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芳 林日波
(1.江蘇第二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 江蘇南京 210013;2.鳳凰出版社, 江蘇南京 210009)
在晚清前所未有的大變局中,許多服膺儒家仁義思想的文人士大夫有意識地撰寫筆記小說,期望借助文字的力量來明道淑世、敦風化俗,文言小說因此出現(xiàn)了繁盛的局面。齊學裘在同治末、光緒初編刻的《見聞續(xù)筆》二十四卷,同其《見聞隨筆》一樣,承襲《閱微草堂筆記》類小說余緒,隨筆札記,間發(fā)議論,呈現(xiàn)出明顯的勸善懲惡的旨意。
民國初年,劉錦藻所撰《清朝續(xù)文獻通考》將《見聞續(xù)筆》列入“小說家異聞”類,若僅著眼于其有關內(nèi)容的小說特性,《見聞續(xù)筆》與清末數(shù)部體式較近于《閱微草堂筆記》的著作一樣,也難免“亦記異事,貌如志怪者流,而盛陳禍福,專主勸懲,已不足以稱小說”[1]246的批評。但通覽全書,可以發(fā)現(xiàn)《見聞續(xù)筆》的編輯思路已有較大變化,除了與怪異奇聞、因果報應等相關的記載外,齊學裘還大量錄存自己不同時期的詩作及家藏畫目錄,抄錄其父齊彥槐的七篇文章,這些內(nèi)容實際已經(jīng)逸出“小說”的范疇,但為我們提供了解齊學裘身世及其太平天國戰(zhàn)亂時期經(jīng)歷的難得資料。
齊學裘(1803—1883),字子冶,號玉溪,祖籍安徽婺源西鄉(xiāng)沖田(今屬江西)。年九歲即隨侍其父齊彥槐宦游江蘇,定居江蘇宜興。少時因患目疾,遂束書不讀。年二十三,患病咯血,不能鄉(xiāng)試,欲捐納小吏不果。后遭太平天國戰(zhàn)亂,奔走江淮間。年七十余,始捐納候選府知事。工詩,能書畫,喜收藏,克紹家學。著有《見聞隨筆》二十六卷、《見聞續(xù)筆》二十四卷、《蕉窗詩鈔》十四卷、《劫余詩選》二十三卷傳世(1)齊學裘生平大概,散見于其晚年所編《劫余詩選》各詩及相關詩注中,《見聞隨筆》《見聞續(xù)筆》諸條目中也有不少其自述身世的內(nèi)容。關于齊學裘卒年,參見王中秀輯《清末畫苑紀事補白》,王中秀等編著《近現(xiàn)代金石書畫家潤例》,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4年,第406頁。。
齊彥槐所藏書畫品類甚多,摩挲久之,鑒別經(jīng)驗日富,年少的齊學裘恭聽教誨,年過古稀尤記憶不忘。同治十三年(1874)秋,七十二歲的齊學裘為其父《先大夫雙溪草堂書畫錄》作跋稱“兒時過庭,親聆教勘書畫法帖真?zhèn)?歷代紙絹墨色異同,骨董家造作半真半偽之流弊”[5]561。齊彥槐在金匱任上八載,期間友人往來,不乏深諳書畫創(chuàng)作者,齊學裘屢受教益。當時書家陳希祖(1765—1820)嘉慶二十五年(1820)告老返鄉(xiāng),舟過梁溪,逗留月余,暢觀齊彥槐所藏書畫,興到臨池,“命學裘伸紙,耳提面命,口傳八法,囑裘觀其運腕運肘之法,不必觀其落紙之書”[2]525。還有展露性情的婺源黃啟多,嘉慶十七年(1812)泊舟錫山驛,訪齊彥槐于官舍,流連十日,“吟詩作畫,醉舞狂歌,無一不驚人心目”,年僅十歲的齊學裘親見其“氣宇軒昂,筆墨超妙,衣服華麗,侍從眾多”[2]565,心靈頗受震動,晚年回憶時仍描繪如生。
