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歸一》
【美】 安妮·迪拉德 著 匡詠梅 譯
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安妮·迪拉德是美國自然主義作家,曾以《聽客溪的朝圣》一書獲普利策獎。迪拉德關(guān)心生死,關(guān)心大自然,思索神秘的現(xiàn)象,許多環(huán)保人士稱她為當代的“梭羅”和“愛默生”。
蛾子鍥而不舍地撲向燭火
蛾子鍥而不舍地撲向燭火。嘶嘶作響,觸火即退,翻轉(zhuǎn)著消失在廚用平底鍋的陰影中?;蛘咦尰鹆巧狭松?,落下來,熱辣辣的翅膀,好像要融化了,碰到什么黏上什么——平底鍋,鍋蓋,湯匙——如此這般,黏住的蛾子只能小范圍內(nèi)撲打著,沒法飛也跑不了。
碰到這種情況,我會拿根棍子,輕輕敲打一下器物,讓蛾子們解脫出來;早上的時候,我會發(fā)現(xiàn)廚具上鑲滿了扯碎的蛾翅留下的金色斑點,鋁制品上到處都是亮閃閃的粉末三角形。我就這樣讀著書,燒著水,更換好蠟燭,接著讀書。
某個晚上,一只蛾子撲進了燭火,讓火給逮住,燒干殆盡。當時,我肯定是盯著燭火的,要不就是那一道陰影劃過書頁時我抬起了頭;不管怎么說,反正我是看到了蛾逝的整個過程。一只金色的雌性蛾子,很大的一只,翼幅展開足有兩英寸長。她扇動著翅膀撲進了火,腹部落入了燭淚里,黏上了,燒起來,動不了,幾秒鐘內(nèi)就被烤干了。她那舞動的翅膀,就像棉紙一樣燒起來,放大了燭火的火圈,讓黑暗中我毛衣的袖子、身邊金鳳花的綠葉和松樹皺巴巴的紅色樹干瞬間一藍。很快,燭火又重新聚集,蛾翅化作一縷青煙散去。與此同時,她的六條腿蹬了幾下,蜷曲起來,燒黑了,不動了,最終消失殆盡。她的頭猛力地抽搐著,發(fā)出嘶啦的響聲 ;觸角變脆燒化,厚重的口器噼啪一響如同發(fā)令槍一般;當這一切結(jié)束時,她的頭,據(jù)我判斷,就像她的翅膀和腿一樣已經(jīng)燒沒了。她是一只新蛾子還是一枚老蛾子?她交配過嗎?產(chǎn)卵過嗎?她完成她的使命了嗎?此時此刻,剩下的只是她胸腹部亮閃閃的角質(zhì)殼——殘缺的,燒得塌陷的一段金色條狀蛾身,直直地擠在燭淚形成的凹陷里。
于是,這蛾子的精髓,這炫目的骨架,變成了一根燭芯。她不斷地燃燒。蠟油沒過蛾子的身體,從腹部到胸部,從胸部到頭部的位置,擴展融成火苗。一簇橘黃色的火苗包裹著她,投到地上的影子仿佛焚身于火焰中的僧侶。蠟燭有了兩根芯,兩簇同樣高的火焰,肩并著肩。僧侶的頭就是火。她持續(xù)燒了兩個小時,直到我吹滅了她。
她持續(xù)燒了兩個小時,沒有變化,沒有彎曲,沒有傾斜——只有里面亮閃閃的,就像是瞥見投影到墻壁上的樓房失火,就像一個空心的圣徒,就像一個火苗臉的處女追隨上帝而去。我就著她的光讀著書,思緒紛飛,巴黎的蘭波在一千首詩歌里燒光了自己的大腦,夜在我的腳下濕漉漉地聚集。
所以,我才相信,浴室地板上的那些中空的松脆物就是飛蛾。我想我認得飛蛾,無論是在哪種情況下,我都認得蛾子的身體部件,認得完全干空的蛾碎和蛾屑。我曾問過班里的學(xué)生,你們中有哪些人想傾其一生去當作家?當時我頗有些緊張,四周全是咖啡、煙卷和近在咫尺的面龐。這是我們生活的目的嗎?我心中暗想;任意光線下的任意膚色,活生生的人,人類的眼睛,這就是那唯一的最終的美嗎?所有的手都舉起來回答問題。隨后,我試圖告訴他們,那種選擇一定是意味著:你不能成為別的什么人。你必須披荊斬棘,全力以赴……他們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以為我又在胡言亂語吧。管它呢。
桌子上,我放了三根蠟燭,有客來訪的時候就點起來。小不點兒通常會躲著蠟燭,但有一次靠得太近了,尾巴掃到了燭火上;我沒等她察覺到就趕緊拂走她的尾巴。燭火晃動照亮了每個人的皮膚,在朋友們的臉龐上打下了光影。當人們離開,我從來不會吹滅蠟燭。我睡著了以后,它們依然燃燒著。
(摘編自《萬物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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