呼時，荊軻去日。歌興三嘆之唱，智慚百慮之失。為山用簣，魯論之義足征；載鬼以車，周易之文斯出。

借如寒暑相推，薰蕕可知。鶚百鳥而匪匹，龍三人而共為。儉德彌彰，平仲之衆(zhòng)裘安在；仁心遠(yuǎn)播，成湯之三網(wǎng)猶施。

既聞興國之言，亦有傾城之顧。措辭雖屈于子夏，重諾常推于季布。天得地得，膺千年出圣之期。彼時此時，葉四海為家之?dāng)?shù)。

琴瑟專矣，車書混之。分杯羮而孰忍，縫尺布以堪悲。雖云管仲能匡，因成覇業(yè)；未若蕭何如畫，永作邦基。

是知王居四大之初，日冠三光之首。目所加而可取，毛不?而何有。愚則立節(jié)無二，干時不偶，幸麟角以成功，庶桂枝而在手。［9］8008

顧莼《律賦必以集》論此賦的層次如下：

首段言一畫開天，治道渾噩，即孔圣傳道，晉文定霸，皆用于一；第二段見人事之不齊，亦莫不以一為用；第三段言用一之失時者；第四段言用一之得宜者?！谖宥纹鹛幍檬щp承，歸到天地清寧，古今運會作一小束；第六段言后代風(fēng)氣日薄，匡合之紛紛，尚不如黃老之學(xué)，而欲近古深噩之治，其可得乎！此一篇之大關(guān)鍵也。末段則收到取士己有可用之才，以望得時而駕耳。［1］660

該賦首段主要寫的是庖羲氏以“一”畫代表道，在其所創(chuàng)立的八卦中又以“一”代表陽，即侯心齋所言“一畫開天”，爾后圣人均尊道而行，守“一”制性，這里是從古代圣人的角度討論的是“一”的產(chǎn)生以及“一”對人文的重要意義，屬于題前著筆。第二段落實到人事以“一”為用，轉(zhuǎn)入題面。第三段寫荊軻、李陵百慮一失，以及運用“功虧一簣”的典故言用“一”之失，反面著筆。第四段則寫成湯狩獵“網(wǎng)開一面”，晏嬰說景公出裘發(fā)粟，彰顯仁義，為正面著筆。第五段“既聞興國之言，亦有傾城之顧”寫“一”既包含興國之說，也包含亡國之事，故謂“得失雙承”，最后歸結(jié)至天子以四海為一家收住。第六段表明核心觀點，言帝王一匡天下，總是互相傾軋爭奪，不如學(xué)蕭何以黃老之學(xué)以治國。最后一段表明自己為清明治國而效力。

總之，清代律賦謀篇布局講究循題布置，詠史、吊古、敘事、言情一類，以敘事為主，只需按事件發(fā)生的順序順勢寫去，事盡則篇法已完。至于詠物、寫景一類，可以時間、地點、人事之情的轉(zhuǎn)換作為線索展開書寫。說理題最難，需就題目各個方面展開思索，分出邏輯層次，以求層層遞進。

二、起句破題

起句又稱作破題，自唐代科舉已然。如趙翼言：“是唐人以作賦起處已曰破題?！保?0］吳錫麟《論律賦》亦云：“唐人起手最重制題，亦謂之破題?！保?］714（《律賦集鈔》）蓋一題有一題之本意本事，即所謂安身立命處，需以一二字面點破題旨，使讀者有所把捉，而不至茫無著落。

又《昭昧詹言》云“詩文以起為最難，妙處全在此，精神全在此”［11］240，作賦亦是如此。林聯(lián)桂《見星廬賦話》有云：“唐人駢賦制勝，尤在起手。陡然而來，全題之巔也。踞全題之氣，已吞全題之字，逼清全題之神，欲動而斗峻超忽，有如神仙排云出，又如天上下將軍，此處最能動目?！保?］353因此起句在篇章上承擔(dān)著兩種功能，一是開篇點題的作用，二是起句對全賦要有一種包舉領(lǐng)挈的作用，鎮(zhèn)壓全局。這兩種功能對應(yīng)了不同的篇法講究。

