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群星 朱東君
1939年左右,宋慶齡在香港的留影。
時間回到1937年12月23日,上海淪陷于日寇之手已有月余。
莫利愛路29號,桌上的紅茶冒著氤氳的熱氣,兩位外國女性正在桌邊交談。她們的目光不時飄向門口,觀察有沒有人盯梢——幾分鐘前,主人宋慶齡從這里匆匆離去。而另一位新西蘭友人路易·艾黎乘著出租汽車在房子后門等候??吹剿螒c齡和女傭李燕娥的身影,他迅速打開車門,低聲道:“孫夫人,這里!”街道上行人寥落。車子一路疾馳,駛向外灘碼頭。
此行的目的地是香港。上海淪陷后,中共中央很關(guān)心宋慶齡的安全,毛澤東和周恩來相繼急電催促宋慶齡離滬赴港。為了迷惑公寓周遭監(jiān)視的日本密探和軍統(tǒng)特務,宋慶齡特意邀請友人來喝茶,在家中營造出一派安詳景象。
車窗外出現(xiàn)了黃浦江和那艘掛著德國國旗的客輪。宋慶齡下了車,在陰冷的江風中緊了緊圍巾,包住半張臉龐——寒氣逼人,碼頭上的旅客大多戴著帽子和圍巾,這種“包裹”顯得自然而然。她挽住艾黎的臂膀,神色自如地匯入登船的人群。
沒有人來得及阻止和盤問,宋慶齡順利抵達香港。這個華洋匯雜之地正適宜她繼續(xù)開展工作。那時宋慶齡在國際上已享有聲望,外國人經(jīng)常能在報刊上看到她從事革命活動的報道,還有她撰寫的文章。在同情中國革命事業(yè)的國際人士中,她也很有影響力。高爾基就曾在蘇聯(lián)《消息報》發(fā)表《響應孫中山夫人宋慶齡的呼吁》:“援助中國——世界無產(chǎn)階級團結(jié)的表現(xiàn)——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yè)?!?/p>
暫居香港的4年里,宋慶齡傾盡心力,利用這里的短暫寧靜和特殊位置,向世界打開了一扇了解和支援中國抗日救亡運動的窗。
香港一間不大的公寓客廳里,宋慶齡正忙著給一批復信填寫落款:“保衛(wèi)中國同盟主席宋慶齡”。桌上堆滿文件材料,地板上到處是物資壘成的小山。
周圍的工作人員中,兩名年輕的姑娘格外引人注意:小個子、膚色偏深、埋頭整理中文信件的是廖夢醒,國民黨左派領袖廖仲愷的女兒;高個子、面孔白皙、碼放清點物資的叫胡木蘭,國民黨右派要人胡漢民的女兒。
對于新成立的保衛(wèi)中國同盟(以下簡稱保盟)而言,這個畫面很好地闡釋了其宗旨和目標:維護廣泛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爭取海外華僑華人和國際友人對中國抗戰(zhàn)的援助。
“父親們是水火不容的政敵,女兒們卻一起并肩作戰(zhàn),這全要歸功于宋慶齡。保盟的政治光譜是很廣的。宋慶齡聯(lián)系起來的有在國民政府任職的宋子文、孫科,有八路軍駐港辦事處主任廖承志,還有一些外籍人士,比如香港醫(yī)務總監(jiān)的夫人克拉克。香港時期的宋慶齡就像一顆明亮的恒星,將不同階層、政見、國籍的人士緊緊團結(jié)在身邊?!毕愀凼穼<覄⑹裼缹Α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說。
保盟發(fā)起人里的外籍人士包括印度民族革命領袖尼赫魯、美國黑人歌唱家保羅·羅伯遜、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美國作家賽珍珠、香港圣公會會督何明華等。
1941年,保衛(wèi)中國同盟在香港發(fā)起“一碗飯運動”。圖為宋慶齡在開幕式上發(fā)表講話。