齊學裘受到父親熏染,亦有好古之風。十五六歲時,齊學裘獲得一件周代饕餮尊,居家之日片刻不離身,中年困頓,“處境愈窮交愈堅”[5]522。正是少年時期養(yǎng)成的興趣和與日俱增的學識,道光二十年(1840)齊學裘寓居蘇州后,盡管囊中羞澀,仍多次鑒購古物,道光二十五年(乙巳,1845)買入一把鐵壺,并作詩紀其事[5]519。時隔約兩年,道光二十七年(丁未,1847)又購入一個鐵爐,與鐵壺相配,亦作詩紀其事,自言“嗜好與俗酸醎殊”,將鐵爐視作“娛我清懷慰客居”的知己[5]521。道光二十八年(1848)五月十六日舟泊揚州,齊學裘至市廛訪古,重價購得周齊乙公萬壽尊鼎,次日又獲周諸女尊,“頓增氣色書畫船”[5]524。齊學裘對所獲一鼎一尊的尺寸、款識詳加記載,并考定其真,與早年家藏周代饕餮尊、漢代銅龍滴水器一齊視作珍寶。
與《見聞隨筆》典型的志怪小說集相比,《見聞續(xù)筆》二十四卷所載內(nèi)容相對比較駁雜,大體包括四類:第一類是摘錄他人筆記,如吳存義《云軺錄》、方士淦《蔗余偶筆》,共四卷;第二類是齊學裘親見及其同鄉(xiāng)、朋友、親戚等人的轉(zhuǎn)述或親歷的奇人異事,形諸文字,并揭示其中寓含的“道理”,偶有對寓目書畫古跡的考證,共有七卷;第三類是齊學裘的大量自作詩文,涉及早年至晚年的不同時期,共有八卷,此外卷二十四《吳門出難記》一文詳細記述了自己被太平天國軍圍困蘇州的驚險經(jīng)歷;第四類是齊學裘抄存先人遺文及家藏書畫目錄,共有五卷。
關于《見聞續(xù)筆》體例不純的疑問,齊學裘好友方浚頤撰《玉溪見聞續(xù)筆序》稱當時已有人提出:“是編多載詩歌,未免有乖體例?!狈娇nU指出:“古人不必具論,請讀阮文達之《小滄浪筆談》《定香亭筆談》,即可以廢然返已?!盵5]379—380其實與阮元兩筆記圍繞“小滄浪”“定香亭”等人文歷史景觀記述仕宦履跡并錄存詩歌的特點不同,《見聞續(xù)筆》中八卷詩歌僅是齊學裘某一時期或某一類創(chuàng)作的匯編,缺少具有歷史深度和時代廣度的解說,價值難與阮元之作同日而語。
就第一類而言,有保存史料的價值,吳存義《云軺錄》現(xiàn)已不存,賴《見聞續(xù)筆》保存三十則,內(nèi)容涉及云南的山川景物、時節(jié)風俗、人文世情等,與齊學裘生活的江南地區(qū)大異其趣。如卷一《梯田》條稱:“東西迤數(shù)千里,重巖復嶺,坡陀漫衍,無一平區(qū)。農(nóng)田皆依山開筑,塍隰層疊,隨山高下,謂之梯田?!盵5]394時至今日,云貴一帶極富地域特色的農(nóng)耕文明及其體現(xiàn)出的勞動人民智慧,仍能令人嘆為觀止。他如《開化夷人》《草簽》《師娘》《夷婦拿魂》等均記述了云南偏遠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較為普遍崇信巫卜消除疾患,甚或害人的社會風俗?!