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媽媽互換身份

王千緣

01

這天上午，媽媽發(fā)火了。

原因很簡單——喬芮瑤的漢字聽寫錯了一半多。她筆下的漢字寶寶們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被強行戴上一頂小帽子，甚是滑稽可笑。

媽媽把批改好的本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上面滿是醒目的紅叉。喬芮瑤懊悔地低下頭，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不認真。

“瑤瑤，你這是在跟媽媽玩漢字找不同嗎？”

喬芮瑤聽了媽媽的話，差點繃不住笑出聲來。但見媽媽還在氣頭上，便連忙捂住嘴，把腮幫子憋得一鼓一鼓的，像只大青蛙。

媽媽搖搖頭，嘆息道：“你們小孩子多幸福啊，什么壓力也沒有，就不能多抽出點兒時間好好復習下功課嗎？”

“誰說小孩子沒壓力？”喬芮瑤小聲地反駁，“我們的壓力可一點兒不比大人小?！?/p>

媽媽被氣笑了，她想了想，說：“那好，今天我們來互換下身份，我替你寫作業(yè)，你替我打掃房間和做飯。到時你就知道做個小孩子有多么簡單幸福了?！?/p>

“好?。　眴誊乾幱淇斓卮饝?。她把一摞練習冊搬給媽媽，壞笑著說：“媽媽小朋友，這是你今天要完成的作業(yè)，請加油寫吧。”

“這些全部要完成嗎？”媽媽吃驚地瞪大眼睛，“現(xiàn)在不是已經‘減負’了嗎，你們老師怎么還布置如此多的功課？”

“媽媽，您難道忘了嗎？這些都是您給我淘來的額外習題啊。您常說只要高考一日不取消，就萬萬不可放松，不求贏在起跑線，只求不被他人落下太遠。我現(xiàn)在才八歲，就要為十八歲的事犯愁，您說壓力能不大嗎？”

老實說，喬芮瑤現(xiàn)在并不能理解高考的真正含義，她只知道這兩個字可以輕易地抹去自己的玩樂時間，讓自己像個陀螺一樣，在各種練習題和興趣班間來回轉，稍有松懈便會換來媽媽更加嚴厲的鞭策。

媽媽被女兒的話驚住了，啞口無言。她何嘗不知道學校正在“減負”，這些練習題都是自己額外強加給女兒的“營養(yǎng)品”，只是高考依舊在那里等著孩子們去挑戰(zhàn)，又怎能真正減去家長們內心深處的焦慮？

半晌，媽媽默默地拿起筆，內心五味雜陳。

02

喬芮瑤不想打擾到媽媽，她悄悄離開，發(fā)誓要將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做個比媽媽還稱職的小家長。

喬芮瑤穿戴好圍裙和套袖，望著滿屋狼藉，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般耷拉下腦袋——那么多活兒，要啥時才能干完??！

“還是請媽媽來幫忙吧?！眴誊乾幾匝宰哉Z，“不行不行，我已經答應和媽媽互換身份了，我可不能讓媽媽小看我。”

說干就干。喬芮瑤先是把物品全部歸放原位，接著把臟衣服一股腦兒地丟進洗衣機，最后把拖布用水浸濕，準備拖地。

地板怎么越拖越臟？喬芮瑤疑惑極了。爸爸見狀，問清前因后果，無奈地笑道：“瑤瑤，拖地之前要先掃地，因為地面上有很多灰塵，不掃干凈怎能拖干凈呢？另外，拖地時不要留下太多水漬，這樣容易使木地板發(fā)潮變形?！?/p>

喬芮瑤恍然大悟。在爸爸的幫助下，她終于把房間打掃干凈，晶亮亮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

原來，媽媽每天都是如此辛苦啊。喬芮瑤累得癱倒在沙發(fā)上，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內心的感慨，便聽到姐姐在陽臺發(fā)出一聲分貝絕不亞于火車鳴笛的怒吼。

喬芮瑤和爸爸面面相覷，急忙跑向陽臺。只見姐姐站在洗衣機旁，臉色非常非常不好看，喬芮瑤覺得馬上就要有暴風雨來了。

姐姐努力克制住內心的怒火，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這些衣服是誰洗的？”