首先，從點題的角度來看，破題主要解決的是題眼與句的問題，在技法上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將題中關(guān)鍵字眼點清、點明。鄭起潛《聲律關(guān)鍵》云：“凡好語點黜，關(guān)鍵字圈出?！保?］22李調(diào)元《雨村賦話》更舉實例以說此：

作賦全在起首，須令冠冕涵蓋，出落明白。余最愛唐王棨《芙蓉峰賦》首聯(lián)云：“疊翠重重數(shù)千仞兮，俏若芙蓉。非華岳之高掌，是衡山之一峰。朝日耀而增鮮，嵐光欲坼；秋風(fēng)擊而不落，秀色長濃?！秉c撇明劃。［12］182

王棨《芙蓉峰賦》首聯(lián)“疊翠重重數(shù)千仞兮，峭若芙蓉”，前半句回顧“峰”字，后半句則實點“芙蓉”二字?！俺找鵂庻r，嵐光欲坼”一句寫山間日出霧散，回顧“峰”字，“秋風(fēng)擊而不落”則回顧“芙蓉”二字。開篇數(shù)句已將“芙蓉峰”三字逐一點清，故李調(diào)元稱其為“點撇明劃”“出落明白”。

然而一味強調(diào)點清題面，出落明白，又容易陷入拘泥題字，呆詮題面的窠臼之中，反露拙象，因此清人作賦點題需在黏題與離題之間把握一種平衡，尋求似破而又未破的含蓄美。侯心齋《律賦約言》指出：“如起講之擒題，不嫌說盡，但不得喊破題面耳。唐人唯李程《日五色賦》起句云‘德動天鑒，祥開日華’微得此意，余不多見也?！保?］767侯心齋認(rèn)為唐賦唯有“德動天鑒，祥開日華”一句堪稱“不嫌說盡”又“不得喊破題面”的典范，要在其總是影略題面，不至于一語說盡，完全落實，如首句“德動天鑒，祥開日華”，略點“日”字，然不就“日色”如何作鋪衍，次句“接云‘首三光而效祉，彰五色而可嘉’即將‘五色’二字破出”［1］714（《唐律賦鈔》）然影略“五色”則止，不就“五色”如何作鋪衍，故總是影略題面而未落實，符合方東樹《昭昧詹言》所言“題之正面，只宜指點帶出，不宜絮衍?！}面題緒，作恉歸宿，必交代清楚，又忌太分明”［11］27。相較而言，李調(diào)元所舉《芙蓉峰賦》起句所寫則略顯繁絮，然以其或?qū)憽败饺亍庇只驅(qū)憽胺濉?，寫“芙蓉”又似寫“峰”，寫“峰”又似寫“芙蓉”，總在不即不離之間，未將“芙蓉峰”一語道盡，直截破出，亦堪稱佳制。

其次，而從賦篇的布局來看，起句對全賦需要發(fā)揮包攬領(lǐng)挈作用，要求能“陡然而來，全題之巔也。踞全題之氣，已吞全題之字，逼清全題之神”［1］353（《見星廬賦話》），如此起句在句式節(jié)奏上必須緊湊，給人以峭拔之感，一般以四言句式起手為正格。《律賦約言》云：“起必用短調(diào)，取其緊峭，擒得住題目。……先擇最精妙之料，可煉作四字峭句者，用作起手?！保?］769就風(fēng)格而言，需以突兀為貴，即造語有氣勢、有力量，如此可謂“‘峭拔’而‘得題勢’、‘聲勢’，則有‘體勢’、‘力氣’而‘氣格盛’，則有氣魄而‘闊占地步’”［13］，絕不能平鋪直墊，否則氣勢羸弱，讀之了無生趣。試比較侯心齋《律賦約言》所舉賦例：