保盟還在上海設立了分會,主要承擔支援新四軍的工作,分會的秘書是美國人耿麗淑。耿麗淑原名塔利塞·格拉克,1926年來華在上海基督教女青年會工作,還與友人自發(fā)組織了馬克思主義學習小組。保盟上海分會就像一個中轉(zhuǎn)站,將保盟總部運抵的、外國友人援助的醫(yī)藥和后勤物資,分批、分段秘密運往新四軍根據(jù)地。在耿麗淑的影響下,女青年會里其他外國女性也熱心參與支援新四軍的救助活動。
保盟成立時,宋慶齡到香港已有半年。隨著戰(zhàn)事不斷擴大,中國抗戰(zhàn)面臨經(jīng)費與物資的雙重匱乏,非戰(zhàn)斗減員十分嚴重。保盟成立后,立即開展轟轟烈烈的募捐活動,支援作戰(zhàn)的同時也救濟內(nèi)地百姓。
聲勢最為浩大的當數(shù)“一碗飯運動”。
“多買一碗飯,多救一個難民。請于八月一、二、三號三日,持券赴熱心捐助之各酒樓茶室餐室換取愛國炒飯。”這是“一碗飯運動”發(fā)行的餐券,每張售價2元港幣。餐券的左上角寫著“保盟主辦”,右上角則畫著簡潔醒目的一副碗筷。在當時的香港,2元港幣可購買三五道菜肴,但持券者只能吃一碗炒飯。其中的差額盈余,就作為救濟基金。
“愛國炒飯”由13家酒樓、餐室自愿提供。開幕這天,有的店家在門上掛出“歡迎來吃救國飯”“愛國之門”的橫幅,有的在店內(nèi)張貼愛國宣傳畫,還有的展出抗日戰(zhàn)士英勇殺敵的圖片。街上的民眾簇擁著一只大碗模型穿過中環(huán)、西環(huán)、灣仔等鬧市區(qū),“多買一碗飯,多救一個難民”的口號響徹云霄。
在香港知名的英京酒家,宋慶齡親自主持“一碗飯運動”的開幕式。數(shù)以萬計的民眾聚在酒店門前歡迎宋慶齡,港英當局不得不出動大批警察維持秩序。大廳主席臺上陳列著一些孫中山生前珍愛的墨寶和紀念品。這是宋慶齡忍痛割愛拿來義賣的,很快便被到場的頭面人物搶購一空。
集會上還出現(xiàn)了幽默的一幕:廖夢醒的母親何香凝拉著何東爵士(當時香港首富)女婿的右手,“逼”著他寫下捐款數(shù)額,其他名流在旁邊排隊等待。大家很難拒絕捐款要求,因為他們所敬仰和信任的宋慶齡就在現(xiàn)場。
不少香港民眾扶老攜幼參加。當年的報紙上記錄著一名小攤販的動情講述:“平時各項開支省了再省,即使是一根火柴錢也都要掂掂分量,唯獨買‘一碗飯運動’餐券不能小氣。我買了5碗,妻子兒女都吃了,雖然用去了好不容易賺到的10元錢,心里卻十二萬分的高興,因為我們一家算是盡了中國人應盡的一份責任,良心上感到安適?!?/p>
由于民眾熱情高漲,多數(shù)餐室延長了活動時間,售出的餐券遠超原定的2萬張,盈余有2.5萬元港幣之多。閉幕當日,宋慶齡向13家店贈送了她題寫的“愛國模范”錦旗,又向3位店家代表贈送了孫中山遺墨“努力向前”,以示鼓勵?!霸绞沁@些能接觸底層人民的活動,宋慶齡越是愿意出現(xiàn)在第一線?!睆偷┐髮W歷史系教授吳景平對記者說。
保盟的工作忙碌而艱苦。這個集體主要由志愿者構(gòu)成,領薪水的人極少,辦公地點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宋慶齡住所的客廳。大家總是在凌晨1點后就寢、最晚4點半起床。宋慶齡在一封寫給友人的信中說起生活的窘境:“我多么希望有一個無線電收音機!”“貨幣的比價大跌,這對我們這些必須在這兒住下去的人是個大問題。”
盡管如此,宋慶齡仍覺得“很累但從未這樣興奮過”。保盟每周開一次例會,宋慶齡主持會議。她從不兀自滔滔不絕,而是讓所有在場的人都發(fā)表意見?!皶旖Y(jié)束時,她說說自己的看法,但也不是最后做結(jié)論的架勢。誰有話還是可以說,即使說的同她相反或有什么新點子,她從不表示不高興。誰都想不起什么時候聽到過她提高嗓門說話。她的話總是很清晰、務實,常常提出一些具體工作以及工作日程,而不是只說點意見或判斷?!北C酥醒胛瘑T會成員、宋慶齡好友愛潑斯坦曾在書中回憶。