“是我。”喬芮瑤躲在爸爸身后，小聲回答。

姐姐再也忍不住了，她怒氣沖沖地瞪著喬芮瑤，吼了起來：“看你干的好事！這件校服以后還怎么穿?。俊?/p>

我只是把衣服放進洗衣機里洗洗而已，怎么就不能穿了？喬芮瑤一頭霧水地把衣服取出來。當她一件件抖開時，瞬間傻了眼。姐姐的校服襯衫原本只有些許污漬，現(xiàn)在卻變得花里胡哨，領口多了一抹紅，下擺綻開一大朵藍色水墨花，純白色的襯衫慘不忍睹，像個大型調色盤。

姐姐奪過校服襯衫，不禁火冒三丈：“明天就星期一了，你讓我穿什么回學校？”

喬芮瑤低著腦袋不敢吭聲。她猛然想起媽媽曾經說過，不同顏色的衣服放在一起洗，淺色的衣服很可能會被染色，難以恢復原樣。早知結果會是如此，當初說什么也不該圖省事，把衣服全部扔進洗衣機里啊。

爸爸見氣氛越來越緊張，笑著打圓場道：“雯雯，妹妹這也是好心辦壞事，你就原諒她好嗎？”

姐姐不情愿地點點頭，反問爸爸：“那這件校服要怎么辦？”

“有了！”爸爸靈機一動，把染了色的校服放進盆里，拉著喬芮瑤和姐姐往衛(wèi)生間里走。

“衣服在剛染上色，還沒有曬干的時候，是比較容易洗掉的?！卑职忠贿呎f，一邊把漂白液涂抹在被染色的地方，“靜置十分鐘后，我們再用清水把校服洗干凈就好了?！?/p>

時間到了，喬芮瑤和爸爸一起搓洗校服上的色塊，姐姐也來幫忙?？粗７謴驮瓨?，三人的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笑容。

喬芮瑤把姐姐的校服晾到陽臺上，長舒一口氣，不禁發(fā)出疑問：“媽媽每天都要干一樣的活兒，不覺得又累又無聊嗎？”

爸爸沒有回答，只是拍拍喬芮瑤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03

另一邊，媽媽終于寫完了全部的練習題，累得手腕直抽筋。

外面陽光燦爛，云朵的邊緣被鑲上一層淺淺的金邊?；▔锸㈤_著一大片茉莉花，伴隨清風送來一陣陣誘人的芬芳。媽媽深吸一口氣，走到窗邊做了套伸展運動，來緩解下久坐帶來的腰酸背痛。

在好天氣的周末，樓下卻聽不到孩子們的嬉鬧聲，想必他們也都讓爸爸媽媽關在家中寫作業(yè)，或去上興趣班了吧。少了孩子們活潑的身影和爛漫的笑容，再美的風景都顯得蒼白。

媽媽輕輕嘆了口氣，將目光從窗外轉移到貼在女兒書桌前的日程表上面。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幾乎沒有屬于女兒的自主時間，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格子，難免讓人心生壓抑。

日程表上那些各式各樣的興趣班，媽媽說不清有幾個是女兒真正感興趣的，只知道別人家的孩子去學了，自己家的孩子便萬萬不可落下。在給喬芮瑤和姐姐報班這方面，一向摳門的媽媽從未有過半點猶豫，她只希望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女兒們以后的人生鋪一條通往正確終點的坦途。

何為正確道路？媽媽給不出完美答案?；叵胱约旱膶W生時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無法在關鍵時刻提供引導，一切全靠自己摸索和闖蕩，雖說少不了走些彎路，但現(xiàn)在不也是家庭和睦美滿，自認活得幸福快樂嗎？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擾亂了媽媽的思緒。是培訓機構的負責人打來的，對方用過分熱情的語調說：“喬芮瑤媽媽您好，咱這兒新上了記憶力開發(fā)特色課程，學完后可大大提高背書效率，有興趣讓寶貝兒過來試聽一下嗎？”

若是從前，媽媽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并開始幻想女兒成為記憶力超群的神童的場面，甚至幾乎能感受到其他家長投來的欽羨目光。這次，媽媽卻沉默片刻，最終堅定地拒絕了。

培訓機構的負責人并未放棄，連忙補充道：“咱家的寶貝是老學員了，現(xiàn)在報名，可享八五折優(yōu)惠?！?/p>

不可否認，媽媽在聽到“打折”二字時，心里涌上一股條件反射般的沖動。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再次拒絕對方的邀約后，果斷掛掉電話。