宋廣平《梅花賦》后幅云：“鶯語方澀，蜂房未喧。獨步早春，自全其天?！比艚卮耸肿髌鹗郑爿^原本起筆“高齋寂閴，歲宴山深”二句高出數(shù)層。無他，彼寬此緊，彼平漫此突兀也。［1］767

這里“高齋寂閴，歲宴山深”所寫書樓外寂靜之景，交代作者觀賞梅花的環(huán)境，不僅與題無涉，且弱了氣勢，而“鶯語方澀，蜂房未喧。獨步早春，自全其天”一句則寫梅花在黃鶯才止，群蜂未忙之時，梅花早已凌寒獨開，先占春光，不僅切合題面，又尤以“獨步早春，自全其天”蘊含著敢為人先，奮發(fā)昂揚的力量，為下文寫梅花開拓出空間，可謂真力彌滿，闊占地步。

一般清人起筆得勢有三種類型。第一類是造語雄渾，氣象闊大。李調(diào)元云“唐司空表圣論詩，首尚雄渾，唯賦亦然”［12］191。具體如“唐無名氏《華山為城賦》云：‘天包地束，鳥過云輕。萬仞垂峭，千峰入冥。仿佛虹鯢，盡識旌旗之色；依稀星月，皆分弧矢之形?！断迦A貫紅河賦》云：‘俯臨迫察，詭麗雄悍。峻勢危而不騫，靈源注而常滿；積陰騰氣，與嵐色而相鮮；爍日生霞，連榮光而不斷?！运啤媪洕M，萬象在旁’者也”［12］191；又如“祈寯藻《黃金臺》云：‘霸圖千古，天府一方?！乃紱p《關(guān)盼樓》：‘一生名節(jié)，千古閨怨?！魇卦对箠Z昆侖》云：‘月下笙歌，樽前鋒鏑’”［6］34-35無不造語雄渾。第二類是造語奇警，出人意表，所謂“百思不到，得句如神”［1］435（《賦品》）。如《雨村賦話》所載：“白居易《性習(xí)相近遠(yuǎn)賦》云：‘噫！下自人，上達(dá)君，咸德以慎立，而性由習(xí)分?！顩龉旯糯笃嬷瑸閷懚啾?。”［12］172該句法與古文相似，不類律賦，尤妙在以感嘆詞突然拔起，惹人心目，頗為奇警，“李逢古大奇之，為寫二十余本”或在于此，若省去嘆詞而作“下自人，上達(dá)君，咸德以慎立，而性由習(xí)分”則立見平弱。又如“陳佑《平權(quán)衡賦》起句云：‘俾民不迷，茲器維則?！俗值渲囟鴾喅伞保?2］172。“俾民不迷”出自《詩經(jīng)·節(jié)南山》：“天子是毗，俾民不迷。”言“尹氏作大師之官，為周之桎鎋，持國政之平，維制四方，上輔天子，下教化天下，使民無迷惑之憂?！保?4］“茲器維則”出自《周禮》：“永啟厥后，茲器維則?！毖浴伴L啟道其子孫，使法則此器長用之”［15］。作者各選一句，熔成新語，言欲使民不迷，維以平權(quán)為則，翻作己意，與題相切，化腐朽為新奇，可謂“渾成”。又取自古文，字字語出有典，望之便覺渾古厚重之氣，勢壓全篇，是為“典重”。第三類是無一字著題，然已勾全題之神，踞全題之氣，尤妙在突起無端，超乎莫測，林聯(lián)桂尤重此法。其《見星廬賦話》云：“起手有疊用四字句，似未到題，而題之巔已踞，題之氣已吞……此訣最為超妙?！保?］399如李翃《虎賁說劍賦》起句：“狐戟韜铓，雞翹戢羽。帳解獅鍪，宮鳴鼉鼓。幡上烏樓，庭中獸舞?！保?］399“虎賁說劍”出自《禮記·樂記》：“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說劍也?！保?6］1027孔穎達(dá)疏：“此論克商之后修文教也?！悦幔霃R之服也。搢笏，插笏也?；①S，言奔走有力，如虎之在軍。說劍者，既并習(xí)文，故皆說劍也?！保?6］1028意思是以前的虎賁之將脫去甲胄換上禮服，帶上插笏，開始修習(xí)文化，因此劍術(shù)訓(xùn)練變成了“說劍”?！痘①S說劍賦》起手?jǐn)?shù)語主要描繪偃兵修文的祥和氣氛：雍狐之戟收斂鋒芒，雞翹鸞旗斂藏不展，軍帳兜鍪甲胄盡解，宮中鼉鼓齊鳴，百獸率舞。該賦一開始并不直寫“說劍”，起句無端突兀，但作者對“說劍”前的氛圍作了充分渲染，為下文“說劍”奠定了基調(diào)。高樹勛《梅影賦》“非空非色，乍密乍疏”［8］16429發(fā)端尤為突兀，破空而來，莫名其妙，無一處落實在“梅影”二字，卻抓住了梅疏影橫斜，無形無相難以捉摸的特點，可謂“起處不著一字，鉤取全神”［1］735（《賦學(xué)正鵠》）。

