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慧 (寧夏大學,寧夏 銀川 750021)
在工筆花鳥畫中,色彩對一幅繪畫作品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如南朝謝赫提出“隨類賦彩”的上色觀念,這一觀念是對漢代以來繪畫色彩經(jīng)驗的概括總結。古往今來,不同的色彩能令繪畫產(chǎn)生不同的情感效果,如紅色代表熱情,藍色代表安靜。工筆花鳥畫中對不同色彩的運用往往也包含著不同的情感態(tài)度。
我國工筆花鳥畫有著上千年的歷史,是中國畫藝術的類型之一。它極大地豐富了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形式。史料記載,魏晉時期我國就已經(jīng)有了工筆花鳥畫的萌芽,西蜀及唐代工筆花鳥畫在這一時期逐漸成長,至五代宋元時期發(fā)展到頂峰,明清時期寫意花鳥畫繁盛,工筆花鳥畫發(fā)展呈現(xiàn)衰微之勢。
唐代時工筆花鳥畫日益發(fā)展。唐代經(jīng)濟較為繁榮,對繪畫顏料的發(fā)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所以繪畫顏料逐漸豐富起來。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審美意識增強,更追求精神境界的滿足,進而對繪畫藝術品的需求也大大增加。出現(xiàn)了如邊鸞、薛禝等一些寫生能力極為出眾的花鳥畫家。
唐代是個富足的時代,繪畫作品也有著富麗華美的表現(xiàn),這一特點在盛唐時尤其突出。邊鸞是唐代著名的花鳥畫家,其繪畫作品中繪畫語言豐富,賦色潤澤。以其傳世繪畫作品《山花山鳥圖》為例,我們不難看出在其巧妙的構圖中,花卉的著色更為精巧。姿態(tài)各異的三株紅花,與畫面偏左下方的兩朵白花,呈“S”形分布,山鳥處在畫面視覺中心的位置,灰褐色的羽毛與枯樹干的顏色相互呼應。向花卉飛來的白色蝴蝶則與明度更高的白山花相映成趣。
薛禝是唐時另一位有名的工筆花鳥畫家,《宣和畫譜》曾記載:“故言鶴必稱禝,以是得名?!笨梢娧ΧI所畫之鶴成就之高。在用色方面,因其繪畫承載著人們修道成仙的夢想,所以色彩的運用有一定的浪漫感,云霧縹緲間傳達出畫家對理想的渴望與寄托。唐代的工筆花鳥畫著色特點多給人富貴浪漫華美之感。
到了宋代,工筆花鳥畫成就達到了一個高峰。部分繪畫作品的敷色有了一定的裝飾性。相關史料記載裝飾性繪畫的濃墨重彩,在一定程度上與當時政治領導者想粉飾太平的審美需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其可信度有幾分在此不作詳細分析。
宋徽宗趙佶《瑞鶴圖》(圖1)的畫面中,天空采用大面積的石青色罩染,象征祥瑞的白鶴盤旋于宮殿上方藍色的天空中,十分具有裝飾感。其整幅作品線條遒勁,精工細作,可見其筆力之深厚。精工細描中,宋代之繪畫未見其草率輕慢之處。嚴謹認真、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無論是在宋代還是在今天都難能可貴。對線條和墨色的處理,完美而統(tǒng)一,使線條在歷經(jīng)三礬九染后仍清晰可見,色墨結合相得益彰,生動傳神,骨神兼?zhèn)洹?/p>
在宋代,無論是院體畫還是文人士大夫之畫,尺幅一般都不大,但卻能在方寸之間巧妙經(jīng)營,又能在較小的畫幅中表現(xiàn)宏闊深遠的意境。如傳為宋代吳柄所繪的《芙蓉出水圖》中,在直徑二十多厘米的尺寸里布置經(jīng)營,令賞畫者觀之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聯(lián)想。在面對這斗方小畫時,有身臨整片荷塘之感。宋代工筆花鳥畫的發(fā)展與技法及繪畫思想的成熟可見一斑。宋代的繪畫色彩不似唐代那般艷麗,更多的是精細婉麗,有楚楚動人之感。
