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安河冊頁

綠蘅

挖河的人，進了深山

流水用漣漪為順安河招魂

巴茅草從墳頭蔓延到河灘

春天寄身人間，順安河不堪重負

魚躍了躍，長江還很遠

一首牛歌，就結(jié)束在鷺鷥歇腳的地方

太陽的笛孔噴著火

浪花熄滅自己，漁火成為夜晚的眼睛

母親替父親吹去眼中的飛沙

順安河，怎奈我夜盲癥發(fā)作，只能想著你的微光

那日，我倆談及順安河

浪花越過語鋒

妙語連珠。你說

“喝順安河水長大的”

我也在順安河里暢游多年

身上的鱗片，是它朝陽與落日的刻痕

風霜雨雪滑過魚脊

寥落的河面，掖緊胸襟

母親坐在船艙給孩子喂奶

魚鷹守在船頭，盯著河水一舉一動

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的河

就像順安河流過我

時而安靜，時而洶涌

好多時光，不能言說

孤舟，我前世的前世

逆流而上

喧嘩的流水，像擺動的衣袂

青葦含情脈脈

怎奈落霞與孤鶩飛遠

一顆士子之心，按捺不住

古鎮(zhèn)跳動的燈火

是游魚明亮的窠

桃花的錦繡，飄逸薄薄的霧

一根弦，自己折磨自己

一根骨頭，在黑暗中隱忍

我從浪花中來，又回到浪花中去

順安河，哪一道波紋

是我靈魂的回聲

說什么都是多余，浪花

卸下纏繞自己的風暴

順安河，一根明亮的線

被鷹的目光拉直

在黎明的盡頭，與天空交合

從孤獨中醒來的魚

試圖回到漁火，回到

深一腳淺一腳的顛簸里

那些已發(fā)生的，將被

流水的波紋，磨平

誰又能觸擊時間的謎底

未來在湍流中啟程

順安河，我唯一放不下的

那艘老船，船底開裂

疼痛，無法抿緊

陽光與河水，攙扶著涌進

眾鳥遁跡，天空恍然若夢

順安河接納天空，也接納自己

城山的倒影，隨漣漪起伏

誰能告訴風來自哪里，又去往哪里

河水形同禪語，大明寺里的菩薩

數(shù)百年都未變換姿勢

漁火越洗越亮，船櫓夢見

斷裂處，被星光粘上

浪花的冊頁，被蔥蘢讀過

現(xiàn)在正被野菊傳誦

士子和佳人，一個在水中洗筆

一個在水中浣絲，此岸和彼岸交替糾纏

鷺鷥掙脫夕輝的束縛，掠過水面

十年禁漁期，我不敢往河里拋鉤

河中有許多的魚，心中有許多的詞

就像飽滿的石頭，擱置在水底

冬陽下的順安河，漣漪正在準備

我起身，那艘老船卻上岸休息了

光芒一沓一沓聳起，詞語

獲得影子的同時，也獲得折射

一尾魚，回到明與暗的縫隙

我用什么修補千瘡百孔的漁網(wǎng)

粗糲的手掌，被寒風皴裂

欸乃聲，漫過我身體里的水際

一只鶴循著大明寺的鐘聲

融入天空無限的藍和清澈

我暫且，相信云朵

鑲金的云朵，梵音蕩漾

——櫓和槳，在哪里

城山，順安河的源頭

樹木正長成繁茂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