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 米
我們已經(jīng)欣賞過許多山水畫杰作,尤其對不同時代、不同畫家筆下的“崇山峻嶺”有了具體的認識和感受,也對山水畫的筆法、構(gòu)圖等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相信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無論一幅畫上的山巒占據(jù)了多大的篇幅,也無論畫上是大山還是小山,是遠山還是近山,它們始終無法“全盤掌控”畫面,因為水總是在“不服氣”地尋找機會顯現(xiàn)身影。
或許它們只能在山腳石縫間稍稍露個面,奔流成一線瀑布、蜿蜒成一道山泉或者積聚成一灣淺潭,但正因為有了它們這股倔強又調(diào)皮的勁兒,畫面才一下子活了起來,讓我們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生命氣息。
◎[北宋]李成《茂林遠岫圖》
瞧!畫中水的蹤跡時隱時現(xiàn),山間清流、林間平湖總在畫面中出沒。它們一開始可能不太吸引我們的目光,可是一旦我們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蹤跡,就會覺得它們是那么不可或缺
對畫中水的這種感受不是現(xiàn)代人面對山水畫時才產(chǎn)生的,古人在自然界中早就體驗到了,他們常常把水與人的情態(tài)、性格、道德關聯(lián)在一起。
老子格外看重水,他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意思是水滋養(yǎng)萬物,使萬物受益,卻不與萬物發(fā)生沖突,這就是最高級的智慧和品行。
我們還特別熟悉孔子的那句名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鄙角f靜,水圓活,變動不居的水正像智者活躍敏捷的思維。
如此看來,我們的基因里早就沉淀了對水的情感。
我們與水的關系實在太密切了。水孕育了生命,更孕育了文明。人類早期文明都是在大江大河流域誕生的,幾乎所有文明中都有關于水的神話傳說。而我國原始陶器上的彩繪圖案,更留下了人類親近水的“直接證據(jù)”。
原始陶器上有許多魚紋、蛙紋,看上去靈動活潑,這是因為人們所捕捉的正是它們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樣子。在五千多年前的黃河上游地區(qū),那里的先民特別喜歡使用帶有水波紋、旋渦紋裝飾的陶器——水的樣子就這樣逐漸在我們的藝術(shù)作品中變得“具體”起來。
后來,古人在講山水畫技法的時候,更是提出了“山以水為血脈……故山得水而活”的說法,這個貼切又傳神的比喻充分說明了水的重要性。確實,山像是偉岸的“軀體”,使我們很容易觀看到它的形態(tài),卻很難一眼看清隱藏在軀體里的血脈。但我們知道,如果軀體生機勃勃,那么血脈必定通暢無阻。所以,沒有水滋潤的山便是荒山,沒有水滋養(yǎng)的樹便是死樹,而沒有水的畫,哪里還能稱為“山水”畫呢?
不過,說來又有點兒可惜,雖然我們對水的認識這么早,感情這么深,但到了繪畫中——即便是在表現(xiàn)江河湖海的繪畫中,水還是顯得過于低調(diào)了。
◎[明]文征明《古木寒泉圖》
一幅是飛流直下的瀑布,一幅是蜿蜒出山的泉流,它們都巧妙地引導著觀賞者的目光
◎[元]王蒙《夏日山居圖》
◎[北宋]許道寧《秋江漁艇圖》
畫中江面寬闊,漁艇搖曳,但人們的注意力還是第一時間被崎峭起伏的山勢所吸引
◎[五代]董源《溪岸圖》
右下角的水波畫得很仔細,細密的波紋狀如魚鱗
不得不承認,我們很少會第一時間注意到畫中的水。沒辦法,因為山的形貌太突出,畫法太多樣了,那么多筆法、皴法,幾乎都是畫山的時候用到的,相比之下,水的樣子就顯得十分“程式化”。要么是淺淺的水波紋,要么是密密的魚鱗紋,偶爾會用一點兒旋渦表現(xiàn)暗濤,一點兒卷浪表現(xiàn)激流,幾乎所有畫家在畫水的時候都照搬了這個“套路”,所以仿佛水可供欣賞、玩味的地方不多。
當然還有更“過分”的!到了后來的文人畫中,畫家在表現(xiàn)水的時候常常什么都不畫,直接留下一片空白,以此突顯水的明凈、空闊、浩渺。這種方法營造的畫面效果確實不錯,于是大家也就越發(fā)追求不著一筆、滿紙是水的意境。這么一來,水面也就越發(fā)干凈了。作為觀者,大家很快也接受了這種表達方式,我們用不著提示便能看懂畫面上空白的地方是水,也能從這些空白的地方感受到詩意。
畫家之所以這樣處理水面,絕不是因為他們懶惰。本來水就純凈無色、無形無象、變動不居,畫家要想捕捉它的形貌常常會費力不討好,用抽象概括的方式反倒更傳神、更“高級”。另外,如果我們稍稍留心觀察,會發(fā)現(xiàn)距離我們很遠的水面是看不到波紋的,這就是山水畫技法上所謂的“遠水無波”。
◎[元]錢選《山居圖》
◎[元]倪瓚《六君子圖》
畫面上水面寬廣,但很難見到水波
◎[元]盛懋《秋舸清嘯圖》
這幅畫中的水紋算是畫得仔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