兑膵D拿魂》條即載:“東川聒通間,夷人有變?yōu)榛轳R為牛羊者,挾一帚于后咒之,即變?yōu)橹T獸形,怖人于路而奪其貨。即不行劫奪,亦必月三四變,云可免疾病?!盵5]398另外,《新纂云南通志》根據(jù)《見聞隨筆》的記載,采錄《雪山》《繩渡》《梯田》《壙神》《芭蕉膽》五條[6]558—559,是其史料價值呈現(xiàn)的一個方面。
吳存義(1802—1868),字和甫,安徽休寧人,寄籍江蘇泰興。道光十八年(1838)進士,官翰林。道光二十二年任云南學政。咸豐五年(1855)任云南鄉(xiāng)試正考官,又留為學政。在任期間,吳存義視學勤謹,當?shù)貙W風漸變,“士民益親學使如家人”[7]77,頗有功于地方文教發(fā)展。吳存義兩番任職于云南,前后八年,《云軺錄》從書名到內(nèi)容都反映了其任職邊僥的人生經(jīng)歷和學識積累,有助于研究者更全面地了解他。
就第二類而言,主體同《見聞隨筆》的內(nèi)容一樣,齊學裘“用心在勸善懲惡,假之神道,使賢者知其意,愚者震于因果報應,而增其向善之心,是深有功于世道人心”[8]80,當然在今天看來其記事大都怪誕不經(jīng),且繁雜無統(tǒng)緒。略作歸納,有關于作惡遭譴、行善德報或殺人被索命,如《董阿祥投子報怨》《胡翁德報》《盜女報仇》等;有關于動植物異聞,如《竹枯示兆》《犬鳴冤》等;有關于鬼神精魅,如《狐婿》《蜈蚣精》等;有關于孝子烈婦,如《朱孝子》《李義仆殉主難》等;有關于太平天國戰(zhàn)爭,如《朱小尊》《張麻子》等;有關于親友言行事跡,如《先大夫送唐石佛入焦山歌圖題詠》《張壽齋先生家傳》等。
總體而言,這一類材料涉及清代社會生活諸多方面,如卷七《花爆落鬼》條無錫人潘晝堂稱“吾邑風俗,嫁女出門,輒放九龍入云花爆為樂”[5]447,《雷擊奸騙》條載“蘇州至杭嘉湖及各村鎮(zhèn),有所謂航船者,人納一緡,得一席地,男女混雜,最為不堪”[5]452,等等,可以豐富我們的認知。涉及太平天國戰(zhàn)爭的細節(jié)描述,如卷二十《朱小尊》條載咸豐十一年(1861)“五月初二日,賊首偽侍王帶馬隊賊數(shù)千騎、步隊賊萬余,沖出金華府東門直逼曾營,不一時曾營大潰,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曾提臺、滕都戎陣亡”,“賊首拉兩廣兵至侍王府,侍王命捆柱上,破腹挖心,慘不可言”[5]563-564,使我們對戰(zhàn)亂造成的慘象有直觀的了解、沉痛的感受。涉及對傳世書畫文獻的考證,如卷八《〈澄清堂升元帖〉考》載“《澄清堂古帖》一卷,中刻虞世南、褚登善、顏魯公、賀知章、徐季海唐五人書,清潤天授,神采奕奕,紙墨細膩,古香撲鼻”,“帖前有‘澄清堂帖’四字,帖尾有‘升元二年三月建業(yè)文房模勒上石’十四字”,“此帖傳于董大宗伯,授受有緒,真罕世奇珍,臨池寶筏也。余謂此帖前署‘澄清堂’,后記‘升元二年’,合人莫解其故,以兩帖之名合為一帖之款識,是耶非耶,真耶偽耶,是一是二,余不得而知矣”[5]455-456。
