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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必取長途

      2023-04-14 00:26:00張執(zhí)浩
      山花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漫游杜甫李白

      張執(zhí)浩

      對于古代詩人來講,漫游無疑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是他們正式踏上仕途之前,或行進在仕途之中時的必要功課,甚至,即便是在他們踏上了仕途之后,漫游這種行為本身,也始終是一樁讓詩人們耿耿于懷的事情。正因為如此,那些沉浸在我們腦海里的古代詩人形象,總是以動詞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來的,仿佛這群人一直在漫無邊際地行動著,邊走邊吟哦,用腳步丈量著他們的精神版圖。而即使是那些描寫寧靜與幽謐情態(tài)的詩句,也具有動態(tài)之美,充滿了動與靜之間來回拉伸與相互成就的美學(xué)張力。譬如說,孟浩然的《過香積寺》:“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薄把省薄袄洹薄翱铡薄爸啤?,四個字均衡有致地穿插在詩里行間,緊緊拽住讀者的視線。詩中所有的靜寂,都是為了營造出某種突兀的聲響,反過來,所有的響動都是為了凸顯出一種空寂的力量。

      廣文遺韻留樗散,雞犬圖書共一船。

      (杜牧《鄭瓘協(xié)律》)

      圖書雞犬共扁舟,又續(xù)人間汗漫游。

      (陸游《遣興》)

      上述兩首詩,向我們形象地描述了不同時代、近乎雷同的人生現(xiàn)場:漫游中的詩人駕馭著命運的扁舟,穿行在未知的人生道途上,雞犬與圖書共一時空,逼仄的生活場景與廣闊的生命圖景并置共生。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想象,這些古代的詩人們是如何克服對各種天塹的畏懼,憑借有限的生活道具,行走在廣袤崎嶇的河流山川之中的了;也很難想象,他們又是懷揣著怎樣的心境和愿景,由此及彼,最終抖落渾身的塵?;蜢F瘴,走到歷史光亮處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前方一定有某種召喚之聲,在誘惑或指引著他們,或許是友誼,或許是親情,或許是對名利的渴望,抑或是閃爍不明的仙蹤神跡?總之,詩人們一到及冠之年,就天然地行走在了茫茫的天地之間,這幾乎成了一種本能或天性。從四處流竄,到廣為流傳,詩人們通過漫游,一點一滴積攢著自己的名聲,其中經(jīng)歷過多少悲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身影將會因此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腳步聲也會越來越堅實。

      明代畫家董其昌在其《畫旨》中云:“畫家六法,一曰‘氣韻生動’。‘氣韻’不可學(xué),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學(xué)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nèi)營。成立郛郭,隨手寫去,皆為山水傳神。”意在總結(jié)前人成才的經(jīng)驗,強調(diào)游歷和見識對于培育一個人心性的重要性,只有通過漫游或游歷,人生的經(jīng)歷才會轉(zhuǎn)化成寶貴的生命情感經(jīng)驗,充盈于書寫者的字里行間。“行萬里路”的目的,并不在于獵獲無限的奇景,而在于“養(yǎng)氣”,生氣、豪氣、吐納天地之氣,以氣致象。所以,蘇轍有言:“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xué)而能,氣可以養(yǎng)而致?!碧煜挛恼录哑?,莫不以奇氣充盈。

