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大字典》“又讀”標(biāo)注辨誤二則

雷漢卿,李 穎

（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成都 610064）

《漢語大字典》（以下簡稱《大字典》）在注音方面采用“現(xiàn)代音、中古音、上古音”三段式標(biāo)注體例。其中中古音標(biāo)注主要依據(jù)《廣韻》反切，而輔以《集韻》反切?！稄V韻》《集韻》沒有收錄的，再征引其他注音材料。而對于《廣韻》《集韻》等韻書、字書中具有同義異讀的字的標(biāo)音，《大字典》則往往通過加注“又讀”的方式以兼注同義異讀音。例如：“寁”，《廣韻》有“子感切”“疾葉切”兩讀，兩讀不辨義，“子感切”下釋為“速也”，“疾葉切”下釋為“速也，亟也”?！白痈星小闭酆铣山褚糇xz n，“疾葉切”折合成今音讀jié?！洞笞值洹纷⒁簦骸皕 n（又讀jié）《廣韻》子感切，上感精。又疾葉切。談部。”[1]（p1006）《大字典》所注今讀正音與“子感切”對應(yīng)，“又讀 jié”與“疾葉切”對應(yīng)。通過窮盡式檢索，統(tǒng)計(jì)得《大字典》加注“又讀”字目凡二百余條。仔細(xì)考察后，不難發(fā)現(xiàn)《大字典》部分“又讀”標(biāo)注存在標(biāo)注不當(dāng)?shù)膯栴}，而致誤緣由各異。其中一類是《大字典》所標(biāo)注音義配合失當(dāng)而導(dǎo)致的“又讀”加注失當(dāng)。文章辨正的“蛑”“窔”二字的“又讀”失當(dāng)問題即是屬于這一類型的。

一、蛑

《大字典》“蛑”P3046字注音及相關(guān)釋義如下：

máo（又讀 móu）《廣韻》莫浮切，平尤明。又《集韻》謨袍切。幽部。

《大字典》“蛑”字音義匹配不當(dāng)，繼而導(dǎo)致漏列音項(xiàng)、標(biāo)注“又讀móu”不確?！洞笞值洹贰膀帧钡慕褡x正音與《集韻》“謨袍切”對應(yīng)，又讀今音與《廣韻》“莫浮切”對應(yīng)。這樣標(biāo)注，表達(dá)的意思是“蛑”作收錄的所有意義時(shí)中古既可以讀《廣韻》“莫浮切”，又可讀《集韻》“謨袍切”。而情況并非如此。根據(jù)其他注音材料，“蛑”作①③兩義只讀“莫浮切”，只有作②義時(shí)才是兩讀皆可。下面分別論述。

“蛑”作“蝤蛑”義亦只讀“莫浮切”?！稄V韻》“蛑”僅存“莫浮切”一音，釋為“蝤蛑，似蟹而大”?！都崱贰膀帧庇小懊愿∏小焙汀爸兣矍小眱梢?，但只在“迷浮切”下釋為“蝤蛑，蟹屬”?！懊愿∏小蓖澳∏小?。《玉篇·蟲部》：“蛑，《說文》云：‘古文蝥?！忠裟玻忠?。”[6](118上右“)音牟”同“莫浮切”?！洱堼愂骤b·蟲部》：“蛑，音牟，蝤蛑，似蟹而大?！盵5](P221)

“蛑”作“螳螂”義“莫浮、謨袍”兩讀皆可?！都崱贰额惼分蛔x“謨袍切”?！都崱ず理崱分兣矍校骸膀郑ネ櫼??！薄额惼はx部》：“蛑，謨袍切，螗蜋也。”據(jù)《經(jīng)典釋文》知“蛑”兩讀皆可?！稜栄拧め屜x》：“螳蜋，蛑?！盵2](P2639《a)釋文》：“蛑，郭音牟。《字林》云：‘螳蜋也?！滞隼畏?。”[3](P1689)“音牟”同“莫浮切”，“亡牢反”同“謨袍切”。

現(xiàn)代漢語還用“蟊賊”一詞，“蟊”讀máo；“蛑”作為“蟊”的異體字也當(dāng)讀máo，但此音并非來自“謨袍切”，而是“莫浮切”發(fā)生了不規(guī)則音變?，F(xiàn)代漢語中還有“蝤蛑”一詞，“蛑”讀móu，與“莫浮切”對應(yīng)?！膀帧弊鳌绑搿绷x已消失。結(jié)合“蛑”在古代漢語中的讀音及古今音義演變情況，其注音應(yīng)當(dāng)分為 máo、móu兩個(gè)音項(xiàng)，用標(biāo)注“舊讀”“又讀”的方式表示“蛑”字在古代漢語中的讀音情況及古今音義變化情況，具體修改如下：

