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林松
人的各種感官不是孤立的,感官之間能夠互相影響。甚至,一種刺激還可以同時激起多種感官的不同感知。這種感覺挪移融通的作用,構成了人們認知事物的生理和心理基礎。這一過程反映在語言的創(chuàng)造和運用中,產(chǎn)生了被稱為通感的語言現(xiàn)象。
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通感更是受到古往今來中外文人的青睞,被廣泛運用于作品中。文學形象的具象性或形象感,來自語言喚起的想象與聯(lián)想,有時候其豐富的內(nèi)涵超出了某種感官的感覺范圍,形成了感覺挪移或者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之間彼此打通的現(xiàn)象,正如錢鍾書先生在《通感》中所說:“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體質(zhì)?!?/p>
文學作品中運用通感的例子比比皆是。北宋文學家宋祁的名句“紅杏枝頭春意鬧”,將紅杏簇滿枝頭、春意濃濃的自然景象(視覺)與百花爭艷斗春、嬉戲熱鬧的想象情景(聽覺)結合起來,用聽覺感受來強化視覺印象,寫出了春花之繁盛,富有動態(tài)美,從而把無我之境描繪成了有我之境。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贊嘆道:“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碧拼Z島的《客思》詩:“促織聲尖尖似針,更深刺著(著)旅人心。獨言獨語月明里,驚覺眠童與宿禽。”詩人將蟋蟀的鳴叫聲這一聽覺形象化為“針”的視覺形象,再化為“刺”的觸覺形象。“尖”字同時跟聽覺、觸覺和心靈的痛楚相連,將聲音描摹得細膩而獨到。唐代“詩鬼”李賀在《惱公》中的詩句“歌聲春草露,門掩杏花叢”,在感覺挪移上走得更遠:由“歌如珠”(古詩中的常見比喻),露亦如珠,推移到“歌如露”,比起直接以視覺寫聽覺感受,更復雜也更豐富了。
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也有不少運用通感的例子。魯迅先生在《記念劉和珍君》中說“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將心中的悲涼感覺與視覺感受打通。魯彥在《聽潮》中寫道:“那聲音仿佛是朦朧的月光和玫瑰花間的晨霧那樣溫柔;又像是情人的蜜語那樣甜美;低低地,輕輕地,像微風拂過琴弦,像落花漂在水上?!边@里從視覺、聽覺、觸覺等角度將聲響表現(xiàn)得富有情趣、韻味,引人遐想。錢鍾書先生是通感理論的研究者,同時也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實踐著通感的語言表達。在其作品《圍城》中,剛剛離開上海的方鴻漸,非常想知道唐曉芙現(xiàn)在是否還惦念著自己。當趙辛楣說不久前見過唐曉芙時,方鴻漸大為興奮;而聽趙辛楣說談話中并未提起自己時,他又大為失望。錢鍾書先生這樣刻畫方鴻漸此刻的心理狀態(tài):“‘那最好!不要提起我,不要提起我。鴻漸嘴里機械地說著,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錮者摸索著一根火柴,剛劃亮,火柴就熄了,眼前沒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里?!?/p>
語言與人的感覺、知覺、認知等有廣泛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但丁說:“語言作為工具對我們的思想之必要正如駿馬之于騎士,既然最好的馬適合最好的騎士,那么最好的語言就適合最好的思想。”作家要把難以把握、難以言傳的東西通過語言媒介轉化為審美形象,這并不容易,而通感作為一種語言心理現(xiàn)象,由此造成的形象感建立在由語言引起的豐富想象和聯(lián)想上,形成了文學特有的形象感,為讀者留下了無窮的想象空間,使其產(chǎn)生豐富的審美心理體驗。如朱自清先生在《荷塘月色》中寫道:“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薄疤林械脑律⒉痪鶆颍坏馀c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彼ㄟ^語言藝術激發(fā)聯(lián)想,把讀者引入一個優(yōu)美的境界中。
(選自2022年第1期《語言文字報》,本刊有刪改)
—— 鑒賞空間 ——
想象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翅膀,也是讀者透過文字,進入作品意境的途徑。葉圣陶先生以經(jīng)典詩文為例,引導我們驅遣想象去欣賞作品。而通感借助于想象和聯(lián)想,把難以把握、難以言傳的東西通過語言媒介轉化為審美形象,使其產(chǎn)生豐富的審美心理體驗?!杜惨迫跁赏ǜ小芬晃模瑏児磐ń?,以文學作品中的具體語句為例,帶領讀者領略了通感這一手法的妙處。
—— 讀有所思 ——
通感,被錢鍾書先生認為是中國詩文中最奇妙的一種描寫手法。請你調(diào)動記憶,從學過的詩文中找出幾個運用通感的案例,驅遣想象,和同學一起欣賞其中的妙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