三、就題收束

有些賦起筆一鼓作氣，冠冕涵蓋，然至結(jié)句鼓衰力竭，有如棄甲曳兵，虎頭鼠尾，終無所歸，誠如王芑孫所言“末篇多躓，減賦半德”，因此“賦重發(fā)端，尤慎結(jié)局矣”［17］1014。朱一飛《律賦撿金賦譜》亦言：“歸宿如八股文之有照注，照章旨、節(jié)旨是也，文無歸宿，則筋弛脈散；賦無歸宿，則鉤勒不醒，轉(zhuǎn)落都浮，即使敷衍得天花亂落，要不過東涂西抹而已。”［1］688

賦起句需突兀為后文開出地步，故句式以四言短句求其緊峭，而結(jié)句則相反，全篇意義至此收住，需求穩(wěn)妥方可壓住全局，故多以長句作結(jié)。徐斗光《賦學(xué)仙丹》有言：“凡賦起首，句法必用短調(diào)，取其緊峭，相得題在。結(jié)句必用長調(diào)，取其流逸，截得題住。”［1］703比如楊昌光《日長如小年賦》結(jié)句：“我國家化日舒長，風(fēng)光濩布。值首夏之清和，更芳陰之交互；職永黃人之守，五色輝運。德符赤帝之隆，四方景附；千金惜寸，何異逢年，一日成三，便堪獻賦?！保?］332這些賦多用六言或者四六鋪排作結(jié)，顯得四平八穩(wěn)，遠(yuǎn)不類“德動天鑒，祥開日華”具有句短而未舒的特點。

