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其國
有個成語叫“難言之隱”,即:難于說出口的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事情。這說難或許并不難,因為既是“難言”,那不言就是,任由它隱沒;但如果這“難言之隱”還偏和一個“癮”字沾邊,那問題就不那么簡單了。
署名云間顛公著的《滿清官場百怪錄》(卷上)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清代某地有個偷技精湛、尤以擅長“越高墻峻屋若履戶庭”而惡名遠揚的飛賊,作案累累,卻一直未被擒獲。幾年過去,這名飛賊盜取大量錢財后便金盆洗手,拿盜來的贓款捐了個官職。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他不是僅圖虛名,而是實實在在地干了點事兒,這也為他贏得了一些好名聲。混跡官場日子一長,這個昔日“飛賊”還學會了巴結(jié)和行賄上司,最后如愿以償“保升至按察司”。按察司也稱臬司,主要負責一省刑獄訴訟事務,同時對地方官有監(jiān)察之責。
這名新任按察使上任后不滿一個月,該省“屢出竊案,失贓動以巨萬計”。府縣兩級地方衙門接報后,連忙派出多名富有經(jīng)驗的捕役去查案。但連續(xù)幾天偵查下來,卻無絲毫線索。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似非本地偷兒所為,且度其人(竊)技必甚精。”以致這些富有經(jīng)驗的捕役也不得不承認,單靠他們幾個顯然破不了此案,可是“茍不破案,吾輩性命休矣”??梢姡纤矩熈钕奁谄瓢竸菰诒氐?。在此情況下,這些捕役不由想到了鄰縣一位已經(jīng)歸老的“神探”(老捕役)。于是“因具厚幣往求”,懇請其出山。
“神探”出山,果然不同凡響。通過連日偵查,終于在某個月黑風高夜的蹲守中,一個一飛而過的可疑黑影被他一眼發(fā)現(xiàn)。老捕役“不敢窮襲,仍潛伏附近。既而,黑影挾贓自內(nèi)飛出。俟其近,(老捕役)袖出一箭射之。似已中其肩。賊忍痛狂奔,至臬署后墻忽不見”。臬署就是臬司署,系地方政務機關(guān)。時為黑夜,里面地方又大,老捕役知道,貿(mào)然闖入,未必能抓獲飛賊。經(jīng)思忖后,他便派數(shù)人守著,且待天明再作計議。天明后,“忽聞臬司遣人赴督撫兩轅,請感冒假。屬員稟見者,亦概卻之”。臬司因患感冒,不僅上班告假,來人也一概拒之不見。老捕役“心中為之大疑”。于是憑借“神探”經(jīng)驗,他先是說服府道;又通過府道說服督撫,然后聲稱“有緊要公事,堅請至(臬司)寢室面稟”。上司“有緊要公事”派人“面稟”,臬司當然不能不見。老捕役被請入臥室,只見臬司額上敷帕,以作病狀;但“察其肩間,傷痕宛然”。老捕役在確認臬司即飛賊后,當即將其拘捕。審訊時,臬司(飛賊)“知事已敗露,無可諱飾,竟一一供明”。
事情至此,可以說飛賊案已告破。但此時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xiàn)了:“督撫借他事入奏,革其職。竊案亦不復追問。”臬司(飛賊)犯罪遭革職,這是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可是,為什么督撫不直接報告其案情,而非要“借他事入奏”——以其他事由告其罪,而且對“竊案亦不復追問”?這里究竟又有什么難言之隱?
還是敘述此事的云間顛公道出了個中原因:“蓋恐揚之益足為官場羞,亦兔死狐悲之意也!”一句“兔死狐悲”一語道破了彼時許多官員身上的一個難言之“癮”——貪贓枉法。他們雖然不是飛賊,卻有著和飛賊一樣的竊取之“癮”,只是攫取手段不同而已。有如此難言之“癮”,想不成為難言之隱也難。但問題是,許多事不是誰想隱就能隱的。這或許也足可為今天官場上那些有“癮”且不想“戒”的官員敲響了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