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記事（外三首）

湖南大學(xué) 羅喬有

如果一攤水干涸

就會將土地的皺紋露出來

如果一個人跌倒

就會對生死有所頓悟

鳥群把天空涂黑了

一只螞蟻為了接近黎明

正衣衫不整地搬離洞穴

從野雞坪下來的大雨

依次驅(qū)逐著森林、村莊和舊時記憶

我坐在堂屋里，將冬天抱來燒火，取暖

第一朵火焰敬勞動者

窗外，傍晚將天空的話語理解后才黑盡

逃出天空的雨滴，跳下時互不聯(lián)系

落地后在人間的低洼處匯聚成河

像工廠里的親人，一年都在遠(yuǎn)方忙碌

但終會像收莊稼一樣

被兒女的牽掛收進(jìn)擁擠的堂屋

雪景畫

遠(yuǎn)處的田埂上種植著一片菜林

單薄的菜葉上馱著厚厚的雪

雪將來時的路歸還給荒野

所有暴露在天空下的事物都有了陰影

村莊也戴上了白色的氈帽

每個人都圍著火塘，粗略地統(tǒng)計著一年的收成

只有炊煙還在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使命

大雪深至膝蓋，萬物開始尋找糧食

我們跟著狗的嗅覺，一路追逐野兔奔跑的腳印

它專心吃著菜葉，將孤獨(dú)與危機(jī)拋之腦后

和我們一道的狗，還沒來得及熱身

就對形單影只的野兔發(fā)起全面進(jìn)攻

如果直線逃荒，野兔必將成為盤中之餐

好在野兔精明，它利用動作速度的優(yōu)勢

進(jìn)行波浪線式穿梭，為自己爭取了一線生機(jī)

在錯落有致的旱田上，兩員猛將你追我逃

像兩支筆在大地上勾勒一幅天寒地凍的雪景畫

尋找艾蒿

季節(jié)頒布了懸賞令，得艾蒿者

沒有傷疤敢于揭露鐮刀

沒有血漬敢于批判清泉

風(fēng)無處不在，山坡上各種荒涼爭相開放

總算能趕在白云之前頓悟

全部的烏鴉丟掉翅膀

佇立的羊群失去蹄子

屬于你的是田野上的秋天

讓天空從早到晚的遭遇四處傳播

給雷聲一個王冠

我的草垛是土地的花環(huán)

脫下故鄉(xiāng)的人

像艾蒿草被割除最鮮嫩的部分

頭手倒立

我嘗試著做頭手倒立，試著倒過來看

平時不敢看到的一切

這世界大得不夠具體

這螞蟻小得不夠抽象

人在這兩者之間概念模糊

在前不著火后不著水的村莊

一路小跑的風(fēng)刮得陳年舊事到處亂飛

我看醉態(tài)農(nóng)夫用大壺圍攏莊稼一飲而盡

看幾粒花生米性格溫和如初

看蘭草在枯榮之中被摧開一朵憂愁

我倒立后，看到了平時不能看到的全部

世界有序得讓人心灰意冷

沒有人會注意我豎直戳向天空的腿

我的頭立在土地上，像一塊碑

而我的五官是極度清晰的碑文

趕路的人們不惜蹲下，歪過頭來

也要辨認(rèn)清楚，在做頭手倒立的我是誰家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