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論治白癜風初探*

吳曉倩 張 熒 王 寧

南京中醫(yī)藥大學,江蘇省南京市 210023

白癜風是由黑色素細胞損失而導致的色素脫失性疾病，其發(fā)病機制現代醫(yī)學尚不明確，病程長且復發(fā)率較高。臨床治療上，中醫(yī)多以滋補肝腎、活血化瘀、祛風通絡為法。筆者認為白癜風的病機與心密切相關，從而提出從心論治的觀點，并應用調暢心脈、調治心神等方法治療白癜風，取得滿意療效。

1 白癜風的中醫(yī)病機

白癜風是一種以大小不同、形態(tài)各異的皮膚變白為主要臨床表現的局限性的色素脫失性皮膚病，好發(fā)于四肢、面頸部及軀干等處，其發(fā)病機制可能與自身免疫、氧化應激、黑色素細胞自毀、神經化學因子、遺傳等因素有關[1]。白癜風易診難治，極大影響患者的身心健康。目前，西醫(yī)臨床主要采用糖皮質激素、免疫調節(jié)劑、維生素D3衍生物及抗氧化劑等進行對癥治療，雖短期療效顯著，但容易引發(fā)激素依賴性皮炎、皮膚萎縮、毛細血管擴張等副作用[2]。

白癜風屬中醫(yī)“白駁風”“白癜”“斑駁”范疇。我國古代醫(yī)家對本病病因病機主要從氣血失和、脈絡瘀阻來認識。在臟腑辨證方面，歷代醫(yī)家多從肺脾肝論述。值得注意的是，明代龔廷賢《壽世保元》認為本病可由心火內盛所致：“紫癜風、白癜風乃因心火汗出及醉飽并浴后毛竅開時，乘風揮扇得之，扇風侵逆皮腠所致。”近年來中醫(yī)對白癜風的辨證施治理論不斷豐富，在臟腑論治方面，主要從肝脾腎論治。白明等[3]基于數據挖掘分析了白癜風中醫(yī)治療的用藥規(guī)律，結果顯示多以滋補肝腎、活血化瘀類的中藥為主，以祛風除濕、疏肝理氣類的中藥為輔。鮮有醫(yī)家及學者從心論治白癜風。通過臨床觀察及對心的藏象理論分析，筆者發(fā)現，白癜風的治療思路定位不只是肝、脾、肺、腎，心也是重要的致病臟腑，在一定方面可以成為白癜風中醫(yī)辨證施治的重點。

2 從心認識白癜風的病機

2.1 心主血脈 心主持全身血液和脈管，心推動血液之余，亦輸布氣血。在心臟持續(xù)、有力的鼓動下，全身各部的氣血經過經絡營運于周身內外，從而“內溉蔵府，外濡腠理”(《靈樞·脈度》)。心主血脈對于人體皮膚正常著色的意義，在血脈層面體現為血液的直接濡潤，在經絡層面表現為氣血的持續(xù)滲灌。心主血脈功能失常，表里氣血不足，或血脈瘀滯，皮膚腠理失于濡養(yǎng)而生白斑。

2.2 心主神志 心藏神，神的作用不僅限于馭氣控精、調節(jié)血液和津液的運行輸布，其更是調控表里上下協(xié)調一致的機樞，心神昌明，則經脈通暢，臟腑各司其職，配合有度，運作有序；全身氣血在臟腑、經絡、血脈的流行輸布達到相對和諧的狀態(tài)，則膚表的氣血輸布正常。在和諧狀態(tài)下，血脈、心陽的生成順利，心神得心血濡養(yǎng)、心陽化育，則更好地完成這一調控過程，形成良性循環(huán)。心神失常在白癜風的發(fā)病中可互為因果，部分患者發(fā)病前受到重大情志刺激而心神不安；因白癜風是損美性疾病，患病后易出現心煩易怒、郁郁寡歡等心神失寧的表現，而加重白斑的擴散。

2.3 心為陽臟，為一身之主 心屬火，為陽中之陽臟，主持一身之陽氣。心陽隆盛，則血脈溫通、心性通明。心陽對一身之陽的統(tǒng)領作用可使臟腑經絡氣血盈而不滯，從而使肌腠著色正常。此外，心氣的運動趨勢向上向外，心之陽氣向外達于體表，則膚表顏色光澤正常。若心火稍有波動旺盛，腠理氣虛之處直接受心火之熏蒸，顏色脫落；或心肝火郁，氣機流通循環(huán)受阻，火郁于內，陽氣失于布達，在表之肌腠因里熱而失于濡養(yǎng)灌溉，色澤脫落轉為白斑。若陰寒內生，心陽本身在肌腠的布達缺少，血脈也因寒而滯，則皮膚黯淡，白斑顯現。