然結(jié)調(diào)句長又易傷于散緩，故“收煞有力為佳”［1］691（《唐人賦鈔》）。李調(diào)元亦言：“用健句壓住，如駿馬之勒韁，是為名構(gòu)?！保?2］189-190汪庭珍《作賦例言》則以“警策”論此，然與收束有力并無不殊：“末后須更加警策，不可如強弩之末，精神一衰，通篇減色?！保?］223余丙照所云與汪庭珍之論近似：“語忌衰颯，氣忌休囚，精神忌怠綏，意義忌浮泛?！保?］332又如唐皇甫湜《鶴處雞群賦》收句云：“每戒比之匪人，常恥獨為君子。時乎有在，物不終否。爾惡能浼我哉？吾當(dāng)一舉千里?！保?2］189“鶴處雞群”本寓指賢者蘇世獨立，賦末作者卻言“常恥獨為君子”，志在教化他人，可見其一舉千里的仁者之志，結(jié)句精力彌滿，故李調(diào)元贊此賦：“妥帖排奡。韓門高弟，固應(yīng)有此筆力”［12］189。此外，律賦尤重起結(jié)，還須首尾相應(yīng)，如此有呼有應(yīng)，首尾相映得勢，方謂篇法渾成。王芑孫有言：“常山之蛇，一擊應(yīng)首?！保?7］1011李調(diào)元亦言：“余最愛唐王棨《芙蓉峰賦》首聯(lián)云：‘疊翠重重數(shù)千仞兮，俏若芙蓉。非華岳之高掌，是衡山之一峰。朝日耀而增鮮，嵐光欲坼；秋風(fēng)擊而不落，秀色長濃?！c撇明劃。末句云：‘夸娥二字，胡不移來與蓮華而相向？’繳應(yīng)起處，章法最密?！保?2］182《芙蓉峰賦》首句以芙蓉喻峰，末句以“蓮花”代指，首尾相照。

結(jié)句的書寫一般采用就題作結(jié)的方式，即結(jié)句照應(yīng)題面，這一方面清人論述頗為詳贍，體系十分細(xì)密，具體有雙起雙收［12］186、總起總束［1］716、壓題、贊嘆、托題、頌揚、翻題、推論、懷古、寓意、總束、回顧、推之題外諸端［6］208。篇幅有限略舉數(shù)例以說此?！半p起雙收”法，李調(diào)元有云：“唐李程《金受礪賦》，雙起雙收……在唐賦中又是一格。”［12］189《金受礪賦》起句如下：

惟礪也。有克剛之美；惟金也，有利用之功。利久斯克，猶或失其铦銳；剛固不磷，是用假于磨礱。不然，何以興喻殷監(jiān)？譬后之圣，金將有缺，必假石以磨穎耀芒。后若有遺，必資賢而礪節(jié)砥行。［9］6378

“金受礪”“金”“礪”均為著眼字，起句從金和礪兩面分說，故謂“雙起”。題本荀子《勸學(xué)》：“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xué)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保?8］1本指人須通過勤學(xué)磨礪，方可知明無過，李程將此引申至明君必?fù)衿漭o弼以砥礪。其結(jié)句：

是以工必利其器，君先擇其佐。佐明則有融，器銳則不挫。光芒乎擬之必斷，恬澹乎立于無過。亦何必俾鈍質(zhì)不可礪，俟昏德以將衰，如铦刀罔能斂其鍔，如朽索無或紐其維。然后乃知利重乎磨，損之又損為貴。君宜乎諫，善人不善之資。況今圣上欽明，英髦迭出。恭默思道，曷高宗之可侔。輔弼納忠，豈傅巖之攸匹。宜乎哉！超羲而越夔，勖而自必。［9］6378-6379

同樣就“金受礪”“君擇其佐”作結(jié)，故謂“雙收”。

既有雙起雙收，亦必有單起單收之法，王藝齋稱作“總起總收”法：“若六藝八卦等篇，總起總收，中間分段實發(fā)，則制義之兩扇、三扇格也?！保?］716李元度評江淹《別賦》亦云：“總起總收，中分七段平敘，情中有景，景中有情。”［1］749即起手總領(lǐng)全局，篇末總收全文。如江淹《別賦》起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19］35，“一起尤其超拔，已制全題之勝，故通篇只發(fā)明‘黯然銷魂’四字”［1］749，結(jié)句“是以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雖淵、云之墨妙，嚴(yán)、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臺之群英；賦有凌云之稱，辯有雕龍之聲，詎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者乎”［19］40，就“別離之情”一筆總束。