齊學裘早歲因病棄科舉,中年經(jīng)營書畫,法帖鑒賞經(jīng)驗豐富,咸豐初年曾刊行《寶禊室法帖》初集十二冊,《〈澄清堂升元帖〉考》當有一得之言。然而近代學術大家容庚根據(jù)齊學裘的記載,疑此《澄清堂帖》為偽造,其《澄清堂帖考》稱:“案所見三卷本,‘澄清堂帖’之下還有卷數(shù),此卷沒有。帖尾年月,前人所記都沒有,疑是偽造。海山仙館摹古帖卷八刻有南唐升元帖殘本,實乃偽刻。帖尾也有‘升元二年三月建業(yè)文房模勒上石’楷書兩行,只是‘五月’和‘三月’的小小差異?!盵9]390
又,卷八《得墓圖先兆》附阮元《跋得墓圖》一文,與《揅經(jīng)室三集》卷四《鄭氏得墓圖跋》相較,除個別異文,重要的是其“嘉慶甲子夏五月,阮元書于杭州節(jié)院”的落款[5]455,可補集本不足,且有助于阮文系年和年譜的編訂。
就第三類而言,可根據(jù)相關詩作梳理出齊學裘早年的心境和游歷,以《陽羨綏安詩》上下卷(卷九、卷十)為例[5]462-477。道光十四年(1834)齊學裘遭家難,不得不攜家眷寄寓宜興西南綏安山中(張渚鎮(zhèn))釣橋村云留軒。相比于東鄰西舍漁樵農(nóng)耕的終日奔勞經(jīng)營,不事稼穡的齊學裘飽食之余,時或抒發(fā)“山居落寞少人過”(卷九《秋聲篇》),“空山苦寂寥,默默我何堪”(卷九《清談》)的孤苦心緒。為了消解山居造成的百無聊賴,齊學裘或是讀書以銷永日,其詩云“離群而索居,終日苦寂寞。何以破寂寞,閉戶抱書讀。日長如小年,讀書苦不足。何以補不足,日盡繼以燭”(卷九《山中讀書》),又云“何事破寂寥,萬卷勞雙瞳”(卷十《遣懷》);或是臨帖佐酒、賦詩排悶,其詩云“細界烏絲臨古帖,沈酣綠蟻破愁顏。東軒延佇頻搔首,一卷新詩待友刪”(卷九《山居偶成》),“愁魔既揶揄,窮鬼復來前。吾以詩驅(qū)之,敢不為深潛??梢酝覒n,可以窮歲年”(卷九《論詩三首》〔其四〕);或是與訪客清談盡興,繼而切磋詩作,其詩云“忽聞佳客來,快與為清談。今宵好風月,前山橫夕嵐。各將近作詩,津津道再三”(卷九《清談》)。
遠離都市喧囂,擺脫塵俗煩擾,閱歷既多的齊學裘曾于“山居無一事,獨坐云留軒”(卷九《靜坐》)之際反躬自省,作《遣懷》七首吐露胸臆。就交友而言,齊學裘自謂:“人心不可測,君子貴擇交。我生好交游,至契在衡茅。初交城北徐,謂伯宏。把臂如同胞。繼交潘邠老,謂曉村。相投如漆膠。急難相扶持,文字相推敲。一日不得見,中心如煎熬。三人永為好,骨相皆孤高?!?卷十)徐伯宏、潘曉村皆為諸生,其父輩均沉淪下僚,家世與齊學裘相近,性情意氣亦相得,三人遂成為摯友。徐伯宏、潘曉村之外,與齊學裘志同道合者仍復不少,彼此間你來我往,時常結(jié)伴出游,“行行二三里,歡笑竟無涯”(卷九《同諸君游仙人洞》),崇岡、龍池、惠山龍光塔、廣德太極洞、澄光寺、虎跑山、仙人洞、雞籠山……“登皋以舒嘯,臨流而賦詩”(卷九《將游太極洞,得詩三首》〔其二〕),排解寂寞。尤其是齊學裘所居綏安山中多梨樹,綿延三十里,每當花時,“連天雪白香成國”[5]507,齊學裘置酒高會,良朋歡聚,連日賞花賦詩,“如徐祖香、伯宏、慕云、朱橘亭、崔仲綸、戴柳堂、陳文俊、文新、文耀、蔣安壽諸君,飲酒賞花,同吟香雪,不工詩者,罰之以酒,作十日游。