      當(dāng)杜甫說“讀書破萬卷,下筆若有神”(《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三十七歲了,此前詩人也曾經(jīng)歷過長達數(shù)年的下吳越、奔齊趙的漫游期,而科考失利,致使他空有滿腹報國經(jīng)綸,卻不得不整日踟躕于長安豪門之側(cè),四處求告?!膀T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边@絕不是杜甫在逆境中的負氣之語,而是詩人對自我才華的堅信,如同他說“詩是吾家事”一樣,慨然平淡的口吻里透露出了毅然和決絕。杜甫的詩歌才華,早在他入仕之前就已經(jīng)確鑿無疑地展露出來了,但真正讓他找準下筆處,酣暢淋漓地抒發(fā)自我心志的,還是這首《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這首詩寫在盛唐氣象即將被亂世烏云席卷的前夜,詩人好不容易才謀到了右衛(wèi)率府兵曹參軍的職位,離開長安赴奉先縣探親,而此時,安祿山已經(jīng)在范陽起兵反叛,只是長安方面尚未得到叛亂的準確消息。杜甫途經(jīng)驪山時,隱隱預(yù)感到一場政治風(fēng)暴正在到來,且無可避免:“歲暮百草零,疾風(fēng)高崗裂。天衢陰崢嶸,客子中夜發(fā)?!泵舾械脑娙藥缀跏窃谀且凰查g,就疾步?jīng)_到了那個時代的最前列,并以報喪人的視角和口吻,發(fā)出了“哀民生之多艱”的浩嘆??梢栽O(shè)想一下,如果當(dāng)時詩人依然躑躅徘徊在長安城內(nèi),沒有從斤斤計較、烏煙瘴氣的朝堂內(nèi)走出來,闊步走向嶙峋斑駁的曠野,他就很難體察到被烏云籠罩的社會現(xiàn)實。而事實上,那時候,唐玄宗和楊貴妃他們還在華清池里避寒飲樂,泡著“蓮花湯”“海棠湯”,酒池肉林,以為天下安泰,歲月靜好;如果沒有詩人長期以來郁積于心的對民生的深切關(guān)注,沒有此前他在《兵車行》《麗人行》等詩里所作的情感鋪墊,他也不可能脫口吟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p>

      杰出的詩歌總是在生活的正前方等待著它的主人出現(xiàn);杰出的詩歌總是會以“失物招領(lǐng)”的方式,存在于各種各樣的人生道路旁,等候著它的主人去路過,去認領(lǐng)。但是,每一首優(yōu)秀作品的真實擁有者,必然事先就得去積攢擁有者的資本,培育出敏感細膩的心靈和火眼金睛般的生活之眼。否則,所謂的“杰作”,就只能永遠沉睡在情感的曠野中,存在于寫作者的想象或幻覺里,既無認領(lǐng)的慧識,也缺乏認領(lǐng)的本錢,即便僥幸得以冒領(lǐng),也很快就會被時光無情地戳穿。這幾乎是一條鐵定的文學(xué)之道,已經(jīng)被文學(xué)史反復(fù)驗證過了。

      公元749年,年過而立、功名心切的岑參,在經(jīng)過了一番猶豫和權(quán)衡之后,決定應(yīng)節(jié)度使高仙芝的辟召,前往安西幕府執(zhí)掌書記一職(“右威衛(wèi)錄事參軍”)。從長安西行,到安西幕府所在地庫車,實在是一段漫漫長途,全程長達六千華里。走完這樣一段路程,對于一介書生來講,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不僅道艱且阻,而且沿途還充滿了各種未曾預(yù)料過的兇險。

      從詩人留存下來的那些行旅詩篇中,我們大致可以推測出岑參此次西行的路線:他先是取道河西走廊,出陽關(guān),經(jīng)蒲昌海(羅布泊),到達鄯善;再經(jīng)由火山(即火焰山)西進,至吐魯番一帶,又由西州經(jīng)鐵門關(guān),最終到達了安西。全程歷時兩個多月。可以想象,當(dāng)詩人行走在渺無人煙、黃沙漫漫的旅途中時,心境是何等的愁緒迷漫,他的心情自然也悲涼到了極點:

      沙上見日出,沙上見日沒。

      悔向萬里來,功名是何物。

      (《日沒賀延磧作》)

      當(dāng)自以為功名在望的詩人,深陷于不知“功名是何物”的田地時,他行前的亢奮和激情,自然就很快消逝在了凄迷無望的茫茫戈壁灘涂上,被狂沙朔風(fēng)吹卷到了九天云外?;诤藓妥载?zé)盤桓于心,使得狼狽的詩人一邊朝前走,一邊往身后顧盼連連:“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逢入京使》)這種身心離異的錐痛感,已經(jīng)提前注定了岑參這趟謀求功名的旅程是一段蹇途,不可能達成他早前一鳴驚人的心愿。果然,在抵達目的地后,各種不適便接踵而至,除了思親念友,詩人心里只剩下了苦悶和厭煩。兩年之后,岑參兩手空空,無功而返,不僅沒有緩解現(xiàn)實生活的壓力,反而對仕途和功名萌生出了退意:“白發(fā)悲明鏡,青春換敝裘?!保ā段渫耗郝動钗呐泄傥魇惯€已到晉昌》)早年的進取之心,還險些因此次冒進而蕩然無存。