壓題，是指篇末將主題升華拔高，或以意境闊大鎮(zhèn)壓全局?！顿x學(xué)指南》指出：“其法先從本題起，至末用高一層事壓倒，又或先用高一層事抬起，至末略作撇筆壓住。蓋題本尋常，或事近哀颯，用此法壓題作結(jié)，場中最能出色，且足覘人受用?！保?］336余丙照評陸文彬《一葉知秋賦》：“然而葉何秋而不落，桐何歲而無華。自妙化機之轉(zhuǎn)，非關(guān)草木之愁。依稀梅識天心，逗寒香于嶺上，仿佛柳傳春信，拖淺碧于樓頭。固宜高傍龍門，興堯萱而比瑞；秀陳鳳閣，偕舜草以同儔。”［1］336此賦末將主旨提升至“化機之轉(zhuǎn)”的高度，勢壓“一葉知秋”，以意境闊大鎮(zhèn)壓全局者。

翻題法，是依題翻出新意的寫法，“翻結(jié)者，不肯俯仰因題，展開筆仗，從題中翻出意義作結(jié)，如詩吟畫鷹，結(jié)以生鷹是也。賦用此法，真令閱者眼界一新”［1］337（《賦學(xué)指南》）。如趙玉《集芙蓉為裳賦》：

緬屈子之閑情，誦《離騷》之佳句。制同荷芰，雅宜竹杖芒鞋；服類薜蘿，堪配練裙葛履。茍好修以為常，應(yīng)不改乎此度?！欢辶种ǚ且恕瓌t遷客之孤懷何慕。故今日春袍映草，披襟染書帶之香；待他年禁苑看花，珥筆奏霓裳之賦。［1］337“集芙蓉以為裳”本寫屈原披香帶芳，蘇世獨立情志。“緬屈子之閑情，誦《離騷》之佳句。制同荷芰，雅宜竹杖芒鞋；服類薜蘿，堪配練裙葛履”收束題目，至“儒林之法服非宜，則遷客之孤懷何慕”一句反折，言他日定能禁苑看花，奏霓裳之賦，旨在抒發(fā)他日定能雄飛高舉的書生意氣，語意翻新。

有就題收應(yīng)，則亦有非就題收應(yīng)的方式，清人稱之為“推之題外”，戴綸喆“律賦結(jié)聯(lián)……有推之題外者”［6］208?！巴浦}外者”，即收句宕開題外，似有言不盡意，含蓄微妙之感，故侯心齋有言：“結(jié)束悠然不盡，其妙總在筆墨之外，無跡可尋，”［1］769陳寶輅《淮海南來第一樓賦》結(jié)句：“君猶記否，碧城十二之游；此更超然，貝闕三千之?dāng)?shù)。從此留題彩筆，續(xù)南徐十好之詞；更教共駕扁舟，繼赤壁兩游之賦。”［8］23488“淮海南來第一樓”見于宋人柴望《多景樓》“關(guān)河北望幾千里，淮海南來第一樓”［20］。此賦若就“多景樓”景致結(jié)語，便為依題作結(jié)，然而作者言效“南徐十詠”而題詞，仿蘇軾《赤壁》而作賦之事，心與古會，結(jié)語遙深，此便是推之題外，宕開一層。此法用者較少，所以論者亦不多，大抵首尾相應(yīng)，就題作結(jié)為常則。

四、承轉(zhuǎn)變化

賦有起結(jié)，亦需有承轉(zhuǎn)，承轉(zhuǎn)之法貴在變化，李元度言“文似看山不喜平，賦雖主鋪陳，然使混沌而無凹凸，是平鋪直敘而已”［1］729，又言“譬之堪輿相地，必于動處見精神”［1］718。蓋言制一篇之局貴章法起伏，不可平衍，文章起伏變化之處最見精神，戴綸喆云：“順題行文，易就平實，須有神龍夭矯，令人莫測之勢，斯為妙手?！保?］211如戴綸喆評鮑照《蕪城賦》“以收作轉(zhuǎn)”之法：