長夜飲,互為主賓,詩箋滿壁,五色琳瑯,顏之曰‘詩世界’,即余所居云留軒也”[2]213,云留軒里觥籌交錯,翰墨淋漓,笑語盈耳,熱鬧非常。值得指出的是,來新夏先生依據(jù)卷九《收租行》一詩序中記載的齊學裘赴宜興收租情形,闡發(fā)己見稱:“‘得米數(shù)十石’為地租,其他各物則為若干附加租。地主階級的‘快然自足’,正是農(nóng)民階級在痛苦呻吟。剝削榨取之酷,于此可見?!盵10]382
《吳門出難記》一文詳細記述了咸豐十年(1860)四月十二日至十一月二十二日,齊學裘被太平天國軍圍困在蘇州時的遭際。此文初稿乃齊學裘因摯友方浚頤詢問其當時情形而據(jù)回憶寫成,后經(jīng)方浚頤刪改,因此方浚頤《二知軒文存》中也收入此文,具有較高史料價值。齊學裘原稿輾轉(zhuǎn)流傳,民國時期為學者龍沐勛(字榆生)所得,其詳加校錄,以《庚申蘇城見聞錄》為題刊載于《中和月刊》,其題記稱“此卷為婺源齊學裘手稿本,前歲偶于金陵莫愁一小肆中收得之。所記為咸豐十年夏忠王李秀成入蘇州時事,雖屬見聞瑣屑,要足以資譚助,廣異聞,亦治太平天國史者之絕好資料也”,“適瞿兌之先生索為錄副,備載《中和月刊》”,落款為“癸未春分前三日,龍沐勛識于金陵寓齋”[11]。手稿本文字恰可與方浚頤刪改本文字對勘,二者之間差異不少,這一文本頗具典型性,有值得深入探究的價值。
就第四類而言,齊學裘抄存其父齊彥槐代表性文章七篇,涉及天文學說、漕糧海運說、賑災之法等。據(jù)史料記載,齊彥槐雖然沉淪下僚,但他勤廉愛民,善施惠政,具經(jīng)濟才,名流才士喜與之交游,“同時巨公長德陶文毅公外,如潘榕皋、韓桂舲、張芥航、陳芝楣、梁芷林諸大老先生或以尊行,或以上官,率忘形爾汝,傾倒特至”[12]521。諸人之外,齊彥槐亦曾與林則徐書信往還,并附詩作求教。道光三年(1823),林則徐在江蘇按察使任上辦理水災賑濟事宜,即寫信向齊彥槐咨詢其知金匱縣時的賑災經(jīng)驗[13]119-120,齊彥槐《復林少穆廉訪書》稱“接奉手書,猥以彥槐所呈憂旱諸詩及金邑捐賑錄,為尚有可取,嘉許過當,至不敢承。復承詢及前書勸民買米之說,反復推求,必得一當?!駳q水災,為江蘇數(shù)十年來所未有,民間之苦較甲戌之旱為尤甚,荒政之辦固不待言”,“附呈拙詩二首,伏乞教定”[5]417-419。二人交誼還體現(xiàn)在齊彥槐所制龍尾水車得到林則徐的稱賞、推廣,以及齊彥槐撰、林則徐書的《陳玉方先生家傳》等方面。至于齊彥槐的天文學實績,則是一架至今還保存在中國歷史博物館的、能轉(zhuǎn)動的天球儀,據(jù)其上“時上章攝提格仲呂月婺源齊梅麓監(jiān)制”的題款,可知此儀鑄造于道光十年(1830)[14]258-259。梁章鉅(字芷林)稱嘆:“齊梅麓太守彥槐以精銅制天球全具,界以地平,中用鐘表之法,自能報時報刻,以測星象節(jié)候,不差毫厘?!盵15]390關于齊彥槐的漕糧海運思想,可參考倪玉平《齊彥槐與道光初年海運》一文的詳細論述。