元代的工筆花鳥作品在承襲前代的基礎上繼續(xù)發(fā)展,在美術史論中人們通常將宋元的工筆花鳥繪畫放在同一章節(jié)進行記述,可見兩者有著十分密切的聯(lián)系。清代工筆花鳥主要繼承和發(fā)展了宋元以來以工整艷麗為主的風格。邊景昭和呂紀兩位畫家都擅長工筆重彩,是這一時期的出色代表。雍正時期的沈銓遠師黃筌,近習呂紀,繪畫風格也以精密研麗見長。其繪畫作品附色水石兼用,明麗動人,推動了清代工筆花鳥繪畫的發(fā)展。
歷經(jīng)了上千年的技法與理論技巧的傳承,至近現(xiàn)代,工筆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有了大量可供參考的資料,也涌現(xiàn)出很多優(yōu)秀的擅長繪工筆花鳥的畫家。這些優(yōu)秀的藝術創(chuàng)作者們,在學習古人的同時又對當代工筆繪畫的發(fā)展作出了不容小覷的貢獻,令當代工筆畫藝術被大眾所接受,更具生命力。當代工筆花鳥畫繪畫色彩顏料更為豐富,各種繪畫顏色的出現(xiàn)使工筆花鳥畫的色彩變化也更加微妙,裝飾性的工筆繪畫作品層出不窮,色彩對比的運用也更加大膽?!肮P墨當隨時代”,近代工筆花鳥畫作品可能不再像宋代的花鳥那樣給人一種感官上的婉約美感。比之宋人花鳥,當代的工筆花鳥畫節(jié)奏感更強,像一些參展作品尺幅也都比較大些。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只是大幅的作品在各類展廳更常見。當代的工筆花鳥雖尺幅較大,但對各繪畫語言的處理卻一點也不含糊。一些特殊技法的應用使作品的繪畫語言更加豐富和清晰,也令畫面更充實。如果把繪畫比作人的話,宋代的工筆花鳥更像婉約文靜的美女,而當代的工筆花鳥畫則可能是熱情洋溢的少女或飽經(jīng)風霜的老人,它們風格各異,情感豐富,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又好像深沉得讓人不敢猜測。
圖1 宋 趙佶《瑞鶴圖》
圖2 于非闇《荷花蜻蜓翠鳥圖》
在于非闇所處的時代下,中國畫發(fā)展中寫意畫分布較廣,工筆畫在這一階段略有被忽略的意味,但工筆花鳥畫一直都在以不太明顯的趨勢發(fā)展著。在眾多花鳥畫家中,于非闇老先生的工筆花鳥在寫意盛行的時代應該算是獨樹一幟的存在。于非闇的繪畫作品中,色彩的運用比較成熟,畫面色彩的運用鮮艷卻不失雅致,雖然老先生四十多歲才正式接觸繪畫,但是其成就卻絲毫不遜色于同時代的其他畫家,能另辟蹊徑。
“繼宋畫之周密不茍,揚現(xiàn)代之審美風尚”是對于非闇老先生較為貼切的評價?!袄^宋畫之周密不茍”,是指于老先生創(chuàng)作工筆花鳥時無一松懈,也是指于老先生題字、落款時所用的字體。于非闇先生為其作品所題之字,瘦金體風格所占有十之八九。清雅精致的工筆花鳥遇上勁道而不失秀美的瘦金體,就像是銀河有了星輝,繡錦有了鮮花,堪稱絕配。瘦金體一直以來被認為是最難臨習的書體之一,于老先生卻能夠將其學得出神入化,應用自如,實在令人佩服。筆者曾臨摹過于非闇先生的《荷花蜻蜓翠鳥圖》(圖2),在一筆一畫臨摹的過程中,似乎能夠感受到老先生作畫時的心境。荷花素來以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特性被譽為花中君子,是古往今來畫家們熱衷的繪畫題材。根據(jù)畫上的題跋,我們可以了解到,在于非闇先生作此畫時,張大千曾為他作了一方印文為荷意的陽文印。文人之雅趣在此處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此畫中色彩應用十分雅致,以少量茶色作底更添清雅之感。此作品主畫面由三片富有生機的翠綠荷葉和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蓮花構成,右下角半片有些許干枯的荷葉上有一只半蹲著的灰藍色翠鳥,其面對主荷葉下方的浮萍若有所思。紅色蜻蜓的翅膀處理效果呈半透明狀,這樣的細節(jié)處理使小蜻蜓顯得生動而形象。不忽略對細節(jié)的把握才能畫出更精致的工筆畫作品。
