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曉麗
有一首歌我們從小就會唱:“……我為祖國獻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家……”是的,我的家就是一路伴隨著石油而存在的。
我記憶里的第一個家應該是在四川一個叫“八角”的地方,可能字不準確,音卻是這個音。那時,父母所在的井隊在這里打一口探井,我之所以這樣篤定,因為只有打探井的時間會長一些,井隊的駐地才會有拖家?guī)Э诘膱雒妗?/p>
井架聳立在山坳里,駐地分區(qū)有序,生活區(qū)依山而建。說是山,其實不過是海拔一百米的小山坡。
站在山坡下的操場上,放眼望去,幾排工整的平房依山而建,不講究任何布局,見縫插針而已。所謂的操場只是一塊較為平整的地,兩頭搭著簡易的木籃球架,旁邊還有雙杠、單杠、高低杠,這里就是“文化中心”了。我們是這操場上最活躍的存在,滾鐵環(huán)、打陀螺……高興地和小伙伴們吵嘴、打鬧、叫嚷、追逐……高低杠和雙杠當然也是我們的玩具,我們可以比誰先爬上去,比誰在上面翻的跟斗最多,誰的動作最快。
操場的左邊就是食堂,食堂里總能飄出讓人饞得流口水的香味。我家就在食堂后面,站在家門口就能看見食堂屋頂?shù)臒焽杳爸稛?,有時候根本就不用聽食堂的鐘聲,只要站在門口,聞到炒菜的香味,就知道食堂要開飯了。
我家門口的草棚下也壘了一個灶。我媽很會做飯,倒班休息的叔叔阿姨總是想辦法弄些食材來,找我媽加工。
用“非”字來描繪我們的宿舍區(qū)最恰當不過了。幾排平房呈階梯狀依山而建,房前屋后總被勤快人種滿了蔬菜。整天無所事事的我們,常跟在種菜人身后,看他們鋤草、掐秧,看菜苗一點點長大、長高、開花……
宿舍的背后就是山了,不過是個小山包。我們不會背什么“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只知道這里是我們的“神秘花園”,我們可以在灌木叢里“躲貓貓”,藏得小伙伴們都找不到;我們可以找一根竹竿,用細細的樹枝和篾條繞個圈,緊緊地綁在竹竿上,去粘蝴蝶、蜻蜓、知了;我們還可以爬上山頂,爬到高高的樹上,一邊掏鳥窩,一邊朝著井架鬼叫……
井場是我們小孩子的禁地,它在宿舍西邊的開闊地,離宿舍還有一段距離。井場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鉆桿、鉆頭……總之,所有的范本幾乎都和鐵有關,我們再怎么貪玩,也知道這井場不讓我們靠近的死命令,只是繞著井場周圍轉(zhuǎn),尋一些丟棄和不小心遺失的“寶貝”,好在附近村子的孩子們面前炫耀。
井場周圍有好幾間小房子,什么泥漿、測井、發(fā)電的都在那兒。
發(fā)電房,就是我媽工作的地方,那個地方吵死人。后來,我們只要一說我媽嗓門兒大,她就會理直氣壯地說,這是職業(yè)病。
操場后面的一排房子就是隊部,也是我每天必到的地方,誰遲到誰早退我門兒清。
跟著父母過著搬遷的日子,對我來說是愉快的。習慣了不斷地搬家,不斷地更換小伙伴,習慣了對一個陌生地方的探索,這樣一直“散養(yǎng)”到該上小學了,我才回到外婆身邊??晌覄偵贤暌荒昙?,因父母支援邊疆油田建設的原因,又隨父母搬到了新疆。
那是1980年夏天,路途上的各種辛酸就不一一贅述了,總之不是一個“難”字能說清的。那時,我才上小學一年級,滿眼都是對陌生環(huán)境的打量,哪怕是睡在火車硬座下,在蘭州大包小包地背著再轉(zhuǎn)趟車,都充滿了無盡的好奇,哪有什么“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感嘆呢。
我們在庫車大澇壩停了下來,這是我們一家五口人真正意義上的團聚。
這次我家住上了磚房,還帶著一個小院兒。地板不再是泥地了,是紅磚鋪的,整整齊齊的,很好看。不用再擔心和姐姐洗腳時踩翻洗腳盆灑一地的水了。
