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庫爾德·拉斯維茨
編者按:
本期“世界科幻”來自德國科幻文學(xué)乃至整個幻想文學(xué)的奠基人庫爾德·拉斯維茨(Kurd Lasswitz,1848—1910)。這位同時也是著名哲學(xué)家和歷史學(xué)家的科幻大師,撰寫了首部德國科幻作品《在兩個行星上》。為了紀念他對德國科幻文學(xué)做出的杰出貢獻,人們成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獎項,如今,“庫爾德·拉斯維茨”獎已經(jīng)成為德國科幻最高獎項。
本篇作品影響深遠,發(fā)表于1885年,一百多年來不斷在各國被翻譯發(fā)表。一直苦惱自身研究不得進展的哲學(xué)學(xué)者舒爾策的住所迎來了一位精神剖解師,他留下了一些具象了理性、理想、情感心情、空間樣本的科學(xué)發(fā)明。于是,舒爾策奇妙的一天開始了……
從前有一位哲學(xué)系助理教授,我們需要提及他的名字以便正確認知他的身份:舒爾策博士。一天下午,舒爾策博士坐在辦公桌前,試圖將自己的思辨具體化??蛇@很困難,因為他的思辨根本沒有多到可以把握,以至于它們無法形成任何雛形。
他的思辨大致如下。
一位哲學(xué)專欄評論家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那位評論家的粗俗反對,不是真的為了辯論出什么益論,而是出于某種工作上的原則——除了評論家的觀點,沒有什么觀點能是對的。雖然,真理本身是能夠自證其正確的,但前提是,當某些個人在決然地捍衛(wèi)錯誤觀點時,能夠被自身的理性所制止。如果人們能夠意識到,為了更好的觀點需要犧牲自己的觀點,那么他們的觀點將具有更大的意義。如果每個人只能通過他人來中和邏輯上的矛盾,那么每個人都應(yīng)該同意舒爾策博士發(fā)表的論文——《情緒論》。問題在于,他缺乏一種具有絕對說服力的研究方法來證明這套理論的客觀性。
最好的方法無疑是實證研究法,如果可以量化人類的情緒,我們就可以輕松地利用數(shù)值去衡量意識的廣度、情感的深度,或是理想的高度。
在他思考的時候,書房的門突然被敲響,隨后一個人走了進來。因為是冬天,那人穿著一件厚重的大衣,手里提著一個箱子。他把箱子放到舒爾策博士的辦公桌上,坐了下來。很難判斷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因為他的額頭非常高,幾乎沒有留下太多的空間給他的頭發(fā),但濃密眉毛下的眼睛看起來像有繁星在其中閃爍發(fā)光。
這位訪客開始說話:“尊敬的博士,請允許我向您介紹最新的科學(xué)成就。我是一名精神剖解師,目前正在商務(wù)旅行中,為我的研究建立一些學(xué)術(shù)上的聯(lián)系。如果您愿意,可以把我看作是哲學(xué)研究方向上的巡回推銷員。您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哦,是的,我看到了您的疑慮。請允許我解釋一下……”
他將手伸進舒爾策博士的頭發(fā),以一種精確的方式——像從某人的衣物上取下一只甲殼蟲或蚱蜢一樣,從里面取出一個小東西,放在了墨水瓶的邊緣。
舒爾策博士非常驚訝地看到了一位迷人的小女士,只有兩到三厘米高,正彎下腰喝著墨水瓶中的墨水。