      發(fā)生在岑參身上的這段遭遇并不是孤例,在中國古代,即便是在最為浪漫的文人詩歌圈中,因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反差太大,或因心性與周遭環(huán)境的抵牾,而最終被現(xiàn)實無情碾壓,淪為命運的齏粉和玩物,這樣的例子實在是不勝枚舉。遠行或漫游,看似美妙浪漫,撩撥人心,但實則是一把雙刃劍,或可劈斬羈絆心靈的鐐鏈,但也有可能會自傷其身。老實說,從古至今,詩和遠方的關(guān)系,從來就不曾像我們所想象中的那樣熨貼、自然,遠方倒是時常會像一個騙局(即便不是,也近乎迷局),干擾著人類本來的平靜生活,困擾著那些深陷在現(xiàn)實生活中而無力自拔的人們。

      一方面,我們并沒有真正弄清楚,也沒有能力徹底弄清楚“詩”為何物,它究竟是如何發(fā)生的,又是怎樣奇妙地作用于你我精神世界的;另一方面,我們也缺乏對“遠方”的確切認知,它是地理意義上的,抑或是心靈意義上的?若是前者,倒也簡單,不過是肉身的位移罷了,通過行走就能達成所愿;但倘若是后者呢?心在身中卻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身體的疆域越是遼闊寬廣,心靈的迷失度可能就越高。這種肉體與精神之間的相互尋找和撕扯,不僅無法緩解我們現(xiàn)實生活的痛苦,而且,還時常會讓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里變得更加無所適從。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把“詩”與“遠方”這兩種原本并無實質(zhì)瓜葛的元素,不假思索地相互捆綁在一起,不過是一種簡易省事的審美行徑,并無多少過人的洞見。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絕對的“遠方”,而“詩”,也不過是世人用來短暫逃離現(xiàn)實煩憂的簡易的掩體,因為你的身旁往往是他人的“遠方”,你身體的邊疆又何嘗不是自己心靈的邊陲呢?就像杜牧筆下的樂游原一樣:“清時有味是無能,閑愛孤云靜愛僧?!币粋€人只有在平和的心境和舒展的情緒之下,才會感受到詩意的泉涌。倘若我們意識不到詩是(至少曾經(jīng)是)一頂桂冠,那么,它就會淪落為一頂銹跡斑斑的頭盔,兀自在曠野里滾動,等待黃沙來沉埋。

      厘清上述疑慮是必要的,不然,詩和遠方的關(guān)系,就永遠猶如亂麻一團,看似浪漫愜意,最終抵達的卻是庸常和空虛。

      人間熙熙攘攘,遠方閃爍不定,所謂漫游,如若沒有恒定持久的心志可以憑依,只是以獵奇為樂事,終究是很難安放我們躁動不安的精神世界的。東晉詩人謝靈運或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出身顯貴,才情沛然,年紀輕輕就承襲了“康樂公”的爵位,被后世稱為“中國山水詩”的標志性人物之一。挑開這些光環(huán),進入謝靈運的內(nèi)心世界,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個人的命運極富悲劇性和啟發(fā)性。由于官場失意,又心高氣傲,恃才傲物,謝靈運在仕途受挫后,只能選擇遠離官場,轉(zhuǎn)而寄情于山水。他游遍了如畫江南,寫遍了千里江山,但即便美景處處,依然無法排解詩人內(nèi)心的怨氣和煩惱。所以,我們在謝靈運留下來的那些辭藻華美的詩篇里,只能感受到他非同凡響的才華和文采,卻始終感受不到人生的平和昂揚之氣,有的只是無休止的憤懣、怨懟和不平:

      誓將候秋水,息景偃舊崖。

      我志誰與亮,賞心惟良知。

      (《游南亭》)