我記得那是夏天,陽光是刺眼的,打開門就能感受到熱浪襲來。即使是這樣,還是出門去觀察環(huán)境了。我家在馬路邊上,周圍都是一模一樣的屋子,一排排的,像一個個盒子擺放得很整齊。正是暑假,我很快就和一般大的小朋友熟絡起來。搞笑的是大家都是從各地匯聚到一起的,多少都操著點鄉(xiāng)音,有聽不懂的就連比帶畫起來。還好我們都是石油子弟,能迅速適應陌生環(huán)境,并很快融洽起來。
那時候,日子過得很簡單,娛樂少,看場電影就跟過節(jié)一樣。剛到大澇壩不久,就遇到放電影。電影是露天的,除了離家近一點,凳子得要自己帶??吹氖裁丛缇屯浟?,只記得電影還沒放完,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打斷了,一時間,整個場地都亂了起來,叫媽喊娃的聲音被呼嘯而來的風刮跑了。我們一家人一個牽著一個,空下來的手還要拿著家里的小板凳,風吹過來,睜不開眼,只能低著頭跟著大人向前走,腿上被風吹起來的小石子打得生疼。
后來,馬路對面修了露天電影院。一個水泥臺子,上面還有一個擋風墻一樣刷著石灰的水泥幕布,臺子前整齊地壘著十幾條水泥凳子。條件好了,不用自己搬凳子了,至少不用跑得很遠了。更妙的是,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爬到自家廚房的屋頂上居然能看到電影院的水泥臺子,雖然角度傾斜了點,但是一點也不影響看電影。
露天電影院隔壁就是學校,沒有院子,就是幾排教室。教室前自然也是有一些活動器材的,水泥壘的乒乓球臺,臺面中間立著幾塊磚當球網(wǎng)。單杠、雙杠立在一邊。沒有操場,眼光所到之處皆是操場??傊磺卸荚跐M是石礫的土地上,有人跑過就會帶起塵土。學校最吸引人的是一個叫“秋千”的設施,就是一根高而粗的木頭牢牢地矗立著,頂端牽下數(shù)根麻繩,繩的末端挽了一個小圈,可以放一條腿進去,然后大家抱著繩子一起跑起來、轉(zhuǎn)起來。
教室的前后有兩個可以生火的爐子,這對于我們從內(nèi)地來的人來說很是稀奇。到了冬天才知道,這個爐子是用來取暖的。每個班到了入冬前都要去“打柴火”,就是到戈壁灘上去撿一切能生火用的芨芨草紅柳枝什么的。
出家門朝右,走不了多遠就有一個旱廁。上這種廁所一開始還是有點害怕的,畢竟下面的坑有點深,擔心一不小心掉下去。再往前一點是食堂。父母因工作原因,有時候顧不上一日三餐,沒時間做飯的時候,食堂就解決了我們的大問題。朝左走,走不了多遠就有一口“水井”,住在周邊的人家都會從這里挑水回去。從老家來,還沒挑過水,怎么試都不行,我們只好“兩個和尚抬水喝”。
外婆把我們送到新疆后,就手把手地教我們做飯,確切地說,是教我姐做飯。這里的爐子和老家的不一樣,是帶一圈圈爐盤的,不好燜飯,米不小心就會糊。爐子連著火墻,到冬天它的好處就顯現(xiàn)出來了,有了它,整個漫長的冬天,屋里都是暖和的。
我家的院子相較別人家的院子來說,是比較浪費的。別人家種瓜種菜,很有“煙火氣”,而我家院里空空,院中央挖了個深坑,養(yǎng)了一窩兔子。這窩兔子日子過得比較艱難,我們時常忘記它們,它們卻自娛自樂地把這個“家”挖得四通八達的,只有在我們把菜葉子扔進去的時候,它們才來光顧一下。也不能說我家的院子完全是空的,我們還種了一種叫“滿天星”的花,它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秋天沒有收種子,來年它仍然會發(fā)芽,開出美麗的花?,F(xiàn)在我知道它叫格桑花,真正的學名叫波斯菊。可是在我的少年時代,這種花似乎因和星星形狀相似,便有了“滿天星”這個稱呼。