由于國民黨當局的封鎖,保盟將募得的救濟款項和物資分配給八路軍、新四軍及抗日根據(jù)地時,往往要開展各種形式的斗爭。孔祥熙的美國顧問艾德勒、保盟中央委員約翰·福斯特都承擔過從銀行提款的任務——作為國際人士,他們可以免受國民黨的干涉和調(diào)查。到了宋慶齡家里,大家一起圍坐在茶桌邊清點款項。這時,宋慶齡通常會親切地請大家用茶點。
1938年,宋慶齡與保衛(wèi)中國同盟中央委員會委員的合影。從左至右依次為愛潑斯坦、鄧文釗、廖夢醒、宋慶齡、希爾達·塞爾溫—克拉克、諾曼·法朗士、廖承志。
宋慶齡在香港主持賑災足球義賽。
救濟物資運往內(nèi)地也要沖破重重封鎖。有一次,美國和英國的救濟機構(gòu)定向捐贈了8噸藥品到延安。事先取得國民黨當局的批準后,保盟出發(fā)了。但車隊行駛到陜西三原時,仍遭到國民黨軍隊的攔截。后來,這批藥品竟在西安的私人藥房里以黑市價格出售。
宋慶齡經(jīng)常要出面處理這些問題。為了使救濟物資最終能送到解放區(qū)去,她常常以自己的名義在寄送物品上簽字?!八鍪路浅UJ真,很多事是事必躬親?!眲⑹裼勒f。
20世紀80年代,因為要研究宋慶齡與抗日救亡運動,還是碩士研究生的吳景平在上海檔案館第一次看到了《保衛(wèi)中國同盟新聞通訊》(以下簡稱《保盟通訊》)原件。
這份英文半月刊1939年4月首次出版,是保盟的機關(guān)刊物。20世紀80年代,學界對它相關(guān)的研究尚屬空白,吳景平就此開拓了一個新的研究方向。后來在北京攻讀博士學位期間,他與中國宋慶齡基金會合作,將全部36期《保盟通訊》翻譯成中文并出版。
隨著翻譯的進行,一幅戰(zhàn)時中國的生動圖景在吳景平面前徐徐展開?!皣顸h對內(nèi)地的抗戰(zhàn)報道進行嚴密的檢查和封鎖,但對香港的新聞出版沒那么容易介入。因此,《保盟通訊》可以真實、客觀地報道中國抗戰(zhàn)的情況,由此成為宋慶齡向世界介紹中國抗戰(zhàn)的一扇特殊窗口?!眳蔷捌綄Α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說。
真實、客觀、生動,“用事實說話”,正是宋慶齡領導《保盟通訊》樹立起的鮮明特色。
加拿大籍德裔牧師洛登凱澤在重慶大轟炸中劫后余生,寫下《一個基督徒譴責對重慶的轟炸》;美國教師約翰·福斯特前往山西前線慰問后,發(fā)回《同中國西北的八路軍在一起》;美國作家、記者史沫特萊受托調(diào)查新四軍的后方醫(yī)院,總結(jié)出《新四軍的醫(yī)療機構(gòu)、成就與需要》……這些故事將筆觸伸向一線軍人和廣大難民,講述他們的犧牲與苦難,感染力極強。
要求《保盟通訊》堅持真實報道,與宋慶齡本人的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她擅長用英文寫作,早在威斯里安女子學院上學時就是英語課上最出色的學生。留學美國、旅居歐洲的經(jīng)歷,使得她十分了解外國人的讀報喜好。
宋慶齡親自為《保盟通訊》撰寫過8篇文章和評論,可謂是這份刊物的“首席撰稿人”?!八奈恼乱话闱逦?、簡短、流暢,沒有多余的詞句,不兜圈子。最重要的是,她寫文章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有著真正的對國家和人民的感情。”吳景平說。
每次寫作都會耗費宋慶齡極大的心力。流亡香港的左翼作家許地山、周俊松夫婦和宋慶齡的樓下鄰居是朋友,常去那里做客。周俊松多年后仍記得,“每次都聽到樓上響著節(jié)奏明快的英文打字機聲”。
