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組詩）

楊澤西

誕 生

樹枝因最先忍受不住寂靜

而發(fā)出低吟

寂靜是一顆松針懸浮在墓園的空氣里

逝去的人們其實從未消失

他們在地下過著和我們相反的季節(jié)

而現(xiàn)在這里是寒冷的冬季

篝火在羊圈里慢慢升起

母羊挺著龐大的肚子站在火堆旁

她就要生了

黑夜被雪的反光照得很白

這是神圣又純粹的時刻

雪在窗外靜靜地下著

我們都在等待著小羊的誕生

像等待著親人的轉(zhuǎn)世

取 暖

雪在下，聲音在尋找源頭

寂靜回到聽覺

太陽在靜靜燃燒

我們在冬天里取暖

窗玻璃上，水霧凝聚在一起

寒冷讓大地上的生命靠得更近了一些

獅子老虎來到了同一個山洞里

刺猬們聚在了一起

窮人和富人披上了同一件雪白的外衣

敵人和仇人在同一個屋檐下烤火

當(dāng)他們談到戰(zhàn)爭和沖突時

火堆里的火更旺了一些

當(dāng)他們說到親人、愛人、孩子和自己

地面上只剩下灰燼

照 耀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我的外公

他一個人躺在草垛上曬太陽

陽光照在他堆滿皺紋的臉上

他微閉著雙眼在回憶著什么

他的臉上沒有疲憊，痛苦和遺憾

只有安詳和平靜

這個中年喪妻，一人養(yǎng)大五個孩子

吃了一輩子苦的男人

唯有此刻是清閑的，幸福的

他不用再去管他的子孫后代了

也不用再為了生計去下苦力

前些日子他還去路邊給人卸石子，搬水泥

現(xiàn)在他什么活兒都干不了了

對于這個社會和家庭他成了無用的人

只有如此他才能認(rèn)真享受他的生命

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就是從那天起

太陽永遠(yuǎn)收走了他身體上的光

讓他徹底變成了一個寄居在黑暗里的人

他被埋葬在了生他養(yǎng)他的土地里面

一個人借身體在這世上發(fā)光發(fā)熱

卻終究沒能照亮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