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三虎的盤錦往事

張鐸

2022年，32名中管干部被宣布接受審查調查，數量為黨的十九大以來之最。外界一致認為，中國始終保持懲治腐敗高壓態(tài)勢，進一步鞏固發(fā)展了反腐敗斗爭壓倒性勝利。

在2022年，各省（市、自治區(qū)）落馬的中管干部中，遼寧人數最多，共計5人，頗為引人關注。梳理這5人的簡歷，其中有3人曾在盤錦市擔任黨政主官。

2022年3月，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發(fā)布消息，遼寧省副省長郝春榮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jiān)察調查。到了6月，遼寧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孫國相落馬。孫國相在盤錦工作多年，歷任市長、市委書記。身為女性干部，郝春榮由盤錦市長直接晉升為遼寧省副省長，一時風光無限。可惜，往日風光不再，兩人俱成階下囚。

有關盤錦的“故事”并未完結。2022年11月，沈陽市人大常委會主任付忠偉落馬。在付忠偉的履歷中，盤錦市委書記正是重要一站。2020年，付忠偉卸任盤錦市委書記，成功晉升副省，兩年后黯然落馬。

盤錦是一座因油而生的年輕城市，也是遼寧省人均GDP最高的地級市。一年之內，三名從盤錦走出的副省級高官接連落馬，給這座城市帶來了無法避免的震蕩。

37歲的正廳級官員

盤錦被稱為一座建立在遼河油田上的城市。

上世紀七十年代，遼河油田進入大規(guī)?？碧介_發(fā)建設階段。1980年，國務院正式向國內外公開遼河油田建成。1984年，經國務院批準，撤銷盤山縣，設立盤錦市（地級），直屬遼寧省。此后幾十年，遼河油田的總部一直設在盤錦，石油化工也是盤錦的支柱產業(yè)。

盤錦是一座典型的資源型城市，面積小、人口少，經濟總量并不高，可論人均GDP的話，多年來都在全省領先。遼河油田曾被列為全國第三大油田，是全國最大的稠油、高凝油生產基地。建市以來，多名盤錦的黨政主官得到提拔重用。

一名盤錦當地人士介紹，幾十年來，主政盤錦的官員換了好幾屆，孫國相卻是十分特殊的一個。孫國相在任上干了一件大事，深遠地影響了這座城市的發(fā)展。在他離開盤錦多年后，仍被人們議論紛紛。

孫國相，1965年生人，早年在遼寧丹東工作，曾任共青團丹東市委副書記。上世紀九十年代，孫國相離開丹東，來到省會沈陽，擔任共青團遼寧省委副書記。2002年，37歲的孫國相擔任共青團遼寧省委書記，官居正廳，成為遼寧政壇的希望之星。

在十多年的共青團工作中，孫國相結識了一個年長自己十歲的老大哥——曾擔任共青團遼寧省委副書記的宋勇。宋勇長期在共青團遼寧省委工作，對孫國相頗為關照。就在孫國相來共青團遼寧省委工作前后，宋勇離開共青團，回到家鄉(xiāng)盤錦，躋身盤錦領導班子。

宋勇是盤錦人，從1994年到2002年又在盤錦工作8年，歷任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市委副書記。2002年，宋勇與孫國相同時升任正廳。孫國相任共青團遼寧省委書記，宋勇由盤錦市委副書記調任朝陽市市長。

2008年，擔任共青團遼寧省委書記6年后，孫國相迎來到地方工作的機會。這一年年初，他調任盤錦市委副書記、代市長。此時，宋勇剛由朝陽市委書記升任遼寧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春節(jié)剛過，宋勇專程回盤錦，看望昔日的小老弟孫國相，許多宋勇的老部下與商界朋友作陪。

一名熟悉盤錦政情的當地人士介紹，宋勇在盤錦的利益關系可謂盤根錯節(jié)，宋勇落馬后經調查發(fā)現，他不僅在盤錦工作時收當地商人、官員的錢，即便離開盤錦在朝陽任市委書記期間，依然笑納盤錦“朋友們”的錢財，幫助他們在盤錦協調各種關系。