2.4 心部于表 臟腑氣機升降出入各有特點，相較于腎氣的閉藏內守，心氣的運動呈向上、向外的趨勢[4]。正如《素問·刺禁論篇》云：“心部于表，腎治于里，脾為之使，胃為之市”。皮膚疾患的發(fā)生是機體在內外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復雜過程，內在因素多責之于臟腑功能失調，而臟腑之間、臟腑與經絡之間相互維系、相互制約，成為一個各有分工又密切聯(lián)系的整體，白癜風是這個整體之中的部分環(huán)節(jié)失常，繼而反映在體表的局部病變。心部于表具體可概括為心主血脈、心藏神、心主持一身之陽氣的生理功能與體表的密切聯(lián)系，任一環(huán)節(jié)的失職，都可導致體表病變，故白癜風的發(fā)病與心的聯(lián)系不可忽視。

3 從心論治白癜風的思路

3.1 安膚著色，首先調暢心脈 白癜風的病機關鍵為局部氣血瘀阻，經絡不通。心對血脈起推動、調控作用，氣血流行暢通，與心的關系密切。臨床治療氣血失調的病證，應重視心氣、心陽的推動和溫煦作用。雖然腎陽是一身陰陽的根本，但腎陽精粹，深藏于下，必待其上行于心，心得此陽則化蓬勃之君火，乃能發(fā)布天下，而溫養(yǎng)一身[5]。此時白癜風的治療重點應為調暢心脈，理氣調血應貫穿全程，根據氣血瘀滯偏重，調整行氣與活血比例，并通過養(yǎng)心血、滋心陰、溫心陽、補心氣使心脈得養(yǎng)，更好地發(fā)揮心主血脈的功能。

3.2 調治心神，重視清降心火 人體臟腑、經絡、形體、官竅都必須在心神的主宰和調節(jié)下發(fā)揮作用，調治心神，是眾多疾病治療中必要的一步。白癜風屬肝郁氣滯證型者較多，患病前已有七情內傷，患病后郁郁寡歡、驚慌失措，導致心火內盛，心火又易引動肝火，體內氣血分布失常，流通受阻，更易引發(fā)白斑的擴散。在治療之初，就須重視心神對他臟和體表腠理氣血的調攝作用。調治心神是從全局和整體來把握白癜風的治療，可通過滋陰、清降心火使心神安寧。《類經》云：“神氣之本，本在元精。”精氣是心神的物質基礎，精依氣生，氣化為精，精和氣互化的過程亦賴于陰津的充養(yǎng)。治療多選用麥冬、知母、五味子、酸棗仁、百合、淡竹葉、蓮子心等滋陰清熱寧心之品，使精氣互生，心神得養(yǎng)。

3.3 欲治其疾，先正其心 人的精神意識活動分為神魂魄意志,從屬于心、肝、肺、脾、腎五臟,然皆歸屬于心主神明的生理功能，由心統(tǒng)領。七情傷臟，首先影響心神，久之心神受損必涉及其他臟腑導致種種病變。白癜風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同神經精神因素有密切關系，精神創(chuàng)傷及精神緊張等誘因可以加速白癜風病情惡化[6]。心身應激、神經內分泌及皮膚免疫紊亂之間存在密切關系。研究表明，人體的精神高度緊張或出現心理障礙時可致表皮神經纖維異常釋放神經肽和兒茶酚胺，繼而誘發(fā)黑色素細胞自身破壞，因此白癜風進展期常發(fā)生于精神壓力大的時期[7]。白癜風的治療中應加強心理疏導，使患者保持心態(tài)平和；同時，引導患者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習慣。身心并治，先正其心，使病者盡去心中疑慮思想，則心地自然清凈，疾病向好轉歸。

4 病案舉例

4.1 案一 患者女，55歲。2020年7月25日首診?；颊咭蛎娌可咄话l(fā)1個月來我科就診。1個月前，患者面部起大片黃褐色斑片，其余皮膚較白，無痛癢。于當地醫(yī)院行WOOD燈檢查，診斷為“白癜風”?？诜姿釢娔崴善?、葉酸片，外用明之欣(0.1%他克莫司)和丙酸氟替卡松乳膏治療無效，皮疹逐漸擴大增多，形成大面積白斑?？滔拢呵邦~及兩顴可見拳頭大小瓷白色白斑，邊界清晰，心煩失眠，心慌，燥熱，舌紅苔燥苔剝。方藥：當歸15g、生地10g、川芎10g、赤芍10g、柴胡8g、郁金12g、桃仁6g、紅花12g、生大黃6g、枳殼10g、川牛膝10g、桔梗10g、黃連8g、柏子仁15g、地骨皮10g、知母10g、酸棗仁20g、茯神10g、茯苓10g、甘草6g，14劑水煎服。二診：患者時心煩，舌淡苔薄。以前方改紅花15g、桔梗12g，加淡竹葉10g。三診：白斑穩(wěn)定，未有擴大，斑色稍有轉紅，舌淡苔剝。以前方改生大黃10g，加三七10g。四診：兩顴白斑消退1/3,舌淡苔剝。以前方改柏子仁12g。五診：額部及兩頰白斑消退1/2,舌苔剝好轉。以前方加墨旱蓮15g。后定期至門診復診，鞏固療效，二十診時，患者額部及兩頰白斑基本全部消退，兩下頜稍有白斑隱現。