      既秉上皇心,豈屑末代誚。

      目睹嚴子瀨,想屬任公釣。

      誰謂古今殊,異代可同調(diào)。

      (《七里瀨》)

      ……

      在謝靈運身上,我們看到,山水其實并非真正的寄情之物,無論多么優(yōu)美的山水,也只能讓你產(chǎn)生短暫的移情轉(zhuǎn)意,要想根除內(nèi)心的戾氣,仍需要放下執(zhí)念,融于眼前的景物之中,隨物賦形,并從中咀嚼出生命的奇異甘怡。這一點,與謝靈運同時代的詩人陶淵明,為世人作出了表率,他是真正回歸到了本心的詩人,悠然之于他而言,不是一種故作高古的生活姿態(tài),而是一種豁達開闊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陶淵明的一生,始終在“形”“影”“神”三者之間尋找自己真正的人生坐標,最后他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保ā渡襻尅罚┻@才是一種真正舒朗的人生態(tài)度。而對于謝靈運來講,無限風(fēng)光終究沒有能夠喂養(yǎng)出一方超凡脫俗的心靈世界,行得再遠,腳力再好也無濟于事。晚年的謝靈運竟被人誣其心存“異志”,一次次被外放,一直流落至廣州,最后以“謀逆罪”血濺街市,年僅四十九歲?!昂尬揖又荆猾@巖下泯?!痹谶@首令人唏噓的《臨終詩》里,詩人對自己本應(yīng)灑脫卻如此短促含恨的一生充滿了遺憾。

      我總覺得,現(xiàn)代人對古人尤其是古代詩人生活的理解,充滿了太多的過于豐富隨意的想象成分,而這些臆想,往往是建立在無視時空對肉身的拘囿之上的。也就是說,每當(dāng)我們談?wù)摴湃说臅r候,總是會在有意無意間將他們的情感生活,從他們切身的現(xiàn)實處境中剝離出來,只側(cè)重于他們的情感世界,而輕慢其肉身所處的現(xiàn)實困境。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為了更便于從中獲取那些能夠為我所用的情感信息,以期寄寓我們?nèi)找尕毞Φ那楦锌是?。無論是“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迢迢牽牛星》),還是“鄉(xiāng)書不可寄,秋雁又南回”(韋莊《章臺夜思》),都將最豐沛的情感壓縮在了浩渺無垠的時空之中,一經(jīng)釋放,便會產(chǎn)生出炫目的詩意情感光彩,而這樣的光彩,恰恰是今人生活中極為匱乏的。

      在很多現(xiàn)代人的心目中,古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不是以日復(fù)一日的形態(tài)來呈現(xiàn)的,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完全呈混沌狀。這無疑是一種簡單粗暴的精神預(yù)判,它以犧牲個體生命的存在為前提,只攫取廣義上的“古代生活”圖景,而不會顧及個體生命的困境與感受。當(dāng)這些具體的、日常和繁冗的時空因素被強行抽離之后,我們獲得的情感濃度和密度,當(dāng)然就會大大超過我們的心理預(yù)期,同時也更能滿足甚至超乎我們原有的情感期待。誰不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卓文君《白頭吟》)呢?誰不愿“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軾《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呢?于是,“崇古”便成了今人天經(jīng)地義的心理積習(xí),一如杜甫所言:“別離已昨日,因見古人情?!保ǘ鸥Α端瓦h》)舉個例子,我們對“大鵬”李白的印象,基本上就近似于一個在空中飛翔的發(fā)光體。從白云悠悠到浮云萬里,總感覺他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即便詩人偶爾與我們同處于一個空間里,也形同隱身人一般,舞影翩然,卻蹤跡全無。這種印象的由來,主要還是得自李白留下來的那些詩文所傳遞出來的信息,而他在詩文里所透露出來的行跡,無論展示在任何攤開的地圖上,都常常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爬梳出來的結(jié)果更是匪夷所思。

