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克圖紀(jì)事（組詩）

馬匹和羊群的傳說紛沓而來

總在深夜驚醒

無法像鷹飛越陰山

希拉穆仁剛剛堆起的敖包

如何祭奠青春

昆都侖，大雪如嬰兒降生

鋼鐵大街徹夜未眠

一盞燈與另一盞燈表白一場火

深藍(lán)色的夜空下

泥土里有丁道衡發(fā)現(xiàn)的白云鄂博

寒冷珍貴，雙眼對峙

是愛情，是仇恨

清澈的水在艾不蓋河斷流

無淚，哭泣

一個人寂寞，另一個人也寂寞

雙手替代穹廬

散落無聲無息的生與死

不知道你來自上游

流淌出一聲哭泣，一條生命

人在荒野，身不由己

遠(yuǎn)處的，近處的

岔路無數(shù)，自己問候自己

深夜的背后迷霧重重

深陷拷問的旋渦

仔細(xì)研磨，緩慢清洗

長風(fēng)掠過時，夢里有很多白樺

虛構(gòu)一片牧場

如果你也深入其中

那便是我消失的時刻

影子模糊，河流上漲

偷走的五十三個夜激起浪花無數(shù)

意念的暗處篝火升騰

搖晃，傾斜

酒的溫度勝過一切

往事眾聲喧嘩

馬匹和羊群的傳說紛沓而來

在羊場卜子村

有時候

零點三十分你還清醒著

想著旅行到哪里

你的生活雖然不精致

但是安逸的

畫好的眉毛。性感的口紅

藍(lán)天，白云

往事和夢多么虛無縹緲

是的，暮春里

羊場卜子村站在立夏的不遠(yuǎn)處

輕輕搖曳

土地，風(fēng)車，冒煙的拖拉機(jī)

才是村莊看重的

比如播種，收成，莜麥的價格

無數(shù)次重蹈覆轍的疫情

已經(jīng)足夠沉重

遙遠(yuǎn)的戰(zhàn)爭還在漲潮

要輕松一些

在時令與節(jié)氣的爐子上

翻烤著時代的味道

悲傷的陰影尚未褪去

在頭頂搖來晃去

好好活著成了唯一的目的

意象：達(dá)爾罕

你告訴我，不要把蒙古包建在流動的沙子上

新釀的酒，略有苦味，隔幾周再喝

不要將未來托付給不靠譜的天氣

對人間半信半疑，但不得不逆風(fēng)前行

當(dāng)考驗來襲，一切都變得不堪一擊

敘述，從另一座蒙古包的開始

夏天，我將像雨一樣墜落

在遙遠(yuǎn)的陰山鐫刻一個人的名字

不斷地行走，對道路也產(chǎn)生了懷疑

你如竊賊，偷走了時間與紅裙子

看一本書，是天使，是愛情異托邦

累了，倦了，還能堅持多久呢

原子，魔法，意義，星河，死亡

謊言，氣味，童年，讓我徹夜難眠的不安與恐慌

在草原守著半瓶酒，讓想象淌出來

離開詩，到馬背上譜曲

找不到拴馬樁，少年四處張望

黑白斑的小狗，怯生生地看著我漫無目的

你說喜歡夏天，晴朗潔凈

可以擁抱，接吻，可以瘋狂地愛一個人

我無法和你一樣，只有四十三秒的曲子，獨自循環(huán)

所以，相信上輩子是達(dá)爾罕的小草

敖倫蘇木等著人群，敖包等著戀人

月亮等著篝火和馬頭琴響起

低吟的少年，沒有想象的堅強(qiáng)

淚光深處艾不蓋河緩慢，需要停止心跳三秒鐘

而烏云將至，如千萬匹馬奔馳

晃來晃去的燭火里，暴雨湮沒了回憶

固陽：種子里有一團(tuán)火

倦鳥忘了歸林

黃昏懸浮于晚風(fēng)中

跟隨馬的腳步

羊群渡過小溪，走出山谷

在草灘上迷失方向

陰山以北，有人留下剪影

有人沉沉睡去

草對草保持沉默

長久的孤寂中

親愛的人去了遙遠(yuǎn)的天空

星光尚未升起

孤獨的樹站在孤獨的村莊

經(jīng)年數(shù)月

懷朔，銀號在夏天緩緩蒸發(fā)

飼養(yǎng)的疲倦與憂郁

形成云，形成雨

形成秦長城，形成金界溝

興順西暗下來前

山，邊緣模糊

樹，倒影清晰

而你如夢游者穿過無數(shù)個瞬間

春坤山已陌生，縫隙

填滿了遺忘的光陰

原諒吧

觥籌交錯間的醉生夢死

總是在這樣的時刻

月色才真實

那么，給我濃密的篝火

躍動的心，安靜的馬，清澈的風(fēng)