審其來路去路，上下不悖，或順遞，或反擊，有岡斷云連之勢，跗萼相銜，首尾一體方妙。鮑照《蕪城賦》中盛衰兩段，前段以收作轉(zhuǎn)，筆力遒健，難得難得。［6］210

“以收作轉(zhuǎn)”是特殊的轉(zhuǎn)折的方式，一筆兼兩用，對上文收尾之筆同時又開啟下文，而有文似斷而又連的藝術(shù)效果，故稱“岡斷云連之勢，跗萼相銜”。具體如鮑照《蕪城賦》盛衰兩部分：

沵迆平原，南馳蒼梧漲海，北走紫塞雁門。柂以漕渠，軸以昆岡。重江復(fù)關(guān)之隩，四會五達(dá)之莊。當(dāng)昔全盛之時，車掛轊，人架肩，廛闬撲地，歌吹沸天。孳貨鹽田，鏟利銅山。才力雄富，士馬精妍。故能侈秦法，佚周令，劃崇墉，刳浚洫，圖修世以休命。是以板筑雉堞之殷，井干烽櫓之勤，格高五岳，袤廣三墳，崪若斷岸，矗似長云。制磁石以御沖，糊赪壤以飛文。觀基扃之固護，將萬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余載，竟瓜剖而豆分。

澤葵依井，荒葛罥涂。壇羅虺蜮，階斗麏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fēng)嗥雨嘯，昏見晨趨。饑鷹厲吻，寒鴟嚇雛。伏虣藏虎，乳血飧膚。崩榛塞路，崢嶸古馗。白楊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氣，蔌蔌風(fēng)威。孤蓬自振，驚沙坐飛。灌莽杳而無際，叢薄紛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頹。直視千里外，唯見起黃埃。凝思寂聽，心傷已摧。［21］

首段鋪寫蕪城全盛之景，至“出入三代，五百余載，竟瓜剖而豆分”一筆收住，同時此句亦為下文寫蕪城荒頹張本，此謂以結(jié)作轉(zhuǎn)。欲了解“以收作轉(zhuǎn)之法”之妙，還需先了解戴綸喆所論“順遞”“反擊”為何意？所謂反擊，前文結(jié)句收筆，下文能出以反轉(zhuǎn)，前后語意相悖，如顧莼《鵲橋賦》：

耿耿女牛，年年迢隔。抱寒機而雙縷絲絲，住情天而兩心脈脈?？v是青鸞可托，有信遙傳；終愁彩鳳能棄，此情莫釋。霞成綺麗，不償聘女之錢；云作奇峰，幾化望夫之石。問相見時，秋以為期。兔華含彩，蟾桂交枝。佩珠朗于清露，擁旌燦于晴霓。路阻煙波，未許塵生羅襪；渡無舟楫，也難巧乞蛛絲。非無亙漢之虹，安得跨虹而去也；亦有支機之石，豈能鞭石以成之。

忽見長橋，實資同族。無勞架石，底須編竹。初接翅以翻飛，旋戢翼而互伏。形相比麗，幾疑集翠以成裘；勢挾飛鳴，甯慮積羽之折軸。將征同類，名之雁齒偏宜；故作佳音，每以鵲聲為卜。是以匝辭繞樹，功輟營巢。噪還急急，音亦交交。喜引鴛鴦作對，恨教精衛(wèi)俱拋。填非人力能成，略同鼉架；會俟明年更續(xù)，直是鸞膠。［8］14797

首段主要寫牛郎織女彼此思念然因銀河阻隔而不得見，結(jié)句“路阻煙波，未許塵生羅襪；渡無舟楫，也難巧乞蛛絲。非無橫亙之虹，安得跨虹而去也；亦有支機之石，豈能鞭石以成之”主要渲染銀河寬廣而難渡，非人力可為。至次段“忽見長橋，實資同族。無勞架石，底須編竹。初接翅以翻飛，旋戢翼而互伏”反寫喜鵲搭橋，橫渡天塹，前后內(nèi)容相反，故謂反擊。又上文結(jié)句所寫銀河之難渡實為下文作鵲橋張本蓄勢，故戴綸喆評此“顧莼《鵲橋賦》第三段‘非無亙漢之虹……豈能鞭石以成之’煞聯(lián)恰好逼下‘忽見長橋，實資羽族’一段，是反擊也”。