“這位……”精神學(xué)家解釋道,“是‘否定意識,正是她讓您難以理解我的闡述。因此,我把她取出來,您將會對結(jié)果感到驚訝的?!?/p>
“但是,親愛的先生……”舒爾策博士說。
“請不用擔心,博士先生,您現(xiàn)在感受到的疑慮僅僅是摘除意識的后遺癥而已,我稍后會將她再放回您的精神世界。她會在此期間變得更強大,因為墨水是她最喜歡的液體。您是知道的,目前腦神經(jīng)生理學(xué)家無法得出任何關(guān)于哲學(xué)的可靠的研究成果。因此,我們精神剖解學(xué)家選擇了另一條道路——‘剖解自我。因為我們不能只是去‘思考邏輯上的抽象概念,我們必須使那些抽象的概念變得真實,它們需要擬人化。是的,我知道您想要說這不是一個新的主意,柏拉圖早已在他的著作中提及了。但他真的成功地使它們變得足夠真實,以至于人們可以實際地處理它們了嗎?他沒有!但我們的方法可以——當然,現(xiàn)在它們還不完美,因為它們只是人格組成的一部分。但是,它們是活的?!?/p>
“正如我看到的。” 舒爾策博士躊躇道,“顯然,您有一種方法……”
“親愛的博士,精神剖解法的實踐是我今天無法詳細闡述的。但您暫且對結(jié)果感到滿意吧。我?guī)砹艘恍┳钪匾难芯砍晒??!?他打開了箱子的蓋子,拿出了一些盒子和罐子。
“首先是一些小東西。”他說。
“這些是我們最早的成果。我們從這些成果開始,一直實驗,直到理解靈魂??催@里,這是……柏拉圖的思想。”
他遞給舒爾策博士一個封裝好的小包裹。
舒爾策正試圖打開,陌生人又一把從他手中奪走了它。
“不!”他叫道,“不可以打開!沒有物質(zhì)的包裹,思想是無法存在的?!?/p>
“但我怎么知道這紙里包著什么?”
“您只需要相信我。這里還有一些德謨克利特的原子,它們現(xiàn)在長得有點兒大了,如果您想要的話,我很愿意送給您。您覺得這個殼中宇宙如何?它在兩個一半的核桃殼之間看起來很漂亮,對嗎?我承認再往里看去就會有點兒過于黑暗了。這是萊布尼茨的單子之一,它們就長這樣。這里,看,在這個罐子里,有一些相當罕見的東西,但我會便宜賣給您的,這是康德純粹理性的樣本?!?/p>
“它看起來相當灰暗?!?/p>
“嗯,在這一百年中它累積了一些灰塵,但如果您讓它普及,它便會恢復(fù)如新?,F(xiàn)在,讓我向您展示我們最近的成就。”說著,他把一些東西放回箱子里,舒爾策博士注意到一些奇怪的物體。
“你那里有些有趣的‘香腸?!?/p>
“這些是空間樣本?!?/p>
“空間樣本?!”
“是的!各種類型的空間樣本,正曲率或負曲率,帶有三、四、五和n維度。我們按維度出售,每英尺根據(jù)類型定價。如果您想要,我會留一些給您。”
“那這箭和梳子又是什么?”
“哦,這些。它們已經(jīng)降價了。實際上,除了能用來裝飾您的門面,它們沒有太多用處。這個箭通常在初級教材中被稱為‘芝諾的箭,它是靜止在運動中的箭。梳子則是由那只阿喀流斯無法追趕上的烏龜制作而成的。但現(xiàn)在,請看看這個。”
他在桌子上放了三個物體。其中一個是玻璃盒子,里面的裝飾幾乎像一個人偶屋,里面有大量微小的人形在移動,舒爾策博士立刻將它們歸類為“理性”的范疇,因為它們非常類似于已經(jīng)飲用了大量墨水的“否定意識”。
“人們很難想象,”他沉思著說,“理性,聽上去就無味枯燥的概念,竟會有如此美麗的形象。”