那一刻，媽媽釋然了。她撕下書桌前的日程表，將它團成團扔進垃圾桶，決定正式和之前的“雞娃”生活道個別，還女兒一個幸福童年。

這時，一股刺鼻的煳味兒從廚房傳出。糟糕，該不會是……媽媽來不及多想，急忙跑去廚房救場。

04

廚房一地狼藉，喬芮瑤正忙著清掃掉落在垃圾桶旁的菜葉。炒鍋內躺著幾塊黑漆漆的“煤炭”，媽媽看了好久，也沒能觀察出它們本應是什么。

喬芮瑤看到媽媽，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本來想著媽媽做習題一定很辛苦，想給媽媽燉鍋排骨吃，可誰知……還是搞砸了。早知道，我就不該那么逞能，而是請爸爸和姐姐來幫忙了?！闭f著，喬芮瑤愧疚地嗚咽起來。

媽媽把喬芮瑤摟在懷里，柔聲寬慰道：“寶貝兒，今天謝謝你愿意幫媽媽分擔家務。即便是搞砸了也沒關系，下次媽媽教你怎么做飯，好不好？”

喬芮瑤擦干眼淚，堅定地說：“不止今天，我以后的每一天都會幫媽媽做家務，讓媽媽不再那么辛苦?！?/p>

媽媽頓時感覺有股暖流涌遍全身，把喬芮瑤摟得更緊了。

姐姐和爸爸站在廚房門口悄悄張望，不忍打擾這幕難得的溫情畫面。不多時，爸爸的肚子響起一陣“咕?！甭暎旱么蠹胰炭〔唤?。

“你們都餓了吧？”媽媽說，“我今天也不想做飯了，我們點份外賣如何？”

“好耶！”喬芮瑤和姐姐歡呼起來，異口同聲道，“我們要吃漢堡和雞米花！”

晚上，喬芮瑤回房間整理書包。她看著書桌前曾經貼著日程表的地方殘留的膠痕，疑惑地問：“媽媽，您怎么把它給揭下來了？”

媽媽望向窗外的萬家燈火，平靜地答道：“瑤瑤，你說得沒錯，當個小孩兒一點兒也不容易。你們每天都要早早地起床上學，回到家有做不完的習題，就連周末也是被各種興趣班占據(jù)，完全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真是辛苦?！?/p>

喬芮瑤從后面抱住媽媽，說：“不，還是媽媽更辛苦。那些家務活兒干起來，可比我想象中累多了。”

媽媽笑了笑，接著說：“以前，是媽媽太過焦慮，總擔心你和姐姐比不過別人家的孩子，想盡辦法要把你們培養(yǎng)成‘牛娃’。但現(xiàn)在媽媽想通了，每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我無需羨慕他人早開的花兒，只需幫你們續(xù)足養(yǎng)分，靜靜地陪你們綻放?！?/p>

喬芮瑤聽得一知半解，自己又不是花種子，怎么會開花呢？如果真的可以，她希望那朵花可以開在頭頂，引來一群花蝴蝶翩翩起舞。

喬芮瑤笑起來。媽媽拿出一張空白日程表，請女兒自己來安排自己的生活。

喬芮瑤不可思議地望向媽媽，小心翼翼地問：“每天做多少練習題，背幾個英語單詞，上什么興趣班，都是我可以自己決定的事嗎？”

媽媽眨眨眼睛，肯定地說：“當然可以啊?！?/p>

得到媽媽的同意后，喬芮瑤快活地坐在書桌前制定起計劃，內心有些許的激動，比做任何一門功課都認真。

計劃制定好后，喬芮瑤偷偷觀察著媽媽的臉色，撓撓頭，說：“是不是玩耍時間太多了？要不，我再改一下吧。”

“不用了?！眿寢屨f著，幫女兒把新日程表貼在書桌前，語調半開玩笑半傷感，“童年只有一次，就該無憂無慮地度過，不然等你長到媽媽這個年紀，想玩兒也沒時間和心情玩兒了?！?/p>

“媽媽……”喬芮瑤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千言萬語，最終將激動的心情化作一個小小的吻，輕輕地印在媽媽的臉頰上。媽媽愣了愣，和女兒相視而笑。

從那之后，母女三人的爭吵越來越少，喬芮瑤和姐姐的學習積極性也在顯著提高，每天都過得充實且快樂。

爸爸看在眼里不禁心生羨慕，多希望這次和女兒互換身份的人是自己啊。不過，對爸爸來說，能時?？吹狡拮雍团畠簜兊男︻仯闶亲畲蟮男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