《荷花蜻蜓翠鳥圖》不失為一幅十分優(yōu)秀的作品,但于非闇老先生畫得最多的繪畫題材卻是牡丹。牡丹是富貴的象征,這個題材因人們對它所下的定義和牡丹本身雍容華貴的外形而更加不容易表現(xiàn)。往往一個不小心就會把繪畫作品畫得艷俗,從而影響作品的內(nèi)涵和藝術感。于非闇卻能夠以牡丹為題材創(chuàng)作出華美卻不俗的繪畫作品。在于老先生筆下,牡丹當真稱得上“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的華麗。于非闇自己曾說過,他畫牡丹不死守陳法,希望自己畫的牡丹能夠比真牡丹漂亮。為此,他還親自養(yǎng)牡丹,種牡丹,研究牡丹的生長與結構特點。由于和牡丹的相處比較多,所以他畫牡丹的時候有一種“胸有成竹”的自信。在他所畫的眾多牡丹圖中,有一幅白牡丹堪稱精品中的精品。這幅《白牡丹》圖不像其他牡丹用重彩填色,而是著墨較多,花瓣采用白色,由外向內(nèi)層層分染,花心、花蕊用鈦青藍及赭石點染。
因整幅畫的線條全部采用鐵線描勾勒而成,與其他類型的白描相比,更具動感,張力也更強,故其在表現(xiàn)物象特征時也就更具生命力。不同白描的特點,對物體的質(zhì)感表現(xiàn)起到了錦上添花的作用。我們在日常學習中也應該多嘗試怎樣用線條來表現(xiàn)物象的生命力及其質(zhì)感。在那個寫意盛行、工筆險些被丟掉的年代里,于非闇先生的大量工筆花鳥作品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工筆花鳥畫的斷層,可以說他的作品不再局限于藝術的審美價值,而是表現(xiàn)在其藝術的傳承價值和歷史價值上。
與于非闇先生并稱“南陳北于”的另一個代表人物是陳之佛。陳之佛字雪翁,雪翁先生作畫主張觀、寫、摹、讀四字訣。他的花鳥畫作品,構圖、線條、設色都有獨到之處,由于有海外留學的經(jīng)歷,其繪畫作品的著色吸收了東西方繪畫藝術的色彩精華,可用艷麗而高雅、清淡而不失韻味來概括。
陳之佛先生的繪畫題材比較寬泛,作畫態(tài)度比較嚴謹,一生中有五百幅工筆花鳥畫傳世。在他的作品中,有很多樹的枝干都采用了墨骨法處理。以《茶梅寒雀》為例,此作品為長條形,畫面中有一株淡粉色茶花,茶花的枝干處理是傳統(tǒng)的工筆線描填色的方法。畫面中的兩株梅花枝干則采用了墨骨的方法處理,淡墨加赭石處理的枝干將梅花的潔白襯托得更為無暇,有一種清雅的美感。兩只可愛的雀鳥一靜一動,相互映襯,相輔相成,極為巧妙。此幅作品的構成也極為有趣,不同于以往只在畫面上題字落款,在主畫面的左上端還有一條屏,條屏中大大方方落姓名款,姓名款下題畫名“茶梅寒雀”四字。這樣的處理使畫面結構更為沉穩(wěn),與主畫面相得益彰。陳之佛先生對畫面的處理與巧妙構思,令人欽佩。他也曾把作品和大額獎金無償捐贈給美術單位,致力于國畫研究的發(fā)展。淡泊名利是其一生的信條,從他對繪畫作品色彩的運用及他的處世態(tài)度中不難看出他的文人風骨以及頗高的藝術審美水平。
在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中,工筆花鳥畫色彩的運用、題材的選擇、材料的使用,作畫者的心境等都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然而對傳統(tǒng)筆墨的運用與傳承永遠是不變的。無論是工筆畫還是寫意畫,或者是工寫結合的繪畫,想達到一定的水平和一定的審美效果,都離不開筆墨的長期積累,更離不開對色彩情感的選擇。時代在進步,繪畫作品也應該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大膽創(chuàng)新,使其具有更鮮活的生命力,更好地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