（一）móu《廣韻》莫浮切，平尤明。又《集韻》謨袍切。幽部。

①“蝤蛑”的單稱。②螳螂（又讀máo）。

（二）máo（舊讀móu）《廣韻》莫浮切，平尤明。幽部。

“蛑（一）”的“又讀”標(biāo)注于“螳螂”義后，表示只有“螳螂”義“蛑”才有“莫浮切”和“謨袍切”兩讀。

二、窔

《大字典》“窔”（P2920）字注音及相關(guān)釋義如下：

yào（又讀 y o）《廣韻》烏叫切，去嘯影。宵部。

①深；幽深。②室中東南角。③隱暗處。

《大字典》“窔”字今讀正音標(biāo)注為yào，與所注《廣韻》“烏叫切”對應(yīng)，又讀今音注為y o，沒有標(biāo)注中古音來源。因此，《大字典》的注音顯性失誤是“又讀y o”依據(jù)不充分。中古時(shí)期，有代表性的字書、韻書“窔”通常讀“烏叫切”，沒有與y o對應(yīng)的讀音?！稄V韻·嘯韻》：“窔，隱暗處。亦作，東南隅謂之?！币簟盀踅星小薄！都崱[韻》：“窔，《說文》：窔，深也?！辉皇抑袞|南隅謂之窔?！币簟耙唤星小薄！墩f文·穴部》：“窔，窔，深也?！薄吧钜病迸c“隱暗處”相當(dāng)?！胺殹?，徐鉉音“烏叫切”?！蹲`萬象名義·穴部》：“窔，一吊反，深皃?！盵7](P114《)玉篇·穴部》：“窔，於吊切，幽深也?！盵6](58下左)這是《大字典》“窔”字未標(biāo)注與“又讀y o”相對應(yīng)的中古音來源的原因。

事實(shí)上，中古時(shí)期，“窔”有與y o對應(yīng)的讀音?！胺殹迸c“”為異文。《儀禮·既夕禮》：“舉席，埽室，聚諸。”[2]（P1162b）“聚諸”阮元?？庇洠骸懊咀鞣??！盵2]（P1165b）鄭玄曰：“室東南隅謂之?！盵2]（P1162b《）釋文》：“諸，本又作窔，一吊反；又音杳。見《爾雅》。”[3]（P619）根據(jù)陸德明的注音，“窔”作“”的異體字、意義為“室東南隅”時(shí)，是既可讀“一吊反”又可讀“杳”的，“杳”《廣韻》讀“烏皎切”，“烏皎切”折合成今音正讀y o?！胺殹弊x“伊鳥切”、意義為“室東南隅”這一音義為元《古今韻會舉要》和明《洪武正韻》所采信?！豆沤耥崟e要·上聲·筱韻》：“窔，《說文》：室東南隅也?！盵8](P265b)音“伊鳥切”?！逗槲湔崱ど下暋ん沩崱罚骸胺?，《爾雅》：室東南隅謂之窔?！币簟耙柳B切”?？梢姡胺殹笔谴嬖谂cy o對應(yīng)的中古音的。因此，《大字典》既然標(biāo)注了“又讀y o”，就應(yīng)該標(biāo)注其中古音來源。

不過，“窔”也只有在作“室東南隅”義時(shí)才有“伊鳥切”的讀法，作“深；幽深”“隱暗處”義是沒有“伊鳥切”的讀法的。字書、韻書的情況已見上引?！段倪x》李善音和五臣音也可證明這一點(diǎn)?！段倪x·揚(yáng)雄<甘泉賦>》：“雷郁律于巖窔兮。”李善注：“《釋名》曰，窔，幽也……一吊切?！盵9](113a)五臣音“:窔，烏叫?！盵10](84a)《文選·司馬相如<上林賦>》：“巖窔洞房?！崩钌谱ⅲ骸肮痹?，言于巖窔底為室，潛通臺上也。善曰，窔，一吊切?！盵9](125b)五臣音同。[10](95b)至于“喻深奧的境界”義，明顯為“深；幽深”“隱暗處”的引申義，因此“窔”作此義也只讀“烏叫切”。這就是《大字典》“窔”字注音存在的隱性失誤。

綜上所述，《大字典》“窔”的注音，當(dāng)將《古今韻會舉要》的“伊鳥切”標(biāo)注為又音；同時(shí)取消音項(xiàng)中的“又讀y o”，將其括注于“室中東南角”義后。

再者，《大字典》于“室中東南角”義后引《儀禮》及鄭玄注也有問題。通行本《儀禮》“聚諸窔”之“窔”并不作“窔”，而是作“”。正確地引用應(yīng)該是將“窔”改為“”，引用阮元?？庇浖啊督?jīng)典釋文》注音附注來表示“窔”與“”異文關(guān)系。《大字典》在“”字下也引用了此例，只是將“窔”改成了“”。如果兩字頭下引用沒有區(qū)別的話，則會使讀者茫然不知所從。具體修改如下：

yào《廣韻》烏叫切，去嘯影?！豆沤耥崟e要》伊鳥切。宵部。

①深；幽深。漢司馬相如《上林賦》：“夷嵕筑堂，累臺增成，巖窔洞房。”②室中東南角（又讀y o）。《儀禮·既夕禮》：“比奠，舉席，埽室，聚諸?！编嵭唬骸笆覗|南隅謂之?！比钤？庇洠骸懊咀鞣??！贬屛模骸爸T，本又作窔，一吊反；又音杳。”③隱暗處。④喻深奧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