      沒有人能夠準確地計算出,李白一生究竟走了多少里路,他可能是唐代所有詩人里最好動的那個人。二十五歲出川東游,途經(jīng)江陵時他遇上清道宗司馬承楨,計劃中的人生路徑由此被改變。隨后,他沿江東下九江、金陵、揚州、會稽、姑蘇等地,走的都是水路。二十七歲時,詩人從天臺折返,來到湖北安陸,娶許氏為妻,總算是輕舟靠岸了。但在稍后與孟浩然同登黃鶴樓不久,他決定辭家北上南陽,赴長安,因不受玉真公主的待見,轉(zhuǎn)而郁悶地前往洛陽游玩,而后返回安陸。三十四歲那年,詩人再度北上,游襄陽、洛陽、太原,又一次回到安陸。這是他自稱為“酒隱”的十年光景。實際上,在這十年里,李白并沒有真正過上幾天隱居生活,南游瀟湘,北至汝海,東泛金陵、揚州,遠涉吳會,“散金三十余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上安州裴長史書》)。公元737年,許氏病故,三十七歲的李白攜一雙兒女(平陽和伯禽)移居?xùn)|魯兗州,漫游于山東各地,嘲魯儒,登泰山,這幾年或許算得上是處于“半隱”狀態(tài),積蓄能量,靜候天啟。天寶元年(742年)李白終于等來了奉詔入京的這一刻,朝廷詔他為翰林供奉,但入朝不到兩年,便被玄宗“賜金放還”,回到魯郡砂丘家中。不久,李白又萌生南下之意。幾年后再下?lián)P州、金陵,前往廬山,此時詩人已經(jīng)五十歲了,再次回到東魯。之后他經(jīng)泗水,入濟水,至封丘、邯鄲,到達幽州、薊州,得知安祿山意欲反叛,趕緊返回梁宋,至宣城,金陵,揚州,黃山,當(dāng)他再一次回到宣城時,安史之亂已經(jīng)爆發(fā)。李白急忙趕回梁園,接家人一路南奔,避入剡中,隱于廬山屏風(fēng)疊。五十七歲那年,李白入幕永王李璘麾下,結(jié)果永王兵敗,他被以“附璘謀逆”定罪。朝廷決定將他流放至夜郎,自潯陽,經(jīng)江夏,涪陵,幸遇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半途遇赦,折返至江陵、洞庭、潯陽。公元762年,六十二歲的李白自金陵回到淮南,投靠族叔李陽冰。翌年病逝。

      縱觀李白一生飄忽不定的行跡,我們不難看出,他的漫游基本上都是出于主動選擇,其目的地也具有相當(dāng)大的隨意性,常常是心之所至,身必趨之。除了眾人皆知的那次“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南陵別兒童入京》),是得意之行,受詔之舉;還有一次就是,晚年的“我欲彎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歸路”(《獨漉篇》),是失落無奈之旅。而這兩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偏離了世人對李白的心理期待。在世人眼里或心目中,李白應(yīng)該是“千金駿馬換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襄陽歌》)的那位風(fēng)流才子,當(dāng)然也應(yīng)該是“白日不照吾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梁甫吟》)的那位傲世雄才,卻斷斷不應(yīng)該是“解釋春風(fēng)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清平調(diào)》)的那位宮廷詩人。當(dāng)然,無論是出于主動還是被動,漫游,行走,干謁,交游,乃至流放,都應(yīng)該視為一位詩人對自我人格的重建和加固過程,同時,也是他對自我精神深度和廣度的勘測與度量。在不斷移步換景的過程中,李白完成了中國山水詩由游記體到游仙體的轉(zhuǎn)換和蛻變,大大拓展了古代詩人漫游的精神強度和向度。

      而與李白的漫游生涯形成相互印證的,是唐朝的另外一位大詩人杜甫。只不過,與李白相比,杜甫的游歷生活在相當(dāng)大的程度上,都是被動選擇的結(jié)果。雖然早年他也曾經(jīng)有過一段“裘馬輕狂”,壯游吳越、齊趙的愜意時光,但很快就陷入了為前程和生計發(fā)愁的窘迫狀態(tài),不得不接受生活的催逼,四處輾轉(zhuǎn)。