齊彥槐據(jù)所藏編訂的《雙溪草堂書畫錄》,大類以卷、冊、軸區(qū)分,然后又按照“家雞野鶩同登俎,春蚓秋蛇共一奩,君家兩行十三字,氣壓鄴侯三萬簽”分裝二十八匣,如“家字匣”中裝:“唐王右丞精能山圖,卷。唐林藻《深慰帖》,卷。宋蘇文忠書方元英詩,卷。宋黃山谷書梵志詩,卷。米虎兒海岳庵圖,卷。墨皇定武《蘭亭》,卷。米南宮書《崇國公墓志銘》,卷。黃山谷草書《臘梅三詠》,卷。夏禹玉山水,卷。元吳仲圭山水,卷。錢舜舉竹林七賢,卷。明沈石田設色花卉,卷。楊椒山書《雁山記》,卷。陳白陽花卉,卷。陸包山翎毛,卷。吳漁山云山,卷。仇十洲輞川圖,卷。惲南田三花,卷?!盵5]553-554唐宋元明名家匯聚,展卷琳瑯滿目,誠所謂“佳本甚多,頗足以為鑒賞家之資也”[8]80??上Ы?jīng)過太平天國戰(zhàn)亂,齊彥槐創(chuàng)建的宜興湖山書畫樓,“了無一物,三徑全荒”,但在齊學裘眼中,相比于冒辟疆水繪園、錢謙益絳云樓、阮元文選樓等樓閣損毀,藏品隨之蕩滅,其家“樓未毀而樓中書畫流落人間猶有存者”(卷十九跋語),時移世易,今日亦全然不知所終矣。
關于《見聞續(xù)筆》編刻、流傳情況的材料頗難得,僅就目前所見略述如下:
方浚頤《玉溪見聞續(xù)筆序》稱《見聞隨筆》二十六卷“梓以行世”后,“玉溪則坐隨安室,手操不律,矻矻寒暑無少休,近復成《續(xù)筆》若干卷,屬予序之”[5]379。按,《見聞隨筆》始刊于同治十年(1871),若依方氏所言為據(jù),則《續(xù)筆》的編纂當始于此年。又,方浚頤《序》落款時間為“同治癸酉秋七月”,王春寅《題跋》落款時間為“癸酉孟春之月”[5]381,同治癸酉即同治十二年(1873),則《續(xù)筆》在同治十年至十二年間完成的“若干卷”或已具全書雛形,而后又經(jīng)過兩年編集才最終定稿刊行,牌記稱“光緒二年刻于天空海闊之居”。
為《見聞續(xù)筆》題辭、題跋者僅有孫簪勛、劉熙載、潘曾瑩、王春寅四人,相比于《見聞隨筆》,其在齊學裘友朋間流傳似乎不廣。約在光緒五年(1879),潘曾綬讀到《見聞續(xù)筆》后,賦詩《題〈見聞續(xù)筆〉寄玉溪》寄給齊學裘,齊學裘隨即寄呈唱和之作《次韻奉和潘紱庭丈(曾綬)題〈見聞續(xù)筆〉五律一首,即寄都中》(3)《劫余詩選》中詩作大致按時間順序編排,二人之詩處于己卯年即光緒五年詩作間,故系在此年。[3]566。民國八年(1919)《見聞續(xù)筆》進入了常熟地方官員徐兆瑋的閱讀視野中。徐氏在民國八年二月七日至十二日的日記中連續(xù)記錄了每日“閱齊學裘《見聞續(xù)筆》”二到六卷不等的情況,但沒有任何闡發(fā),倒是二月五日徐氏曾翻及《見聞續(xù)筆》卷四《周文矩雪擁藍關圖》條,稱:“周文矩《雪擁藍關圖》,原書作劉松年真跡,此則當從《續(xù)筆》,以此圖即齊氏藏畫,不容有誤也?!盵16]1951
《見聞續(xù)筆》版本簡單,目前僅見光緒二年(1876)天空海闊之居刻巾箱本,高校及公共圖書館多有收藏,皆屬同一版本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