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孫國相向宋勇“虛心請教”，宋勇將自己的“經驗”傾囊相授。向宋勇、孫國相行賄的盤錦商人中，有一部分是重合的，有些商人還是宋勇引見給孫國相。

一名盤錦的退休官員講述了一樁在當地官場廣為人知的荒唐事。宋勇收了一名盤錦市副處級官員的錢，對方想提拔為正處。宋勇拿錢辦事，給孫國相打了招呼，可孫國相初來乍到，在干部人事問題上沒有決定權。最終，這名官員提拔的事沒有完成。送錢的官員與宋勇可謂世交，可宋勇照樣收錢，事后他向送錢者解釋，自己到了人大，影響力不如從前，還說孫國相不是“一把手”，辦事不那么順手，讓對方等一等。宋勇裝模作樣要把錢退回去，送錢者卻沒接。

沒能完成宋勇交辦的事，孫國相愈加瘋狂地追逐權力，渴望當更大的官。2010年，45歲的孫國相升任盤錦市委書記。握有更大權力后，他做許多事愈發(fā)“順手”了。

2011年1月，宋勇因受賄案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一座“特殊”的城市

上文提到，孫國相在盤錦曾干了一件大事，至今令盤錦市民議論紛紛——這就是他倡導與推動的盤錦市政府搬遷工程。

盤錦市政府多年來一直位于興隆臺區(qū)，這里也是盤錦的主城區(qū)。孫國相推動市政府搬遷計劃，將盤錦的行政中心遷到距離主城區(qū)53公里，與營口城區(qū)隔河相望的遼濱新城。當初，這一計劃遭到許多人反對，孫國相不為所動，曾在盤錦“兩會”上表示，市政府搬遷不要再議論了，市政府2013年搬到遼濱新區(qū)，建公務員小區(qū)。

孫國相一手推動的政府搬遷計劃，令盤錦成為一座很“特殊”的城市。曾有媒體總結，盤錦是國內僅有的幾座市政府不在主城區(qū)的城市。如今，地處遼濱的盤錦市政府與隔壁營口市主城區(qū)隔河相望，從盤錦市政府開車去營口市政府，只要十多分鐘。然而，盤錦市委仍在老城區(qū)，從盤錦市政府開車去市委，路程五十多公里，耗時一個多小時。

市政府南遷后，引來一部分盤錦市民抱怨。但也有人說，孫國相當初的決策，是想建立一座靠近海邊的新城，同時與營口實現連線發(fā)展。最終效果如何，只能交給實踐證明。

在新區(qū)建設過程中，孫國相十分重視“風水”，多次請“大師”現場“指導”。一名盤錦當地官員介紹，孫國相曾帶著風水先生去新區(qū)建設工地，旁邊還有幾名市委常委與局長?！八麄兒敛活櫦捎绊懪c觀感。那陣勢就像現場辦公，風水先生指指點點，孫國相現場拍板，要求各部門落實?！?/p>

除了信風水，孫國相還與商人勾肩搭背。一名當地人士介紹，幾名與孫國相關系親密的建筑商，承攬了眾多新區(qū)建設工程。一名來自營口的建筑富豪W，與孫國相走得很近，兩人經常聚會。其他建筑商曾抱怨，自己承攬了一處工程，因為繞開了W，工程結款時被相關部門處處刁難，最終不得已委曲求全。

熱衷養(yǎng)生的女市長

孫國相落馬后，公開通報中曾有“為謀求個人職務晉升，授意私營企業(yè)主出錢跑官買官”的表述。據一名當地政界人士介紹，盤錦是一座因油而興的城市，許多企業(yè)主從事石油化工產業(yè)。為孫國相出錢跑官買官的企業(yè)主，是盤錦一家石化企業(yè)的掌門人B。B是盤錦本地人，早年發(fā)家時，得到過時任盤錦市領導宋勇的大力幫助，B多次向宋勇行賄。孫國相來到盤錦后，宋勇從中牽線搭橋，B與孫國相很快熟絡起來。2022年，B被相關部門帶走接受調查，關于B的近況，如今在盤錦有各種說法。

2016年9月，孫國相離開盤錦，調任鞍山市委書記，兩年后升任遼寧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就在孫國相離開盤錦時，郝春榮來到這里。

