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柔
我以前特怵頭打車,因為無論距離遠近,只要你在副駕駛那兒坐著就肩負著陪聊的業(yè)務(wù)。倆人挨那么近,要誰也不理誰,我還真拉不下臉來??删退隳阍谀莾骸班虐κ恰?,對方也聽不出你的敷衍,只要你能發(fā)出點兒聲音就是對他的莫大鼓舞。我一般一上車老實地交代完停車地點就在那兒等著,從來不敢自己挑話頭兒,因為你要問一,他能答十五。司機都跟從事多年主持人業(yè)務(wù)似的,一點兒不讓冷場,實在沒話,還讓你聽交通臺呢。
北京的出租車司機通常一張嘴滿是國家大事,他提的名字都是出現(xiàn)在電視上會見外賓的主兒,人家說的那些話撂幾百年都能編本野史了;天津的出租車司機通常不提那些不著邊的事,都是自言自語掏心窩子型的,表還沒跳字兒呢,人家七大姑八大姨是干什么的,家住哪兒,孩子在哪上學(xué),跑一天車能掙多少錢都告訴你了,一點兒見外的意思都沒有。因為摸著了規(guī)律,所以經(jīng)常在我疲憊不堪想在路上歇會兒的時候,就會偶爾問一下,你什么時候開的車?以前在哪兒上班?孩子多大了?上學(xué)花多少錢?這些問題一扔出去,他們準來精神,你可以踏實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只要不打呼嚕,你在那兒小瞇瞪會兒是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有一次我還沒落座呢,司機特神秘地把身子往我這邊斜,抻著脖子小聲說:“那誰誰誰死,你知道內(nèi)幕嗎?”嚇了我一跳,他跟套話似的自言自語,說一句瞥我一眼,話里話外透著不信任,他大概就沒見過我這么不關(guān)心時事的人,全國人民都傳開了的小道消息,我愣跟傻子似的一問一瞪眼。他看我實在什么也問不出來也很著急,拍著方向盤說:“姐姐,我給你講講吧,咱倆分析分析這事。”說實話,我其實對一個外國貪官的死并不感興趣,但這司機祖上估計是說評書的,說起話來抑揚頓挫聲情并茂,“你知道他外邊兒有多少人嗎?”我搖頭,這個數(shù)量我倒不在乎,我怕司機把車開便道上去,他一激動雙手在那兒比劃,我都想替他扶著點兒方向盤,他還不讓,說沒事,不用扶,車也跑直線。
后來司機說了一堆外國娛樂圈女藝人的名字,他把這些女人都歸為“外邊兒”。從哪年開始的,跟誰廝混了多少年,又給誰花了多少錢買的別墅,說得跟他審過案子似的。開始我聽得津津有味,還挺信的,越到后面漏洞越多,我就大著膽子問了一句:“這些您都聽誰說的?”司機得意地說:“我前幾天拉了一位北京大哥,他說的。后來我拉活兒的時候又跟好幾個人分析過這事,邪乎吧?”是夠邪乎,這就是一傳十、十傳百的效應(yīng),能把一個仰頭流鼻血的人說成對天吹泡泡。
當然,我也有閑著難受的時候,就上趕著跟司機聊。上車就打聽事兒,只要人家接茬兒,我捧哏的態(tài)度準是認真的,起承轉(zhuǎn)合,能給他托得天衣無縫。但也有被破招的時候。有一次我坐定了就跟司機搭訕,問人家孩子多大,對方說沒孩子,這下把我噎的,總不能不說話吧,我又以母儀天下的語氣問“你父母該挺年輕的吧”,人家從牙縫擠出幾個字“都去世了”。無兒無女還父母雙亡,我沒再敢問婚姻狀況,怕當時坐那兒得哭。
經(jīng)過我不停地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把司機聊美了也是有實惠的,比如到地方他還聊得意猶未盡,你翻錢包的時候他會說:“十七。有零的嗎?沒有就給十五吧?!边€有一次,應(yīng)該給二十七的車費,我給司機一張面值五十的錢,可他看見我錢包里有一張二十和兩張一塊的人民幣自己就抽走了,死活不要那五塊錢了。就因為我一路上都在不走腦子地重復(fù)一句話:你太不易了!
【原載《每日新報》】
插圖 / 與司機攀談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