在大澇壩,我們一家并沒有住多久,最多也就兩三年,剛和周圍的小伙伴們熟悉起來,就又要離開搬到別處。搬家對于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是一次次的離別,也會生出些愁緒來。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們一家又隨著父母搬到了烏爾禾。那是冬天,坐在車里,可真是冷啊。也不知道坐了幾天的車,暈頭暈腦中就到了。
我們住的是一個有兩間平房的小院,院子比起大澇壩的院子小了一半。這里的記憶卻比大澇壩多了一些,畢竟我上四年級了。
烏爾禾是鉆井三大隊的所在地,這里比起大澇壩大了許多,隔著217國道還有137團呢。
這里只是一個鉆井大隊的所在地,卻五臟俱全,學校、幼兒園、衛(wèi)生所、商店等等什么都有。我家住在二區(qū),第幾棟忘記了。一切重新開始,像極了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游戲,不好玩了,就重新開辟一片新天地。
烏爾禾,就是一片新天地。
在我的記憶里,烏爾禾是灰色的,因為塵土太大。那時的“魔鬼城”叫風城,從春刮到冬的風總是讓一切都彌漫在灰塵里。唯一的綠就是那條叫“柳樹街”的街道,它是連接217 國道和137 團的主干道,街道兩旁的柳樹長得很茂盛,枝干遮天蔽日的。
我們的學校大門就在這條柳樹街上。放學我是不會走正門的,學校還有一個后門,從那個門回家比走正門要遠一些,但是就是這么怪,我寧愿繞路。從學校邊上的五區(qū)一直走到我家的二區(qū),要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土路,路兩邊長著不知名的野草,半人多高,有時候還開出紅的白的小花。這片野草是我們放學后的“戰(zhàn)場”,學校院里那片荒蕪的操場無人問津,這條路上卻人聲鼎沸,好不熱鬧,藏貓的、“斗雞”的……這是放學后的美好時光。
基于共詞分析法的基本原理,本研究中筆者運用中國醫(yī)科大學醫(yī)學信息學院開發(fā)的書目共現(xiàn)分析軟件 [2] (Bibliographic Item Co-Occurrence Matrix Builder,Bicomb)提取文獻數(shù)據(jù)集中的關鍵詞,經(jīng)數(shù)據(jù)清洗后,統(tǒng)計關鍵詞頻次。由于頻次為1次的關鍵詞在網(wǎng)絡可視化中是孤立點,故在后續(xù)的網(wǎng)絡分析中將其去除,只納入頻次2次及以上的關鍵詞共69個,形成69*69的關鍵詞共現(xiàn)矩陣,以供后續(xù)的網(wǎng)絡可視化分析。
其實從學校到家,走這條路不過十分鐘,可我們總要花半小時。
住宅區(qū)的房子都是一樣的,只是住的人不同了,就有了不同的味道。
三大隊的味道不外乎兩種——四川和湖北,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是從這兩個地方來支援新疆的,即便有其他省份的,也是從這兩個地方調(diào)入新疆的。為什么記得那么清楚呢?因為從這里一起長大的小伙伴才是“發(fā)小”。如今微信里的“發(fā)小”,放眼看去,老家大多是四川的。
沿著小區(qū)旁的主路往前走就是大隊的機關,也就是行政中心,俱樂部、食堂、衛(wèi)生所、澡堂、商店、幼兒園也都集中在這里。
往機關的背后走就是一片農(nóng)田,是農(nóng)業(yè)隊的所在地。再往前走就是白楊河大峽谷,雖然離家有點遠,可這里是我們的樂園。
小學畢業(yè)前夕,同學們約著去大峽谷徒步。大家?guī)е缘?,高興地走了一路。那時的大峽谷不是什么旅游景點,是只有放牧人才去的地方。
