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宏龍
打記事起,父親就不止一次地跟我講過關(guān)于新四軍多次住到我家的事。小時候,這成了我最為驕傲的事情;直到現(xiàn)在,也是我心底最為靚麗的一抹紅色記憶。
我的老家在江蘇省南通市如皋縣郭元鄉(xiāng)三圩村,當年是新四軍抗擊日寇和偽軍的主戰(zhàn)場之一。我家的南邊有一條三四十米寬的港,水很深,港的兩側(cè)長滿茂密的蘆葦,隔港相望就是敵占區(qū),當時屬如皋縣的江防鄉(xiāng)。這條港是我們這一帶百姓的母親河,喝港里的水,捕港里的魚,出門從港里行船,莊稼用港水澆灌。日本鬼子一來,這里成了抗戰(zhàn)的前線,港北是新四軍,是我們的子弟兵,港南是鬼子和偽軍(百姓也叫“二鬼子”或頑軍)。雙方動不動就隔港開打,有時還用機槍掃射。
據(jù)父親講,我們家在當?shù)貙佥^殷實的人家,房子多,地方也大。我爺爺有文化,明事理,積極主張抗日。新四軍執(zhí)行任務,常把指揮部設在我們家。每當這時,新四軍的首長就要求我們家不用做飯了,把鍋碗瓢勺都借給他們用,而我們?nèi)揖透麄円黄鸪?,也幫他們做一些后勤服務工作。那種情景就跟京劇 《沙家浜》 里幾乎一模一樣,現(xiàn)在閉著眼睛想起都很有畫面感,真是“戰(zhàn)火連天打鬼子,軍民魚水一家親”。新四軍就是老百姓的親人,就是我們家的常客,一段時間不來,家里人就想得慌,爺爺奶奶就開始念叨。
父親記得有一年的夏天,抗戰(zhàn)形勢很吃緊,夜里睡覺都能聽到槍聲。有天傍晚時分,突然來了一隊新四軍,大約有百多號人。他們一進村,就全面封鎖了村子,任何人只準進,不準出。我家里人照例騰房的騰房,挪地的挪地,幫著新四軍往家里搬東西。不過,這次住我家的首長好像級別更大,個子不是很高,但身材很壯實,一進屋就掛上地圖,然后坐在八仙桌邊開起了會。他的身邊全是背盒子槍的人,門口有兩個人站崗的,所有的人進去都必須喊報告。爺爺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又要打大仗了,于是立即吩咐家人趕緊生火炒焦屑,為部隊準備干糧。
那天深夜,爺爺突然被人從夢中叫醒,來到堂屋一看,幾個新四軍的領(lǐng)導正在開會,神情還很嚴肅。這時,那位新四軍首長站起身來對我爺爺說:“包先生,部隊馬上就要打仗了,我們需要鄉(xiāng)親們的支持!”爺爺說,新四軍是我們自己的隊伍,打鬼子、打漢奸,就是替老百姓出氣,就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你說吧,只要我家里有的,我們村上能做到的,絕對沒有問題。那位首長緊緊握著爺爺?shù)氖终f:“包先生,謝謝你??!我們需要兩名向?qū)В彘L已去安排了。我們還想借你家三匹馬??晌覀儧]有錢,只能給你打一張借條,你看行不行?。俊睜敔斶B聲說,行行行,不用借條,不用借條??墒牵组L硬是把寫好的借條塞到我爺爺手里。當夜,這百多號人的隊伍就悄悄地離開村子,奔向了遠方。
此后,我們?nèi)叶荚谂沃@支隊伍凱旋,卻一直沒有消息。據(jù)說這支隊伍是新四軍的主力,參加了著名的蘇中七戰(zhàn)七捷戰(zhàn)役,后來又跟大部隊一起轉(zhuǎn)移到山東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爺爺、父親和家里人幾乎沒再提起這件事。再有幾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但爺爺傳下來的這張借條,卻成了父親最為珍貴的收藏。父親說,這張借條是寫在牛皮紙上的,有好幾行字。大意就是新四軍哪個部隊、什么時候借用了我家的三匹馬,用于作戰(zhàn)。落款是那個新四軍首長簽的名字。遺憾的是,這張珍貴的借條、我們包家的紅色傳家寶,“文革”期間卻被一群不明事理的紅衛(wèi)兵給抄走了。父親說,借條可以被抄走,但我們包家參加抗日的歷史抄不走,我們包家精忠報國、熱愛新四軍的光榮傳統(tǒng)將代代相傳。
后來,也正是基于這種家國情懷,1983年10月,我毅然報名,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了我14年的軍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