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里的童年和鄉(xiāng)愁

琦君是和林清玄齊名的臺灣散文作家。受家學(xué)和師承的影響，琦君的散文質(zhì)樸中透露著純真，大多圍繞童年生活展開。她常常不自覺地使用第一人稱，以童年回憶的視角進行敘述，即透過童年的眼睛呈現(xiàn)過去的時間和生活，又與成年后的經(jīng)驗和感悟相交織，流露出對童年往事的追憶，以及人情冷暖的深切感觸。

收入統(tǒng)編版小學(xué)語文教材五年級上冊的課文《桂花雨》，是琦君散文中比較典型的一篇。散文寫作講求“形散”與“神聚”，作者以“中秋節(jié)”為線索，細膩描寫了“小時候故鄉(xiāng)八月的桂花”“念中學(xué)時杭州的桂花”，將童年時一年一度“搖落桂花”之事寫得趣味橫生又回味無窮，夢中的故鄉(xiāng)、勤勞善良的母親和互幫互助的鄉(xiāng)鄰，都化作漫天的桂花雨，凝結(jié)為文本與讀者情感共鳴的支撐點，也讓全文生出淡淡的感傷和雋永之感。

琦君在寫作散文時，能夠化身為兒童，神思穿越時空，用兒童的耳朵去聽、用兒童的眼睛去看、用兒童的心去感悟，因而她的寫作格外動人。文章一開頭就以兒童的心態(tài)表達了對各種花的看法。由于尚未形成抽象的概括能力，兒童哪里懂得欣賞梅蘭竹菊的氣韻，僅僅是鮮艷的顏色或迷人的味道，就足以俘獲他們小小的心了。就像文中的“我”一樣，盡管桂花樹“樣子笨笨的”，但因為桂花的香氣實在“太迷人了”，“我”便鐘愛于它。

對于兒童來說，游戲不是一種剩余精力的簡單揮霍，而是蘊含著學(xué)習(xí)、創(chuàng)造和娛樂等多重意義?！豆鸹ㄓ辍分猩鷦佑涗浟恕皳u桂花”這個帶有游戲性的收獲過程，當(dāng)密密匝匝的桂花紛紛落下，這個充滿動感、觸感和味道的游戲給小小的“我”帶來難以忘懷的快樂：

可是母親一看天上布滿陰云，就知道要來臺風(fēng)了，趕緊叫大家提前搖桂花。這下，我可樂了，幫大人抱著桂花樹，使勁地搖。搖哇搖，桂花紛紛落下來，我們滿頭滿身都是桂花。我喊著：“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呀！”

弗洛伊德曾說過，“每一個正在做游戲的兒童的行為，看上去都像是一個正在展開想象的詩人”。在這一勞動與收獲的童年場景中，“我”的想象力被激發(fā)，“我”喊道“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呀！”這詩一般的句子來自兒童獨特的感覺和語言創(chuàng)造。于是“我”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抱著桂花樹使勁搖，桂花紛紛落下來?！拔摇备械椒浅Ｓ淇?，內(nèi)心還有強烈的成就感與滿足感。這段文字所傳達出來的歡樂精神也蘊含著童年的力量。從琦君的詩意文字中不難推測，她的童年始終帶著一抹淡淡的傷感。但在八月的那個下午，那個搖桂花的小女孩忘卻一切，陶醉在金黃的桂花雨中，縱聲歡呼著自然的美妙——此去經(jīng)年，這種記憶中單純的快樂讓客居臺灣的琦君得到了短暫的精神慰藉。

在兒童的眼中，萬物都充滿趣味，所有尋常事物都變得不再尋常，因此琦君通過兒童的視角，細膩地捕捉和描寫了許多成人視角容易忽略的兒童生活細節(jié)，童年的頑皮和快樂在琦君的多篇散文中隨處可見?！洞壕啤分杏羞@樣一個場景：

母親給我在小酒杯底里只倒一點點，我端著、聞著，走來走去，有一次一不小心，跨門檻時跌了一跤，杯子捏在手里，酒卻全灑在衣襟上了。抱著小花貓時，它直舔，舔完了就呼呼地睡覺。原來我的小花貓也是個酒仙呢！

這里的“端”“聞”“走來走去”“跌了一跤”“捏在手里”“灑”等都是符合兒童行為的動作，活脫脫地描繪出一個稚氣未退的小女孩形象，小花貓誤喝酒睡著，但小小的“我”卻覺得它是一個“酒仙”，生動體現(xiàn)出“我”對小花貓的憐愛。

兒童的探索欲，尤其是對成人世界的好奇心向來十分強烈，為了向神秘的成人世界邁進，媽媽的化妝品、高跟鞋，爸爸的皮帶、剃須刀等“大人專屬”物品對兒童有著非同尋常的吸引力?！赌赣H的金手表》一文同樣從兒童的視角出發(fā)，寫出了童年時不為人知的一件趣事：父親送給母親一塊名貴的金手表，母親對它珍愛有加，不肯輕易拿出來佩戴，而年紀尚小的“我”卻對這塊金表充滿了好奇和欲望，通過“冒險”來滿足小小的虛榮心和實現(xiàn)對大人的模仿：

只有趁母親在廚房里忙碌的時候，才偷偷地去取出來戴一下，在鏡子里左照右照一陣又脫下來，小心放好。

這些“不足與外人道”的尋常小事和趣味盎然的文字包含了兒童內(nèi)心難以掩飾的對長大的渴望。

母愛似乎是和兒童、童心不可切分的話題，琦君的散文中傳達出兒童對母親的天然崇拜與深深的愛戀?！赌赣H》一文中，琦君寫道：

我畢業(yè)以后趕回家中，母親竟已不在人間?！ズ螅僮右琅f碩大鮮紅。采下橘子供母親的時候，不禁思緒潮涌。

《桂花雨》一文的最后，作者也提到“我”上中學(xué)時給母親帶杭州的桂花，母親卻說杭州的桂花再香也比不上家鄉(xiāng)院子里的桂花，這引起了“我”對故鄉(xiāng)以及童年的回憶。由此，文章自然生發(fā)出對童年的深切懷念和無法釋懷的無盡鄉(xiāng)愁。

從琦君的回憶性文章可以看出，父親多以一種高大的姿態(tài)存在，威嚴大于可親。如在《爸爸教我們讀詩》中，作者描寫了父親教“我”與哥哥讀詩的場景：

一講起打仗的故事，我就半捂起耳朵，把頭埋在爸爸懷里，眼睛瞄著哥哥。哥哥邊聽邊表演：“‘砰砰砰’，孫傳芳的兵倒下去了?！卑职峙氖执笮?，我卻跺腳喊：“不要‘砰砰砰’地開槍嘛！我要爸爸講白鶴聰明勇敢的故事給我聽。”

從文中看，長“我”3歲的哥哥年少有才并得到父親的器重與欣賞，而“我”只好跺腳撒嬌讓父親轉(zhuǎn)移話題，講“我”愛聽的故事。這段童年往事反映出琦君埋在心底深處的對父愛的渴望。

琦君散文的創(chuàng)作支點是“真誠”與“深情”，她的文字清新淡雅，充滿了童年之美與回憶之愁?！豆鸹ㄓ辍芳畜w現(xiàn)了琦君散文所具有的童趣、溫情和感傷等風(fēng)格特點，不僅貼近兒童讀者的心靈世界，也能讓成年讀者的心靈得到溫潤。從寫作手法上來看，《桂花雨》中敘事詳略、對人物的刻畫等，都為兒童提高寫人敘事的寫作能力提供了感性體驗和值得借鑒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