在當時宣傳中國抗戰(zhàn)的英文刊物中,《保盟通訊》的影響力數(shù)一數(shù)二。吳景平認為,除了宋慶齡的個人聲望與刊物的報道水準,香港的特殊位置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跋愀郛敃r的國際化程度很高,各國的國際友人、華僑華人團體都在這里活動。在這里定期出版一本英文刊物,可以非常精準地接觸到目標受眾,把要報道的情況迅速傳播出去?!眳蔷捌椒治龅?。
抗戰(zhàn)初期,大量文藝界人士前往香港,《保盟通訊》也將他們團結(jié)起來,知名記者鄒韜奮,就是《保盟通訊》的撰稿人之一。
當時還默默無聞的畫家丁聰也在香港。在一次畫展上,他的作品《逃亡》被宋慶齡當場相中,成為保盟的宣傳畫——畫中是一群逃出淪陷區(qū)的難民,他們神色哀怨、衣衫襤褸,在坎坷的村路上蹣跚前行。為了更符合國際上救濟募捐宣傳的需要,保盟將《逃亡》更名為《難民》。1939年第7期《保盟通訊》上有一篇專稿《請訂購我們的宣傳畫》,《難民》的文字說明是:“侵略者使他們無家可歸!保衛(wèi)中國同盟在安置難民!”
左圖:《保衛(wèi)中國同盟新聞通訊》報道皖南事變。右圖:《保衛(wèi)中國同盟新聞通訊》中文版。
每期《保盟通訊》都會公布物資款項的募集和使用情況。吳景平對此印象深刻:“名單中有老牌的援華團體,也有大量形形色色的普通人。他們可能做著收入非常低微的工作,但是通過《保盟通訊》了解到中國抗戰(zhàn)的情況,希望盡自己的一份力?!?/p>
保盟這扇“窗口”的重要性,在皖南事變中尤為凸顯。
1941年1月,國民黨頑固派發(fā)動皖南事變,并在事后發(fā)布通告,將責任歸咎于新四軍“違抗命令、不遵調(diào)遣”。為了掩蓋事實真相,國民黨要求各報社必須原文轉(zhuǎn)載通令。重慶《新華日報》有關(guān)皖南事變的報道和評論全部被禁止發(fā)表,當天的報紙開了天窗。國民黨中央還針對外國記者設立“宣傳部國際宣傳處”,不僅限制電訊內(nèi)容和發(fā)電單位,還嚴格限制采訪對象和采訪活動。
是《保盟通訊》在第一時間公布事變真相,連續(xù)發(fā)表《統(tǒng)一戰(zhàn)線繼續(xù)存在》《中國政治發(fā)展的展望》《中國內(nèi)地一位通訊員的公開信》等英文文章。海外輿論一時嘩然,眾多華僑華人團體和個人紛紛致電蔣介石表示抗議,要求團結(jié)抗戰(zhàn)、一致對外。對于這些抗議,《保盟通訊》也迅速跟進報道,進一步推動了真相的傳播。
“世界各地有許多人是在《保盟通訊》上第一次知道了皖南事變,那正是日本對中國的威脅最嚴重的時刻,而國民黨竟對共產(chǎn)黨領導的新四軍軍部所屬部隊進行伏擊。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蔣介石不得不表示‘以后再亦絕無剿共的軍事’”。劉蜀永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
不過,對宋慶齡而言,有一件事給這場勝利蒙上了陰影:弟弟宋子文退出了保盟。
保盟成立初期,宋子文給予了大力支持,不僅出任會長一職,還提供不少物質(zhì)上的便利。每期《保盟通訊》的卷首都印著“會長宋子文”和“主席孫逸仙夫人”,一如姐弟倆為救亡圖存并肩作戰(zhàn)。皖南事變后,蔣介石向宋子文施壓,宋子文遂以“不應變?yōu)閲鴥?nèi)政黨的工具”為由去電保盟,辭任會長。
宋慶齡隨后在《保盟通訊》上公開回應:“目前在中國只有兩種真正的政策:一是集中一切力量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二是妥協(xié)、投降、屈服。保衛(wèi)中國同盟全力擁護第一種政策。如果這樣做,便是‘有黨派’的話,所以我肯定宋博士也是有黨派的?!彼潇o、利落地表明立場,沒有流露分毫手足嫌隙的苦澀?!八螒c齡從不讓私人和家庭關(guān)系影響她自己的立場?!眳蔷捌綄Α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說。