解析：該患者診時訴近日因家庭瑣事而心煩易怒，曾有多次皮膚過敏史。結合舌脈可知，患者體內氣血瘀滯但素體不虛，其心肝火旺，復感風邪，引動營血分之邪氣，走竄而至衛(wèi)分，入絡，發(fā)為白斑。心肝為陰中之陽臟，氣火易動。心火上炎，上焦氣血紊亂，心火引動肝火，肝失疏泄，中焦血運亦不利，形成氣滯血瘀兼有血熱之實證，故用血府逐瘀湯合酸棗仁湯加減，以疏通氣機、活血化瘀為主，清心寧心、養(yǎng)心安神為輔，心肝并調，使表里之瘀得去、經絡得通，皮膚色澤恢復。

4.2 案二 患者男，57歲。2021年4月3日首診。20年前患者無明顯誘因下額頭發(fā)際處、雙手出現白斑，白斑面積逐年增大，經藥物外治半年(具體不詳)無效。既往有吸煙史、飲酒史多年。刻下：前額可見點狀白斑，至發(fā)際處連成片狀白斑，兩手色素完全脫失，雙手前臂背側少許片狀白斑；胃脘時有不適，身倦乏力，情緒不佳，易汗，便溏，舌淡苔膩。方藥：炒白術12g、生白術15g、山藥10g、雞內金15g、焦山楂15g、玉竹10g、知母10g、白花蛇舌草15g、半枝蓮10g、生黃芪15g、黨參10g、五味子10g、赤芍10g、茯苓10g、車前子10g、生甘草6g。14劑水煎服。二診：患者齒松，舌淡苔薄。上方加杜仲12g 、菟絲子12g。六診時患者前臂小面積白斑消退。后定期至門診復診，鞏固療效，十六診時，患者額部白斑面積減少，膚色較前均勻。目前繼續(xù)治療中。

解析：該患者身倦乏力、胃脘不適、易汗、舌淡苔膩，為心脾兩虛、虛實夾雜之證。近來因家中之事憂思郁結，心神失寧，暗傷心血，思慮過度，脾意失暢，心脾兩傷。其兩手掌全部脫色，存在血虛失榮的病理方面，本案色素脫失的病機為局部氣血瘀阻、兼有血虛，究之與心脾功能失調有關。脾與心氣血相濟、母子相依，共同參加氣血的生成和運行。心氣推動、脈道通暢、脾氣強盛是血行和順的關鍵因素。正如《靈樞·經脈》曰：“谷入于胃，脈道以通，血氣乃行?！逼⑽附∵\依賴于心氣、心陽的氣化和溫煦，心神有賴于脾胃所化水谷精微之充養(yǎng)，因而當心脾同治，方用補中益氣湯合酸棗仁湯加減。全方重在調治心脾，使脾氣強盛、心神安寧，則痰濕去、氣血生，白斑復色。

5 討論

白癜風的中醫(yī)辨治思路豐富，多從滋補肝腎、活血化瘀、祛風除濕、疏肝理氣等立論。筆者臨床治療過程中發(fā)現心因引起的白癜風，從瘀血、肝腎不足論治皆不得其法，從心論治收效良好。

以上兩則醫(yī)案皆為面肢端型白癜風，部位均在上焦，病變均涉及心陽、心血。心居上焦，乾陽施化，激發(fā)人體整體氣化功能的正常進行，中上焦氣血運行，尤賴于心的推動、溫煦、散布。如《靈樞·決氣》所說：“上焦開發(fā)，宣五谷味，熏膚、充身、澤毛，如霧露之溉，是謂氣。”具體而言，心與頭面皮膚關系密切體現于，“心者，其華在面”“心之合脈也，其榮色也”“十二經脈，三百六十五絡，其血氣皆上榮于面而走空竅”，頭面部脈絡豐富，心主血脈，心氣充沛，血脈充盈，則神清目明，頭面皮膚紅潤光澤；心與四肢皮膚聯(lián)系體現于，《靈樞·終始》曰：“陽受氣于四末。”四肢是陽氣最為充盛之地、陽氣激發(fā)的本源；心位于胸中，心陽主宰一身陽氣，手臂居于上焦，其皮膚色素脫落，存在心陽不足的病理方面；四肢末端血液循環(huán)緩慢，若心主血脈功能失調，肢端血運更差，也是造成肢端白斑的原因。

案一心陽偏亢，心火上炎，兼血運不利而致?。话付年柌蛔?，陽氣失于布達，心血失于推動，兼火不生土，心脾氣血俱虧而致病。白癜風的發(fā)病與心有關，但瘀血阻滯和肝腎不足，有時是病機的主要方面，應辨證論治、靈活把握。中醫(yī)藥治療白癜風臨床療效確切，毒副作用小，今后應收集更多病例為從心論治白癜風這種思路提供更多的臨床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