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組詩）

◎徐 源

清末民初，青居黔地，供五顯，信山魈。

——題記

[細耳草鞋]

把稻草、蛙鳴、水蛭的夢

編進去

把一位青衣人的鼾聲、欲望、衣袖間的卑微

編進去

穿上細耳草鞋的人

他要去會見一場雪，那雪

下在西山

溫潤而耀眼，他想躺在雪上

融化，然后滲透進泥土里

他的細耳草鞋終會腐爛在途中

他的腳掌也會腐爛在途中

那雪，飄飄揚揚

從不嫌棄人間孤獨的喘息

讓他找到了尊嚴

他的一生，都在趕往西山的途中

他永遠也抵達不了雪的內(nèi)心

但他從不氣餒

這位青衣人，他身子里有一片盛大的田野

他走了，他把影子

和臉龐上割下的儺具，留在水草間

[還 有]

還有一曲儺戲未跳完，我們就散場了

還有一場春雨未浸潤鳥喉

我們，就失去了聲音

還有一次擁抱，未交換彼此的體溫

我們就泯滅了記憶

還有一瞬戰(zhàn)栗，如閃電沉睡于大理石

我們就流淚了

我們向月亮獻出祖先

我們向草芥獻出族別

還有一次死亡低過飄揚的經(jīng)幡，我們就放棄了墓志

我們這一生，活得卑微、豁達

還有一盞燈，照耀黑暗中的山魈人馬

我們就寬恕了今日的沉默

[山霄殿]

從山霄殿走出的父親，肩上披著麥芒

他遞給我一捧鳥語

而我走了三十年，舍不得食下一粒

殿倒塌后，不再有人歌頌粗糙的陽光

莊稼與野獸

逃到下一代人的身子里，直至

在沉默中滅絕

父親已去世三十年，我仍會夢見他卑賤的尸骨

在我的啜泣中發(fā)芽

但回不去了，我的山霄殿

我的農(nóng)事錚亮的時代，有一條河里，流淌的全是炊煙

回不去了，那年殿檐上

飛走的瓦片和我緊張的內(nèi)心

譜書被篡改后

父親始終活在儺戲中，山前細雨，浸不濕殘垣間的蟲聲

[青]

青，青天之青，而它從未張開眼睛

青，青銅之青，而它從未剝落銹屑

我們把血脈獻給大地而從未擁有名分

我們割下火焰，把頭顱安裝在春天枝頭而從未盛開

我們披著青衣而從未舞蹈

我們抽出身子里最粗的骨頭而從未擂響戰(zhàn)鼓

青，青蛙之青，而它從未繁衍星辰

青，青戊之青，而它從未埋葬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