路易·艾黎、王安娜與埃德加·斯諾(從左至右)的合影。
在爭取援助、宣傳抗戰(zhàn)的同時,宋慶齡也通過《保盟通訊》等渠道駁斥“援助是恩賜和施舍”的錯誤觀點。
過去,國際上談到“對中國的救濟”,一向是把中國人當作“施舍”對象,甚至帶有政治方面的附加條件。正如宋慶齡所說:“當他們以慈善的姿態(tài)給我們一碗米的時候,他們要迫使我們感謝帝國主義,他們企圖使人們輕視了中國人民自立更生的力量,他們一直在培養(yǎng)一種對慈善救濟的依賴性?!?/p>
宋慶齡認為援助不是恩賜,她反復強調(diào)支援是相互的。在1938年3月2日的《告英國民眾書》中,她就提出一個論點:其他國家?guī)椭袊褪菐椭鼈冏约骸⒎磳θ毡镜蹏髁x的壁壘就是鞏固世界和平。
在愛潑斯坦看來,保盟為中國人民和援助者之間的關(guān)系“灌輸了新的精神”?!八谷澜缈吹搅酥袊嗣竦恼嬲婷病澜绶捶ㄎ魉苟窢幍挠⒂碌南蠕h,并且力圖使所有的捐款人,成為這個斗爭的自覺支持者,不僅支持中國一地的斗爭,而是世界各地的斗爭?!?/p>
“我們今天所說的‘講好中國故事’,《保盟通訊》已經(jīng)作出了成功的實踐。”近40年過去,吳景平仍然記得翻譯《保盟通訊》期間那種悲欣交集的感受。一篇篇生動的報道,既描繪了中國抗戰(zhàn)的艱難,也傳達出中國絕不投降的信念?!坝辛诉@段經(jīng)歷,我更加堅定自己要從事相關(guān)研究,要研究得更深入、全面、客觀,讓更多的人了解宋慶齡和中華民族的這段歷史?!?/p>
在保盟的工作中,宋慶齡的朋友,特別是外國朋友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宋慶齡善交朋友,又用關(guān)心和溫暖使友誼長存。
1939年6月,宋慶齡為延安募集到一輛特制的大型救護車。它有一節(jié)火車車廂那么長,車內(nèi)能放12副擔架,有12個傷員座位,還配備了洗手盆,可以實施手術(shù)與搶救。志愿者和車隊帶著這輛救護車啟程前往延安。同時運送的還有一批抗戰(zhàn)根據(jù)地急需的物資,包括30輛卡車、600多箱藥品和醫(yī)療器械,以及5.6萬升汽油。他們先從香港登上近海貨輪“泰山號”,再經(jīng)由越南進入中國境內(nèi),穿過廣西、貴州、四川等地進入西北。從重慶繼續(xù)向西北行進,最終到達延安。一路歷時3個多月,既有遵義桐梓七十二道拐這樣的“魔鬼路段”,也要涉水搭輪渡、蹚險灘。
開辟這條路線的,是保盟運輸官、主要骨干王安娜。這位極具傳奇色彩的德國女性原名安娜·利澤,因嫁給中國丈夫改姓王。抗戰(zhàn)初期,她經(jīng)周恩來介紹成為宋慶齡的英文秘書兼助手。
王安娜有卓越的膽識和一流的語言天賦。1938年受宋慶齡委托負責援華物資的運輸工作后,她克服重重困難開辟運輸通道,每次都要親自押運。每逢在關(guān)卡遇到刁難和麻煩,她就挺身而出,用一口流利的英、法、德、意語以及中國的四川話、陜西話和上海話沉著應對。經(jīng)她出面,每次都能將抗戰(zhàn)物資、藥品順利運送到抗日前線。
1955年,王安娜回到德國,但宋慶齡一直與她保持著書信往來,直到逝世。
保盟駐延安代表馬海德,也是宋慶齡的舊相識。這位有著中國名字的醫(yī)學博士祖籍黎巴嫩。在延安,他一邊診療,一邊調(diào)查缺醫(yī)少藥的情況并向保盟通報。
