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繼兵
1 976年3月,當了6年兵的我退出現(xiàn)役,回到北京,被分配到北京市公安局石景山分局古城派出所。按照所里的慣例,趙副所長給我安排了一位師傅。巧的是師傅早就認識我。“小任,你媽叫王鳳蓮吧,八角中學的副校長。”師傅大大咧咧地問我。我愣愣地點點頭。后來得知,師傅大名郝躍先,山西人,不是回民,卻一直吃素。他身高一米八,身體魁梧健壯,眼神犀利,卻總是微笑待人。只是頭頂光滑了些,給人一種略顯老成的感覺。師傅長我十四五歲,那年還不到四十,卻被人尊稱為“大老郝”。我起初覺得這個稱謂有點蹊蹺,后來在工作中才逐漸讀懂了其中的含義。那個“大”字,露著威猛和震懾;而“老”字,卻藏著智慧和善良。
“大老郝”是一個非常用心的人。他會下象棋,更會在下棋過程中,體現(xiàn)細致入微的傳、幫、帶。
那天吃了晚飯,“大老郝”非說巡邏有點早,讓我和他下象棋。沒辦法,我只好陪著他,誰叫他是我?guī)煾的?。已是仲秋時節(jié),天色仍有些發(fā)亮。我一頭鉆進師傅的宿舍。他拿出有些發(fā)舊的象棋,說是前面的老警傳下來的。說實話,我倆相互都不摸底,各自小心翼翼地下著。幾個回合后,我竟然掌握了主動,一個“鐵門栓”將死了他。師傅不服,又下了兩盤,連敗?!白詈笠痪帧?,他像是下達命令。我心里明白應(yīng)該怎么做,可一上了棋盤,早把“明白”丟在了腦后。師傅看我下棋過于用心,不知是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還是真的想起了什么,突然扔給我一句:“任兒啊,你爸是老軍人吧?”“沒錯,45年的兵,會騎馬打仗,做了一輩子后勤工作。唉,您怎么知道的?等會兒,不對呀,師傅,我的馬呢?”師傅笑了:“定是你爸把馬騎走了。”我也樂了,原來他玩的是“調(diào)虎離山”。之后,他偷襲成功,炮打悶宮,我輸了。
這時,師傅收住了得意的神情,又扔給我一句:“你的馬沒有丟,是你的心走神了。記住,下棋走神可以重來,以后破案抓嫌疑人精力可要高度集中。”
“大老郝”是個特別善良的人。那是1976年深秋的一天,我和派出所老徐辦完一起傷害案,返回派出所。時間已是晚上10點多鐘,馬路上很靜,枯黃的落葉躺在路邊,秋風吹動,地上的落葉迎風起舞。忽然,迎面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閃動?!笆谴罄虾??!崩闲毂任已凵窈?,第一個發(fā)現(xiàn)。離近時,我們都下了車。師傅用渾厚的山西普通話問道:“夜巡呢?”“沒有,剛辦完一起傷害案。”我隨口回答道?!皠e說話,有動靜?!彼X地俯下身子,打開了手電。順著光柱,我和老徐幾乎同時喊出了聲,“是刺猬”。老徐在順義農(nóng)村長大,逮小動物極有經(jīng)驗。師傅看了他一眼,正要說什么,卻見老徐已經(jīng)打開黑色辦公包,靠近小家伙,用路旁的小樹枝麻利地把刺猬撥進了包里?!澳銈冏甙?,我還要巡一會兒?!闭f罷,師傅上了自行車。
我和老徐回到所里,徑直打開了辦公室兼宿舍的房門。他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大木盆扣在屋里,然后把黑色辦公包里的刺猬弄出來,放進盆里?!跋瑞B(yǎng)養(yǎng)。后天星期日,正好是咱倆的班兒,把刺猬裹上泥,烤熟,非香死你不可。”老徐吸吸鼻子,得意地對我說。
晚上,大盆里的刺猬好像知道了什么,來回爬動,似乎有脫逃的跡象。我忽然想起姥姥曾經(jīng)說過,刺猬是有靈氣的小動物,見到它,千萬不能傷害。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大約3點多,悄悄起身去找?guī)煾?。師傅也沒睡著。更奇怪的是,還沒等我開口,師傅就像聽見我和老徐的對話似的,說道:“小徐是饞貓,別聽他的?!彼┖靡路?,拿上黑色辦公包,找了一雙筷子。我們不謀而合。
師傅小心翼翼地推開我和老徐住的屋門,用筷子輕輕將刺猬放進包里。老徐睡得正香,呼嚕聲時高時低。天漆黑一片,我跟著師傅回到撿刺猬的地方,把小家伙放走了。
派出所師傅帶徒弟,最直接有效的傳授經(jīng)驗方法,就是實戰(zhàn)。1977年春天,接上級緊急通報,一名殺人嫌疑人流竄我市,所里抽調(diào)3名外勤(片警),配合治安警“大老郝”抓逃。
師傅讓我們熟記在逃人員的面貌特征,寸頭、小眼睛、厚嘴唇,右眼下方有一處刀疤,身高一米八,不愛說話,北方口音。
因為是抓捕殺人嫌疑人,師傅配備了五四式手槍,我、老呂還有大胡配了手銬和警棍。一行四人在地鐵沿線巡視,伺機抓逃?!白⒁?,有情況!”師傅指著古城地鐵邊上停靠的一輛舊自行車,小聲提醒著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果然看見一個陌生卻有些熟悉的面孔,尤其是臉上那道刺眼的刀疤格外顯眼。師傅讓老呂和大胡從西北接近,我則跟著他從東南包抄?!暗栋倘恕碑惓>X,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麻利地打開了那輛28男車的車鎖,躍身蹬車向東南方向逃竄?!把鄱尽钡膸煾祹缀鯏喽ā暗栋倘恕本褪窃谔尤藛T,大喝一聲:“站??!”“刀疤人”已完全反應(yīng)過來,車騎得飛快,一眨眼沖出10多米遠。師傅急了,喝道:“不停車我可開槍了。”邊說邊掏出五四式手槍,子彈也上了膛。我們四人一齊追趕“刀疤人”,師傅果斷鳴槍示警,可“刀疤人”騎得更快了。不由分說,“大老郝”握槍瞄準。只聽“嘭”的一聲,“刀疤人”與車應(yīng)聲倒地。我和師傅率先上前按住“刀疤人”,從他身上搜出一把彈簧刀。氣喘吁吁的老呂給“刀疤人”戴上了手銬!
圍觀的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這槍法絕了,愣打到了車胎上。”再看“刀疤人”,果然沒有受傷,而自行車的后輪胎鉆了一個洞,早已泄了氣。
回到派出所,杜所長和穆指導員紛紛夸贊“大老郝”眼神好使、槍法精準,當即表態(tài)要給我們抓捕小組上報立功!此時,師傅卻對著我的耳朵,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瞄的可不是車胎,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