“這是真的,”精神學(xué)家同意道,“但這可以通過它們純粹的哲學(xué)起源去解釋。首先,它們必須是女性,您可以從她們的名字聽出來——像數(shù)量(Quantity)、現(xiàn)實性(Reality)、因果性(Causality)這樣的名字不可能屬于男性。看,您看到那位身著斑斕面紗、緩慢回首的女性了嗎?那是‘限度,她使‘絕對消失,使事物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您不知道在每次總統(tǒng)大選時,她賣得有多好。再看這個,這個是‘可能性,對宗教人士的供應(yīng)量很大。那是她的孿生姐妹‘不可能性——我們可以根據(jù)辯護律師的需求來對其定價。”
“現(xiàn)在讓我們再看看‘感性范疇吧。”他說著,打開了一個圓形盒子,里面裝滿了黑色、小巧、黏糊糊的球體。
“魚子醬!”舒爾策博士帶著堅定的口吻說。
“看上去是的,但這些是經(jīng)過精心準備的‘情感和‘心情。仔細看,您會發(fā)現(xiàn)它們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特點。客觀地說,它們是哲學(xué)概念中的低等生物,但同樣也極為重要。它們的黏滑常常會引起麻煩:你以為你選了‘愉悅,但仔細看才會發(fā)現(xiàn)它可能是‘失望。我們已經(jīng)將它們編了號,這是清單———因為它們太多了。很遺憾,我不能單獨出售它們,因為它們只有在完整的情況下才能存在,而且沒有人會特意購買悲傷、恐懼或焦慮……嗯,再看看別的吧,讓我找找,我沒有帶上任何‘人格特質(zhì)(它們?nèi)栽趦艋斨校?,但我?guī)狭恕硐?!?/p>
“這個嗎?我還以為它們是酒水的樣品?!笔鏍柌卟┦扛袊@道。
“在某種程度上是的,因為它們必須儲存在酒精之中。如果透過瓶子對著光線看,您會看到微微發(fā)光的東西。這里,這瓶紅色塞子的酒里裝著‘自由。這只是一個小樣品,畢竟我們在歐洲。這瓶是‘人道主義,我們販賣了很多‘人道主義,但我最好的客戶往往是一些動物保護組織。然后這瓶,這瓶里裝著‘不朽——它不好賣,因為人們總是認為最好的‘理想應(yīng)該具有內(nèi)生性。好了,差不多了,我必須告辭了,敬愛的博士。我會留下這些樣品供您慢慢研究。對了,這個可能會引起您的興趣。”
那是一個相當高且狹窄的玻璃容器,里面裝著某種液體,液體中浮動著一個像小惡魔一樣的形象,上下漂浮著。
“這是什么?你怎么稱呼它?”舒爾策問。
“高級荒謬。”精神剖解學(xué)家回答道,然后消失了。
經(jīng)過一番思考,舒爾策博士得出結(jié)論,所有的這一切很可能是一次偷盜的幌子。但他又不得不意識到,他的推理并不合理,因為什么東西都沒有丟失。在他的辦公桌上,有裝在玻璃盒子里的“理性”,容納了“情感”和“心情”的盒子,懷揣“理想”的小瓶子,甚至還有包含半數(shù)學(xué)概念上的空間樣本的奇怪香腸。
他注意到“否定”女士仍然停在墨水瓶的邊緣。
“太糟糕了?!本衿式鈱W(xué)家忘了把她放回去。但,這個人肯定會回來拿他的樣品的,同時舒爾策博士沒有因為“否定意識”女士的離開而感到不適。他看了一會兒裝有“理性”的玻璃盒,小心翼翼地掀開了“情感”和“心情”的盒蓋。突然,他感覺自己被什么嗆住了,需要立即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他快步下樓的時候,不小心絆到了房東家的貓——貓咪險些摔倒。他隨后感到了強烈的欣慰——他并沒有傷到這只可愛的小動物。
