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

武強華

春雨記

三月的最后一天

終于下雨了。終于

寫下三月的第一首詩

仿佛，詞語被塵土埋在胸腔

肺葉舒張，才能

聽到它們啼哭的聲音

數(shù)十年來，第一次

寫下春雨

如面對某種新物種

突然失語

——一切都是新的

我渴望已久的寂靜

不允許我

再使用過去的語言

贊美他們

艾草記

植物是中立的

從田間采來艾草

焯水，搗碎

綠色的汁液沾滿雙手

手指本身也散發(fā)出一種

野性的味道

此時，夕陽斜照

只有蒸汽的嘶嘶聲

釋放著蒸鍋內(nèi)部的焦灼和壓力

我不想從一鍋艾草饅頭中

獲取什么。久久佇立窗前

沉浸在一個綠色的詞語里

盡管它是抽象的，但至少

代表著整個世界

一小部分的靜

城里的月光

避開了高樓、電線、廣告牌

工地上的吊車，拆遷的廢墟

在傍晚18 點45 分的一棵枯樹上

我抓住了它靈光乍現(xiàn)的一個瞬間

但在這默哀的時刻

宇宙的磁場拖拽著我的心臟

越來越沉。它只留給月亮

一個溫暖的瞬間

之后，整個世界就越來越白

越來越輕了

白得連樹底下那個老乞丐的臉上

都泛著銀子一樣的光芒

加州旅館

也許

只有一杯烈酒才能夠配得上

談論詩和自由

只有那種精神層面的

囈語。才能不斷地穿透

心臟的外殼

只有在深秋，冷

像麻醉劑浸入骨頭

火爐成為最后一根稻草

我們才能把心掏出來

試一試彼此對疼痛的敏感度

只有一首太平洋西岸的歌曲

一遍又一遍，嘶啞地吶喊

才能抵抗來自天葬臺

蝕骨的涼

好多年了

每次聽到這首歌

我都以為加州旅館就是

甘南白龍江畔那家小小的糍粑客棧

夜雨

我不知道獲得了什么

從飯局上出來走進黑夜

突然而至的小雨

更像是拷問，而非撫慰

地面漆黑發(fā)亮

淚光盈盈

街上行人稀少

正適合大哭一場

但這都不是我渴望的

無法言說的東西正如一股股電流

擊穿掌心

跌落在泥污中

什么也抓不住。一個女人的無力

和脆弱感，有時來自歡愉

有時來自飯局上剛剛聊過的阿富汗

也來自圖書館二樓書架上

那本關于奧斯維辛幸存者的《無淚而泣》

疲倦

清晨醒來，發(fā)現(xiàn)

整個城市都是美化過的

五點鐘樓下清潔工哼過的曲子

我也唱過。灑水車制造的濕潤

已將塵埃再一次撫慰

每一次剎車都強調(diào)著規(guī)則

人們在機械聲中走上街頭

又開始重復他們一天的生活

在夢中，我身體的一部分

去過很多想去但去不了的地方

現(xiàn)在，又被慣性推回了原處

--幾乎是強制性的

我一部分一部分地醒來

避免清醒所帶來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