峽谷內(nèi)胡楊、柳樹、紅柳和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生長著,儼然一個植物的王國。我們一起朝峽谷的最深處走去,到了“龍口”,白楊河的水就大了起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我們下河去吧!那時正走得汗流浹背的,大家一拍即合,于是會游泳的不會游泳的都往河里奔去。不知道誰從岸邊拖來一棵干枯的胡楊樹干,推進了河里,大伙兒你推我搡地爬上了這棵漂在水上的樹,騎在上面,向下游沖去。現(xiàn)在想起來,都忘記了是玩到什么時候才回家的,但那一刻的開心,都留在了大伙兒心底。每每回憶起那段少年時光,騎在樹上的我們仿佛都閃著耀眼的光。
有了自行車后,就能跑得遠了,就算只能是一條腿從大杠下斜著身子蹬在自行車上,一樣騎過了217 國道,去了137 團溜達,去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魔鬼城,去了瀝青礦……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父母這一代人都是從天南海北匯聚到一起的,很少有近親在一起生活,我們也沒有七大姑八大姨,可和父母井隊上的同事相處得卻如一家人一樣。特別是過年的時候,吃起團圓飯來,沒有半個月是吃不過來的。你家吃完吃他家,他家吃完吃我家,往往是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家里能擺桌椅的地方都擺上了,那個熱鬧勁兒別提了。后來,大家陸續(xù)搬到白堿灘后,依然都是這樣過年,那個年代建立起來的友情如同親情,我們就是一個不同姓氏的大家庭。再后來,條件好了,人口也多了,過年不是一兩桌能解決的了,就進了飯館,擺上幾桌,也是團圓。
1986年夏天,我初中畢業(yè)了,我們家搬到了白堿灘,住進了一樓帶小院的三室一廚的樓房。雖說也就六十多平方米,可剛住進去時,我們姐妹三個高興得整天都咧著嘴笑。怎能不笑呢?首先,上廁所不用到外面了,自家就可以上,只要沒人催,想蹲多久就蹲多久,哪怕是腳蹲麻了,也比旱廁強啊,冬天冷不了,夏天熱不著。其次,家里有自來水了,再不用去外面挑水、在自家抽水井里打水了。打開水龍頭,水就嘩嘩流出來了,多美。再有,用上液化氣罐了,不再生火燒煤做飯了。還有,家里有暖氣了。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雖然我們?nèi)忝眠€是擠在一間屋里,睡著上下床,但是家里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客廳。小院里還有一個菜窖,秋天可以儲存一些土豆白菜,冬天除了干菜也有新鮮菜了。學校就在我家樓后的馬路對面。
我們終于在白堿灘停了下來,再沒有搬家。
今天,家仍然在白堿灘。就算是在白堿灘,我自己的小家現(xiàn)在也搬了三次了,一次比一次寬敞,住在十一層的電梯房,望著窗外那片仍然生機勃勃的油區(qū),怎能沒有些許感慨呢。
起初我在電腦鍵盤上碼下這篇文章的時候,是想寫烏爾禾的,可是寫來寫去才發(fā)現(xiàn),從烏爾禾蔓延出去的回憶,居然是我們家無數(shù)次的搬家經(jīng)歷?!鞍峒摇辈粌H串起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和中年,也串起了一個石油工人家庭這些年來的艱辛和不易。有時候我想,如果父母沒有從四川來新疆,我們家又會如何呢?如今,父母已退休回四川頤養(yǎng)天年,對他們來說是葉落歸根了吧,無論走多遠,無論走多久,始終是要回到故鄉(xiāng)的。還有許多和他們一起從內(nèi)地來支援新疆油田建設的同事們卻留在了這里,用他們的話來說,是已把異鄉(xiāng)當故鄉(xiāng)了。那么我們呢?我看向窗外,入秋了,可是一樣烈日炎炎,這刺眼的陽光,應該和我剛來這里時的陽光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