走出門外,他注意到一個“情感”小球粘在了他的拇指上。它上面標著數(shù)字一,他回想起列表是以“滿足”開始的。突然他感到了一陣滿足,隨后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火柴盒里保管了起來。
今早下雪了,下午時路面上的積雪有些許融化。結(jié)果半融化的雪覆蓋在鵝卵石鋪成的路上,讓人很難在行走時不摔倒。天已經(jīng)很黑了,霧吞沒了傍晚最后的黃昏,但路燈還沒有亮起。一個工人背著袋面粉撞到了舒爾策博士,他非常禮貌地請求原諒。舒爾策博士向他友好示意,注意到面粉灑在了他的深色大衣上后,他也只是著迷而滿足地看著帶著濕氣的霧把面粉變成了令人愉悅的淡黃色糊狀物。
他遇到的下一個人是市議員比林,舒爾策博士經(jīng)常因為批評市政府的管理而惹惱比林。
“這種天氣連狗都不適合出門,”市議員咆哮道,“清掃這些積雪然后運走將會花費……”
“是的,是的,當然,”舒爾策博士打斷他說,“那樣的確會讓錢流通起來,但將雪留在原地也是同樣美好的。我們的鵝卵石街道古雅如畫,而街道上融化的雪是大自然平衡事物的一種方式。任何有公德心的人都應(yīng)該堅持保衛(wèi)我們城市的自然風(fēng)光?!?/p>
“博士,我希望您不是在嘲笑市政府的無……”
“我向您保證,議員大人,我非常滿足。我只希望其他人也能意識到寸步難行的街道對培育行人和司機的觀察能力具有重大的教育意義。視界的不完整將敏銳他們的其他感官。它在節(jié)約城市電力的同時,也盡可能地增加了內(nèi)外科醫(yī)生的儲蓄。簡單地考慮一下這點吧——下午四點后,黑暗會讓我們的女士們在街上不容易被看清,因此可以節(jié)省多少不必要的服裝和化妝品開銷啊。如果我是市政委員會的委員……”
“您將會成為委員,您一定會成為委員的,我保證。”
“非常感謝。您可以放心,我會為市議員比林先生想要通過的任何法令投贊成票的。”
“包括計劃新增加的城市稅收嗎?”
“當然,我支持稅收。沒有什么比為社區(qū)的福祉貢獻我的世俗財產(chǎn)更能讓我感到滿足的了?!?/p>
“好極了,博士,您其實已經(jīng)當選了。我現(xiàn)在要去我最喜歡的酒館,今夜結(jié)束之前我會為您爭取到至少十票的?!?/p>
喝啤酒的想法在舒爾策博士心中引起了共鳴,他轉(zhuǎn)身走向了一個他肯定會遇到一些教職員工的地方。他走了不到一百米,就碰到一個他通常會小心回避的女士——林肯·馮·茨溫克維茨。委婉地說,她實在是太健談了。過去十年里,她不僅聲稱舒爾策博士在追求她,而且每次一有機會就強迫他進行長時間的談話。舒爾策博士告訴他的同事,她已經(jīng)浪費了他兩個學(xué)期的時間,一個學(xué)期計為三個月,一個月算二十天,一天有九十分鐘。天啊,九十分鐘是他教授的《前蘇格拉底希臘哲學(xué)史》的總時長。
在他們的談話中,林肯·馮·茨溫克維茨對舒爾策博士表現(xiàn)出的恭維舉止感到愉悅,毫不猶豫地坦誠她寫了一本小說,有幾百頁。
“但是你想閱讀嗎?”
“是的,我非常愿意,親愛的女士!事實上,我一直期待著有機會窺視您的靈魂?!?/p>
“博士,您不知道,我其實一直對您……”
“我知道,對此我也很滿意?!?/p>
林肯拉住了他的胳膊,放低了聲音,“我們?yōu)槭裁床桓纱喑姓J我們是命中注定的呢?”
