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色

于 博

姚慶財家的一蓋簾餃子丟了。姚慶財很惱火，這是什么事呀，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了，交人都不如交狗。狗還知道晃蕩尾巴呢，有的人咋這么不講究呢！

對于二佐村，自從姚慶財買了電視，那黑夜就變得熱鬧起來了。吃完飯，人們陸續(xù)來到姚家，有的在屋里，有的站在窗戶外面，滿屋子滿院子都是人。為了讓外面的人看得見，那臺14 英寸的黑白電視機硬是墊高，快夠到房笆了。小小的屏幕把人們帶到了另一個世界里，那里有歡樂，那里有悲哀，人們隨著電視里情節(jié)和人物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悲傷。就是中間插播的廣告，人們也看得津津有味。

姚慶財在農(nóng)村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實行的第一年，就把承包地種上了葵花，就是東北俗稱的瓜子。不種苞米和黃豆，也不種高粱和谷子，偏偏種瓜子，這讓二佐人很是詫異。這些年，還沒聽說土地不種莊稼種零食的呢。等到秋后，姚慶財?shù)墓献颖簧特湏屬?，每畝地比糧食多掙了不少。第二年，屯子人都種瓜子，姚慶財卻種上了笤帚糜子。一入冬，老姚家燈火通明，他雇了不少人扎笤帚，然后拉到三百里地開外的油田，據(jù)說錢是用絲袋子背回來的。第三年，姚慶財不僅種地，還當起了收購瓜子和笤帚糜子的經(jīng)紀人，那腰包天天鼓溜。一天夜里，他從縣城買回了電視，十里八村第一家，人們像看戲一樣來到他家看電視。老姚對每個鄉(xiāng)親都樂呵呵的，他對媳婦張芳說，咱們種瓜子、笤帚糜子，人家都沒少幫忙，老鄰舊居的，能借咱啥光，看唄，電視那頭也不按人頭收錢。張芳笑了，你以為我小心眼兒呀。你瞧吧，照這樣發(fā)展，用不了幾年，人家都得買，到時候你請人家來人家都不稀罕來！

真應了張芳這句話，也就兩三年的光景，二佐村買電視的人家就多了起來，姚慶財家看電視的人越來越少了，最后就剩下張二柱子、李云陽和趙國河這三個人。張二柱子腿腳不好，李云陽有病，總是渾身沒勁，屯子人叫“秧了病”，現(xiàn)在知道了，是糖尿病。趙國河好喝酒。這三位屬于貧困戶，能吃飽飯就知足了，買電視的事壓根就沒想過。

這天晚上，張芳包了餃子，準備明早上煮。但早晨起來一看，餃子沒了。明明昨晚放到鍋臺上了，這下好，連蓋簾子都一鍋端了。老姚兩口子來氣了，這成什么事了，明擺著就是昨晚看電視的這仨人。老姚說，不是張二柱子，因為他腿腳不好，每次我都送他，昨晚他先走的，我們一起出的門。張芳皺皺眉，要我說，準是趙國河這個酒鬼，拿家當下酒菜去了，見酒沒命的玩意兒，見到餃子還不動心？老姚點點頭，他想了半天，說這件事咱也別吵吵了，咱家也不差一頓餃子，一會兒你再包，中午吃。

晚上，張二柱子和李云陽一前一后又來看電視了，可趙國河卻沒來。第二天晚上，趙國河來了，帶著酒氣，看了一會兒，說困了，就先走了。張芳盯了老姚兩眼，老姚假裝沒看見，指著屏幕說，你看這孫猴子，又鉆妖精肚子里了。李云陽嘿嘿一樂，這要是人有這兩下子就好了，啥事都瞞不住了，也不用警察破案了，犯法的事保管少了。話音剛落，張芳咯咯地笑了起來，也不見得，如來佛厲害，我看那妖精也沒少哪兒去。

轉眼兩年過去了，姚慶財家一個看電視的都沒有了，二佐家家都有電視了，只不過是分成彩電和黑白的，尺寸大小，價格高低罷了。經(jīng)常來姚家看電視的三個人腰包也鼓溜了，張二柱子靠養(yǎng)豬致富，也娶上了媳婦。李云陽趕著黃牛奔小康。趙國河的兒子在城里開了工廠，他進城優(yōu)哉游哉去了。

進入臘月，二佐村早晨成天能聽到豬的號叫聲。富起來的二佐人殺個肥豬，請親朋好友，街坊四鄰吃豬肉，分享一年的喜悅。李云陽家也殺豬了，這是他成家過日子第一次殺豬，他決定殺兩頭。請客的時候，他親自來到姚慶財家，必須讓張芳也去。按習俗，不是實在親戚，男主人去了就可以，沒有夫妻都去的。張芳連連搖頭擺手，不成不成，你姚大哥去就行了。李云陽說啥也不答應，說忙不過來，你去幫廚。姚慶財兩口子一起去李云陽家吃了頓豬肉，有的屯鄰納悶，沒見兩家咋好啊，難道李云陽養(yǎng)牛借姚慶財家錢了，不對呀，明明是貸款呢。

晚上，姚慶財兩口子正在看電視，只聽門響，接著一股肉香從門縫鉆了進來。姚慶財急忙下地，沒等開開過堂門，便傳來了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姚慶財走到外屋，見鍋臺上放著一個盆，還有一個塑料袋，盆里裝著殺豬菜、血腸、五花肉，塑料袋裝著一大塊后鞧。姚慶財急忙開門，見一個人已經(jīng)走出院外。姚慶財想喊一聲云陽老弟，卻沒喊出來。

屋外，夜色朦朧。屋內，電視傳來一陣歌聲：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