至于順遞，則是上文結(jié)句，而下文順承上文而書，劉步元《浮瓜沉李賦》第三段結(jié)句：“主如趙勝制賢，十日維其多矣；臣似相如之渴，一杯何以解之”與下段“于是覓紅瓤之甘美，選黃扁之殊尤”其勢相連，形斷而意不斷，故謂“煞聯(lián)恰好逗出”［6］210。

那么鮑照的《蕪城賦》是屬于順遞還是反擊？就結(jié)句與此段的關(guān)系來看，“出入三代，五百余載，竟瓜剖而豆分”寫蕪城幾歷兵災(zāi)，與次段“澤葵依井，荒葛罥涂?！诀壬焦?，野鼠城狐。風(fēng)嗥雨嘯，昏見晨趨。饑鷹厲吻，寒鴟嚇雛。伏虣藏虎，乳血飧膚。崩榛塞路，崢嶸古馗”寫荒頹之狀屬于前后順承，應(yīng)屬于順遞。然就結(jié)句與前文昌盛之狀的關(guān)系來看，又是前正而后反，類于反擊，可見鮑照結(jié)句兼得正反之妙也。且前文就蕪城地勢之廣闊、地理位置之優(yōu)越、商貿(mào)之發(fā)達(dá)、城墻之險固展開鋪敘，然結(jié)句從反面作結(jié)，一筆而將前文繁華之勢盡數(shù)收住，足見其收筆挺健，實稱神龍夭矯，百變莫測堪為后人法式。

結(jié) 語

清人學(xué)賦，先學(xué)謀篇，要在落筆之前，先將題面中所包含的層折、步驟思慮周全，安排妥帖，如此寫來方可眉目清晰，層次朗然。題有不同，篇法有別，因此布局之法以因題制宜為極則。具體說來，諸如詠史、言情、敘事一類，以事件作為鋪寫的對象，只需將事件的發(fā)生的原委敘述詳盡即可，無需過多的思慮安排，此謂“題之有層次者”。而說理、詠物、寫景一類則需要自己費心思索安排層次，故為“題之無層次可分者”。詠物、寫景以鋪寫自然的物象為主，可以以人事變化、方位轉(zhuǎn)換、四時晨昏的轉(zhuǎn)變?yōu)榫€索展開鋪寫。說理題最難，需要圍繞題義，需從各個方面展開思索，進而分出其中的邏輯層次，逐層遞進書寫方妙。

落實到具體的創(chuàng)作，謀篇的講求在“起、承、轉(zhuǎn)、合”四端。律賦貴起手，首先從破題的角度來看，起句破題，要在破與未破之間，不可過于分明。其次從章法來看，起句需振聳全局，尤以突兀緊峭、奪人眼目為上，因此句式以四言起手為正格，風(fēng)格上以雄渾、奇警以及無一字著題以達(dá)成突起無端，超乎莫測的藝術(shù)效果。結(jié)句收合全篇，以穩(wěn)妥為佳，一般選用長句但不可散緩無力。章法上需講究首尾相應(yīng)，以求章法渾成。結(jié)句的書寫方式多以就題收應(yīng)為主，所謂雙起雙收、總起總束、壓題、翻題諸法均屬此類，而推之題外，背題書寫求其悠然含蓄雖亦有之，但較少運用。至于承轉(zhuǎn)重點在于把握文脈的起伏變化，轉(zhuǎn)折之處若能運筆精神類于神龍夭矯，令人莫測，可謂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