“是的,我們是命中注定的?!彼卮鸬馈?/p>
他有一種微弱的感覺,這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說的。
正如已經(jīng)提到的,多虧了市議員比林對市政財政的精心管理,街道非常黑暗。突然間,某人大聲清了清嗓子,林肯便離去了。舒爾策高興地走進了酒館,在門口幾乎撞上了哲學(xué)系主任奧伯沃茨教授。
在酒館里的這晚對舒爾策博士來說異常艱辛,因為他根本無法拒絕任何事情。
他答應(yīng)明天陪一位地質(zhì)學(xué)家進行一次全天的野外考察,可他又答應(yīng)了住在他左邊的鄰居,明天中午時分,在大學(xué)的圖書館幫助鄰居調(diào)查一些文獻;在他們倆離開后,他還接受了一個稍后到來的人的午餐邀約;又在與別人談?wù)撀眯兄械囊娐剷r,墜入了一張布滿矛盾和謊言的蛛網(wǎng),因為每當有人問他是否見過這個或那個時,他總表示肯定。
他的行為,最終招致了他的上司——奧伯沃茨教授的不滿。當時,后者正與哲學(xué)家魏斯康在“無法證明不存在”的可能性上展開激烈的爭執(zhí)。
“任何理智的人,”奧伯沃茨大聲地說,“會相信,通過抽象的過程對一個概念進行簡單否定,會導(dǎo)致在邏輯上產(chǎn)生‘不假設(shè)便不存在的可能性嗎?”
他希望舒爾策能堅決地否定這樣的觀點,但令所有人吃驚的是,舒爾策說:“盡管存在邏輯上無法回避的困難,但我們必須堅決將虛無視為積極價值,因為我們是不可能去否定虛無的。至于您的論文,我讀得非常愉快,您和魏斯康博士是一樣正確的,因為最終所有人的判斷都是正確的?!?/p>
于是奧伯沃茨教授義憤填膺地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地斥責(zé)舒爾策博士已經(jīng)喝得太多了。這是事實,因為每當服務(wù)員問舒爾策是否還要一杯啤酒時,舒爾策博士都無法拒絕;他也享受著啤酒帶來的極大滿足感。
夜已經(jīng)很深了,當酒館即將打烊,舒爾策博士不得不回家時,一些小插曲發(fā)生了。因為舒爾策感覺他必須告訴今夜的守夜人,自己非常羨慕他可以整夜靠在墻邊,在緩慢融化的積雪中,欣賞老城市熟悉的風(fēng)光因濃霧而變成一種陌生又神秘的景況。而這樣的事,對一名繁忙的大學(xué)副教授來說是一件多么令人羨慕的事。于是他這樣做了。
他醒來時已經(jīng)快中午了。他試圖重構(gòu)前一晚的事件,但記憶有太多空白。他注意到房東的貓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用一副強烈不滿的表情看著他。不僅如此,那貓還用前爪抓住了他的“否定意識”——這只貓可能以為她是一只老鼠或一只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但當那只貓張開嘴說話時,他停了下來。
“您只要待在那里就好,尊敬的博士,不要浪費時間驚訝于我能與您交談的事實。文學(xué)史中充滿了會說話的貓,多一只真的不會帶來什么不同。此外,它們都沒有比我更堅實的理由講話,因為昨夜,我吃掉了您桌上的所有東西?!?/p>
“我的天啊,上帝與我同在,”舒爾策喃喃自語,“你吃了多少?”