幾次釋懷，幾回等待

一無所有的日子里

嶄新的詞匯升起

在固陽成為固陽之前

種子里有一團(tuán)火

沙塵：遺忘之境

兩手空空

模糊的面龐

模糊的愛急速下墜

不必沉默了

山的兩側(cè)所有的光影沉寂

只剩下昏黃的天空

沙塵散落

包克圖的風(fēng)

與你并排站立

等待石頭的審判

前進(jìn)還是后退

我們一起擁有并失去

總是黃昏

敏感又急躁

塵土彌漫的時刻

聽到太多的嘆息與哭泣

樹與樹朦朧

人和人混沌

嗓音難行

嘶啞的，嚴(yán)肅的

暮春的鋼鐵大街行色匆匆地

覆蓋了你的一分一秒

萬物既生長又消逝

直抵遺忘之境

陰山：日暮黃昏時

不要流淚

淚水都是贗品

站在窗口的人

目光，藏著丟失的燈盞

在黑與白的影像里

愛，是幸與不幸的源頭

當(dāng)你懂得痛心疾首

匆忙的肉身就安靜了

虛構(gòu)的時間閃爍為縫隙

用指尖填詞，作賦

敲打贊美詩

修筑信仰的斷橋，閣樓和房子

流水，浮萍，落葉的憂傷

一團(tuán)單薄的霧

包裹著谷粒，荊棘，烈酒

秘密，在幽暗的盒子里

鍛煉陰山的天空

而風(fēng)中奔跑的是一段苦旅

雨雪，沼澤，刀斧，流浪的人

今生遼闊，來世遙遠(yuǎn)

沉重的呼吸在包克圖飄蕩

可以熱愛，可以虔誠

可以用刀子雕刻谷堆，鹿群，墓志銘

可以用句號作為你的落日

寂寞的時候

懸掛起自己的晚霞和暮鼓

聽鳥鳴撕裂幻想

你看見雁陣帶來沒有邊際的黃昏

就知道秋深了

湖水醞釀著一場雪

恍惚中找到了回家的路

騰格淖爾

天空湛藍(lán)

是達(dá)爾罕的底色

小草隨風(fēng)舞

曠野聽見夜追逐晝

云朵凝神

年輕的影與落日的紅

黯淡下來

而琴聲，篝火燃起

音符熱烈

手指入戲太深

攪亂了騰格淖爾的漣漪

月光再亮一些

等不到蟬鳴

也等不到星光流淌

少安毋躁

風(fēng)繼續(xù)吹敖包

彈奏出一次次祈禱

巴音杭蓋

秋草黃了

蟬鳴一日比一日哀傷

你突然看見一群羊

云朵般掠過巴音杭蓋

天上一個太陽

淖爾一輪彎月

牛羊慢下來

指尖的流水慢下來

多么美妙

稻谷生香，眼眸清澈

你的身旁住滿風(fēng)聲

露珠上的神明一路向北

失聲喊出的熱愛

順著風(fēng)

撫摸黃昏里的一塊塊巖石

悲傷，蝴蝶般的棲息

烏云從山麓升起

悄悄地退出了祈禱

誰縮短了行程

誰延長了夜晚

誰讓流星整夜無眠

將格?；ǖ膰@息放入氈帳

將傷痛誦讀成情深意長

鳥鳴打開夜

大雨將孤獨，寂寞

連同你眉間的心經(jīng)都清洗一次

那天你走后

陰山更廣闊，遼遠(yuǎn)

散落的六字真言

成為達(dá)爾罕草原的標(biāo)記

昆都侖河畔

天色漸暗

影子離開了大街

似孤獨過客

醉飲一杯血色殘陽

被風(fēng)鼓動

深陷痛感的琴弦

嘶啞而悲傷

玻璃構(gòu)成的風(fēng)景

微微反光

借霧氣撫摸陰山的棱角

驚動了懸起的明月

清冷的湖泊

萬念后，致命的漣漪依舊

眼是冬天的井

貯藏著清澈和明亮

不忍贈你斷章

不忍干枯墜落

不忍你冰雪般的回望

瞬間將包克圖占據(jù)

昆都侖河的激流與漩渦

可種花，可植夢

在包克圖，一夜白頭

怎能忘記

馬蹄的轉(zhuǎn)場

成為彼此想念的證據(jù)

湖水，羊群

在神的節(jié)日開始褪色

眼的沉淪

是窺視無暇的兇手

是瘋?cè)嗽旱恼軐W(xué)

是雪謀殺雪

密語咬痛嘴唇

雪封退路

白填滿深淵

烏鴉議論的年輕，憂郁

與寒冷無關(guān)

符號，規(guī)則

無法縫合夜的孤寂

仿佛體內(nèi)少了一塊石頭

卻多了兩座敖包

返回夢境

被遺忘的氈帳里

牧人的手指

寫水的光滑，云的純凈

身體蕩漾，琴音顫抖

一朵花年輕的姓氏

長大，成熟

在包克圖，一夜白頭

（馬端剛，詩人，現(xiàn)居內(nèi)蒙古包頭）

責(zé)任編輯：夏海濤 呂月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