郝春榮是一名女干部，生于1963年，仕途起步于遼陽，37歲進入遼陽市委常委班子。此后她歷任朝陽市委副書記、遼寧省旅游局局長。2016年9月，郝春榮調任盤錦市市長。

郝春榮在盤錦工作了兩年，口碑并不好。一名當地人士評價，孫國相起碼是個干事情的領導，盡管他干的那些事究竟利弊幾何，外界存在爭議。郝春榮給人的感覺，在工作上花費心思不多，對于養(yǎng)生保健更熱衷。郝春榮癡迷“中藥養(yǎng)生”，經常與朋友去北京、大連等地做所謂的“治療”與“美容”。后來，盤錦一些企業(yè)主投其所好，讓自己夫人也進入郝春榮的養(yǎng)生保健圈子。

盤錦一名商人抱怨，盤錦本來是一座工業(yè)城市，郝春榮上任之后，非要發(fā)展旅游，提出一些不切實際的目標。發(fā)展旅游項目的資金，被分攤到各家企業(yè)頭上。一些私營企業(yè)主，表面上恭維郝春榮有戰(zhàn)略眼光，旅游產業(yè)大有可為，還說愿意投資，可回過頭就打退堂鼓。據說一名商人沒能兌現投資承諾，擔心郝春榮不悅，私下送上一筆不菲的禮金。后來，這些旅游項目基本由當地國企買單，郝春榮離開后，項目大多爛尾。

市委書記的“腐敗連線”

2018年，郝春榮升任遼寧省副省長，同一年，付忠偉空降盤錦，擔任市委書記。據一名當地人士介紹，付忠偉的個性、氣質與孫國相、郝春榮差別很大，孫、郝兩人的第一學歷是?？?，付忠偉是名校生，畢業(yè)于哈爾濱工業(yè)大學，還曾經擔任大學教師。孫、郝兩人長時間在基層工作，付忠偉從機關成長起來，歷任遼寧省審計廳廳長、財政廳廳長。

一名盤錦政界人士介紹，孫國相有“笑面虎”之稱，對人總是笑呵呵的，郝春榮也沒什么架子，付忠偉卻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孫國相、郝春榮與盤錦的一幫企業(yè)主經常吃吃喝喝，已是公開秘密，付忠偉很少出現在這類飯局上。付忠偉對于前任的業(yè)績不太滿意，“彌補過去的欠賬”成為他常掛在嘴邊的話。

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付忠偉履新盤錦不久，曾在一次會議上表示，有一名處級官員，來到自己辦公室，留下一個幾萬塊的紅包。付忠偉讓送錢的人三天之內將錢拿回去，否則就要公開曝光。付忠偉還說，自己可以私下處理這種事，之所以拿到會上公開說，就是要形成一種氛圍，給自己壓力。

正因如此，付忠偉落馬的消息傳出后，部分人覺得很詫異，并感嘆付忠偉的“演技”太逼真。

據一名當地人士分析，付忠偉落馬的導火索，一是盤錦政法系統窩案，二是與一名建筑富豪有關。近期，盤錦市兩任政法委書記與公安局局長相繼落馬，牽扯出孫國相、郝春榮、付忠偉等人的相關問題線索。

當年與孫國相交情匪淺，在新區(qū)建設中承攬了大批工程的營口籍建筑富豪W，在付忠偉主政盤錦后，迅速與付忠偉搭上線。看似不易接近的付忠偉，最終倒在W的攻勢下。

付忠偉在工程承攬方面，給予W許多幫助。此外，W是營口人，在營口政商界同樣手眼通天。去年落馬的營口市委原書記趙長富及多名營口官員，都與W過從甚密。

一名盤錦當地人士感嘆，當初孫國相力推市政府南遷，把盤錦市政府搬到距離營口市區(qū)十多公里的遼濱新城，目的之一就是要盤錦與營口連線發(fā)展。不曾想，透過一個長袖善舞的W，一些盤錦與營口的官員實現了“腐敗連線”。

如今，孫國相、郝春榮、付忠偉三名從盤錦走出去的省部級高官落馬，曾在當地叱咤風云的幾名石化、地產富豪銷聲匿跡。這座遼寧人均GDP最高的地級市，正在迎來一場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