“不幸的是,我沒有數(shù)它們。非常遺憾,我無法平息這個跨越歷史長河的關(guān)于組成人類精神世界的要因有多少的爭議。我可能要提醒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了,您沒有像承諾的那樣在圖書館里。當然,您也沒有取消午餐邀請,更沒有在野外地質(zhì)考察中陪伴施泰因施萊弗教授?!?/p>
“我知道,我知道。這些先生們無疑會生氣的。但首先,請將我的‘否定意識還給我。”
“耐心點兒,”貓說,“我還需要轉(zhuǎn)達一些東西。在昨晚與奧伯沃茨教授的討論之后,我感到您的升職可能會被延遲相當長的時間。相對于這一點,您丟掉的打火機、毀掉的大衣和花光了的現(xiàn)金都不太重要。哦,對了,郵遞員也曾來過,我認為您應(yīng)該知道他帶來了什么?!?/p>
“請繼續(xù)吧?!笔鏍柌咂届o地說。
“好的,市議員比林寫信說您的當選已經(jīng)板上釘釘了?!?/p>
舒爾策博士發(fā)出一聲恐懼的呼喊。
“而且您的其他言論也鼓勵了他與稅務(wù)專員談話。同時,有一張來自法院的傳票,要求您去參加一場聽證會……讓我看看……‘涉及對市政夜間看守瓦姆比爾的侮辱。然后是一份厚重的手稿,標題是‘心靈之夜和愛之力量,作者是林肯·馮·茨溫克維茨,以及同一作者的另一份手稿,題為‘靈魂的不朽:一個活著的人的思考。還有一封信,上面寫著:‘親愛的!我告訴媽媽了。她等著你來吃午飯。我太高興了?!肋h屬于你的林肯。 簡而言之,親愛的舒爾策博士,下次和‘滿足一起出去時,不要把‘否定留在家里。我有幸將她恢復(fù)到了您的精神之中。”
這只貓突然看起來像極了那位精神剖解學(xué)家。舒爾策博士感到頭上突然地有了一些壓力,然后貓和“否定”就都消失了。舒爾策跳了起來,穿上浴袍,把頭浸入了冷水之中。
他在書房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他的小狗,名字叫荒謬——正含著某些空間樣本。小狗以為它們是可以消化的。但當它吞下它們時,空間的坐標便開始松動,現(xiàn)在他的狗蜷縮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因為那空間里的各個維度都卷縮了起來。
舒爾策博士彎下身拾起荒謬,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就讓它一個人待著,舒爾策,這只是暫時的。一只哲學(xué)家的狗會立即理解超幾何學(xué)是無用的,一旦它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消化?!?這個聲音屬于舒爾策博士最親密的朋友,醫(yī)學(xué)博士阿道夫·米勒,他正高興地抽著雪茄躺在沙發(fā)上。
“朋友,你看起來真糟糕,”他繼續(xù)說?!昂鼙肝覜]有為你留下一些魚子醬。順便說一句,那是誰送給你的?”
“天哪,米勒,你沒吃掉那盒子里的任何東西,對吧?”
“我吃了——它們太棒了。你不介意,對吧?我還喝了那些利口酒樣品。有點兒烈,但很好喝?!?/p>
“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伙計,那些是人的情感和人的理想。你吞下了人類的情感和理想。天啊,你這個食人者。”
“情感魚子醬和理想杜松子酒?你們哲學(xué)家遠比人們想象的更貼近生活呢。嗯,你看,我好好的呢,醫(yī)者必須高于這些瑣事。順便說一下,這是你的打火機,我在樓梯上找到的。哦,這還有些魚子醬……”
“別動它們!那是人的‘滿足!”
“啊,那可能就是新品種的寄生蟲吧。我會嘗試培養(yǎng)它們的。告訴我吧,發(fā)生了什么?你看上去糟糕透了。”
舒爾策坦白了一切。
在他說完之后,醫(yī)生診斷了他的脈搏說:“你需要更多的睡眠?;卮采先グ?,下午你會感覺好些的。你應(yīng)該高興,那只貓和我吃的那些東西,不會合你的胃口。我現(xiàn)在就走。對了,再給我一支雪茄在路上抽吧,如果它們不含有某種精神上的畸形的話?!?/p>
他離開后,舒爾策博士沒有倒回床上,而是坐在書桌前。他將筆浸入了只有一半滿的墨水瓶中,寫了幾封道歉信。而因為他的“否定意識”灌滿了墨水,所以在署名了最后一封信件后,他開始寫起了評論。寫完之后,他把沉重的頭靠在手上,凝視著遠處,想著精神剖解師和他的禮物——現(xiàn)在它們都不見了,只有一個高高的玻璃杯還在桌上,杯中有一只惡魔,目不斜視地盯著他。
那是“高級荒謬”。
【責(zé)任編輯:尾 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