1938年的冬季特別寒冷。戰(zhàn)斗在大西北的抗日戰(zhàn)士缺衣少被,不少人出現(xiàn)嚴重凍傷甚至被凍死。馬海德向宋慶齡發(fā)出了求援報告。保盟立即行動,先用捐款購買2500條毛毯運往延安,同時在《保盟通訊》第二期上刊登“冬季前需要5000條毛毯”的消息,為華北抗日根據(jù)地發(fā)起募集毛毯運動。不久,為了支援新四軍,《保盟通訊》第三期再次發(fā)文《為我們的傷員提供二萬條毯子》:“我們在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的朋友們,必須立即把輕便而暖和的毛毯送往中國。應該立即開展專門的運動,應在為時太晚之前產(chǎn)生成效!”募集毛毯的呼聲傳遍全世界,多個海外援華團體予以響應,這些毛毯得以在新的冬季來臨前運抵前線。
國際和平委員會通過保衛(wèi)中國同盟幫助在抗日根據(jù)地建成了8所國際和平醫(yī)院。圖為延安劉萬家溝國際和平醫(yī)院。
1944年8月25日,宋慶齡為感謝馬海德對國際和平醫(yī)院所作的貢獻而贈送給他的照片。
在宋慶齡的指示下,馬海德還先后接待了白求恩、愛德華、柯棣華、巴蘇、漢斯·米勒等一批又一批外國志愿者到延安國際和平醫(yī)院服務,并協(xié)助他們?nèi)ジ鞯亻_展醫(yī)療救護工作,幫助他們盡快熟悉邊區(qū)的一切。
對于馬海德而言,宋慶齡是“我所無限敬仰的、引導我走上革命道路的導師”?!八螒c齡同志一直利用各種活動在培養(yǎng)教育我,觀察考驗我。我非常感謝宋慶齡同志對我的幫助和教育,是她老人家把我送到陜北,使我從一個革命的同情者變?yōu)橐幻麨槿嗣窠夥攀聵I(yè)奮斗的戰(zhàn)士?!焙髞恚R海德成為第一個加入新中國國籍的外國人。
宋慶齡的香港歲月,被突然響起的防空警報打斷。那是1941年12月8日的清晨。12架日本轟炸機和36架戰(zhàn)斗機從廣州天河機場起飛,直撲九龍、港島,炸彈與高射炮聲連成一片。和160余萬香港民眾一樣,宋慶齡在驚慌中醒來,發(fā)現(xiàn)戰(zhàn)爭已經(jīng)降臨。在保姆的協(xié)助下,她翻墻到鄰居的防空洞暫避。躲過第一波空襲后,她到街道上察看??諝庵袕浡S煙和刺鼻的氣味,目力所及之處盡是正在燃燒的殘垣斷壁。公寓后的小山上擠滿逃難者,他們穿著各色衣服,有些人只穿了內(nèi)衣褲。
還有無數(shù)生命像螻蟻一般消失。悲憤莫名的宋慶齡設法通過電話向英文《南華早報》口授了一份聲明:“我看見炸彈落在九龍街道上。我看見十幾個男人和婦女被炸死——就在我的眼前。我能告訴你們我的感受嗎?……如果在香港有人曾經(jīng)以為分開是可能的,那么日本的炸彈已經(jīng)來告訴他們,大伙面臨的共同危險將是什么?!?/p>
友人們勸宋慶齡趕緊離開香港,她不愿意走。她召開了保盟在香港的最后一次中央委員會議,提出要和大家共患難。直到第二天,在眾人一再勸說下,宋慶齡趕往啟德機場。跑道上已是焦痕累累,6架被毀的飛機和兩個大彈坑提醒著危險隨時會發(fā)生。在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后,趁著日軍炮火停頓的空隙,她乘坐的飛機緊急起飛——這是香港最后幾架離開的民航班機之一,十幾個小時之后,啟德機場被日軍占領。
宋慶齡在離開之前說,不管發(fā)生什么,“保盟的工作一定要繼續(xù)下去”。她做到了。先是遷往重慶,在那里恢復了保盟組織,繼續(xù)奔走呼號,直到迎來抗日戰(zhàn)爭的最終勝利。1945年11月,宋慶齡離渝返滬,保盟也隨之遷往上海,日后又更名為中國福利會,成為她“帶”到北京、“帶”給新中國的一份重要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