      公元747年,杜甫自東都洛陽赴長安參加科考,因李林甫從中作梗,他和所有的學(xué)子一樣,被以“野無遺賢”為由而集體落榜。此后,就開始了他在京都東奔西走的十年求官生活,無數(shù)次輾轉(zhuǎn)于希望與失望之間,最后才謀得個“右衛(wèi)率府兵曹參軍”的小吏。隨后,他經(jīng)驪山,赴奉先。此時已是“安史之亂”爆發(fā)的前夜。兩年后杜甫帶家眷自奉先至白水,途中被叛軍捉住。757年,杜甫逃出長安,奔往鳳翔,被肅宗拜為左拾遺。一年后又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但旋即棄官而去,從此不再對朝廷抱有幻想。秦州是杜甫從政生涯的終點,也是他日后半世漂泊的起點。759年,杜甫攜家眷從秦州出發(fā),前往同谷,歷經(jīng)千難萬阻,于年底到達成都。此后五年多的時間,杜甫的活動軌跡都以成都為中心,先后去過綿州、梓州、閬州等地。765年,杜甫出蜀,經(jīng)忠州到達云安,后移居夔州,作《秋興八首》,到達他文學(xué)生涯的頂峰期。768年,杜甫沿江東下,本來是想投靠親朋,然后由此走上返鄉(xiāng)之途的,結(jié)果命運的激流和漩渦將他越?jīng)_越遠。“故畦遺穗已蕩盡,天寒歲暮波濤中。鱗介腥膻素不食,終日忍饑西復(fù)東?!保ā栋坐D行》)就在這種顛沛流離、幾乎不能自已的狀態(tài)里,這只折翅“鳳凰”越飛越低,叫聲也越來越凄惶無助。詩人被迫沿江而下,順命而行,途經(jīng)江陵、岳陽、衡州,到達潭州,原本還打算從潭州返回岳陽,再從岳陽到漢陽,北上襄陽的,結(jié)果未能走完計劃中的最后一程,病逝在了耒陽至平江的一條小船上。

      “古來存老馬,何必取長途?!保ā督瓭h》)當(dāng)這匹老馬精疲力盡地倒在時光的洪流中時,我們回溯杜甫這一生的足跡,應(yīng)該可以清晰地看到,詩人留下的每一個腳印,其實都是對他置身其中的那個漸漸坍塌的帝國命運的被迫呼應(yīng)。風(fēng)高浪急,大廈將傾,而所謂漫游,于杜甫而言,早已不再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遠足,而變成了舉步維艱的亡命之旅,前方永遠是泥濘趔趄,永遠是流離失所。也許,更多的詩人漫游當(dāng)如杜甫這般,把自己的雙腳套在時代的轍印里,或者,干脆視時代的分分秒秒為一雙雙沉重的爛靴,砥礪而行,如此,才能踩著時代的泥濘,見證或引領(lǐng)時代。而這需要極其強健的足力,才能夠真正走向遠方。

      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

      (《古詩十九首·孟冬寒氣至》)

      思君不可得,愁見江水碧。

      (李白《江行寄遠》)

      鄉(xiāng)書不可寄,秋雁又南回。

      (韋莊《章臺夜思》)

      在古代,一封書信的傳遞都如此艱難,殊為不易,更何況是身體的抵達了。那時候的驛站并非為平民百姓而設(shè),飛馳在棧道上的馬匹如一縷縷塵煙,所謂“三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甚至“八百里加急”,也只是朝廷出于政務(wù)或戰(zhàn)事軍情的需要而設(shè),至于普通人的音訊傳遞,則更多只能依靠口口相傳,或者,依賴于水道的便捷而送達。因此,那時候的每一封書信往來,總會給人以恍若隔世之感。“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xiāng)?!边@是唐憲宗元和十年柳宗元被貶柳州后,寫下的一首題為《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的詩,“音書滯一鄉(xiāng)”的痛苦體驗,其實是那個時代人們的普遍情狀。人人都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外界猶如天塹,也就無所謂遠方了。

      公元770年,杜甫在寂寥孤寒的船艙中翻檢自己隨身的信函,找到了一首好友高適在公元761年寫給他的詩,而高適已于五年前病逝于長安。杜甫直到此時才得知這個消息,悔愧之下,他“回贈”了一首答謝故人的詩《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詩久零落。今晨散帙眼忽開,迸淚幽吟事如昨。嗚呼壯士多慷慨,合沓高名動寥廓。嘆我凄凄求友篇,感時郁郁匡君略。”而斯人已逝,往事隨風(fēng)。只有當(dāng)我們理解了古詩里所描述的類似這種刻骨銘心的情感之后,才能真正走進古人的精神世界里。

      而遲到者的命運,以及延后抵達的情感體驗,又豈止杜甫一人承受過呢。在廣袤的中華大地上,在近乎天荒地老的個體生命的生活現(xiàn)場,除了役卒、士子、貶謫的官員和流離失所的難民,一代又一代人終其一生,幾乎都“足不出戶”,方圓之地乃是其存命之所?!耙姌淠窘皇a,時鳥變聲,亦復(fù)歡然有喜?!保ㄌ諟Y明《與子儼等疏》)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人們對美的吁求和恪守,其實應(yīng)該更多地來自于個人內(nèi)心的修為,以及胸襟的廣大與想象力的發(fā)達,與遠方并無實質(zhì)性的瓜葛。詩意的彰顯,在很多時候都是以某種永恒又獨我的方式出現(xiàn)的,亙古的情感,靜穆的面貌,莊重的形態(tài),以及滴水穿石的堅執(zhí),等等,這些沉淀在世人心中的情感能量,經(jīng)由語言的淬煉和鑄造,瞬間便產(chǎn)生了電光石火般的精神能量。

      無論是李白,還是杜甫,無論是盛世,還是亂世,詩都應(yīng)該是,也只能是,詩人在身心合一之后,與世界、自然和生活共振的產(chǎn)物。走得遠的人未必能成為詩人,但詩人肯定是心游萬仞八極之人,更是自我心靈世界的自覺主宰者。譬如李賀,他可能是唐代詩人中行跡最少、步履最踉蹌的詩人之一。李賀的一生只在家鄉(xiāng)昌谷與洛陽、長安之間輾轉(zhuǎn),他最遠曾去過一次山西潞州,而且還是為生計所迫,才前去投靠友人的。在李賀短暫的二十七年人世光陰里,漫游從來不是他所渴望和奢望的事,當(dāng)然也不是他的身體和精力所能允許的事情,但他一直沉迷在恍兮惚兮的個人精神世界里,獨自走向了人類身體和心靈的邊陲。“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保ā独顟{箜篌引》)李賀在逼仄的生活空間內(nèi),所自創(chuàng)出來的詩意世界非肉眼所能及,比遠方更遠。我們究竟該如何看待詩與遠方的關(guān)系,在李賀這里,其實可以找到部分答案。

      公元754年,岑參又一次開啟了他的西行之旅。這一次,他是奉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封常清的征召,前去擔(dān)任判官。在經(jīng)歷了上次西行的敗績之后,岑參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心理和精神準備,不再視西域為畏途了,他緊緊鞍轡,輕快地躍上了戰(zhàn)馬,和所有生活或征戰(zhàn)在大漠深處的士卒一樣,詩人也全身心地投身于遼闊壯美的邊塞疆場。

      “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保ā栋籽└杷臀渑泄佟罚┻@樣化苦為樂、神采飛揚的詩句,是五年前的岑參難以想象的;同樣,“十年只一命,萬里如飄蓬?!保ā侗蓖ベO宗學(xué)士道別》)這樣的豪情和雄健,也是五年前的岑參所不具備的?!盀檠缘乇M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過磧》)詩人終于在時光深處獲得了應(yīng)得的精神報償,他付出的汗水和熱淚也終于在這里澆灌出了人生的真味。此時的遠方,終于再也不是空洞的想象,而變成了一根有形的轡繩,引導(dǎo)著這匹駿馬心甘情愿地?zé)o畏前行。唯其如此,遠方才真正歸于遠方,漫游也不再是走馬觀花的旅行,詩歌才能真正成為人類生活的見證,并參與到了重建我們生活乃至生命的序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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