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鎮(zhèn)的日子

索付

我是小鎮(zhèn)外來戶，先前在鄉(xiāng)村住，種著十幾畝田，春種到秋收全用機器，一年多半閑暇。兒子出生后，生活負(fù)擔(dān)重了，種田和稿費不夠生活，就和妻子來這個小鎮(zhèn)打工。這里有漢族人和蒙古族人，還有滿族人，幾乎都是漢蒙滿通婚的家庭，風(fēng)俗習(xí)慣也都融在一起了。有的是農(nóng)村戶口，有的是城鎮(zhèn)戶口，還有的是牧區(qū)戶口。農(nóng)村戶口的種田，城鎮(zhèn)戶口的做買賣，牧區(qū)戶口的靠放牧為生。

我干過好幾個工作，都因活累，工資低，辭職了。

一個養(yǎng)牛場高薪招工，我就去求職。走進場院，見面積不小，牛棚子占據(jù)半個院。我和老板說明后，他帶我走進牛棚，里面悶熱潮濕，還夾雜著嗆鼻的牛糞味。中間是水泥槽子，一頭頭大小不一的牛拴在槽子旁，奴隸一樣失去了自由。它們的毛色有白的、黑的和紅的，還有黑白花、紅白花和黃白花。有的犄角很長，有的犄角短，還有的沒犄角。我怕牛犄角，問老板它們會不會頂人，老板笑著告訴我：“它們拴著呢，你怕啥？心放肚子里好了?！蔽衣犂习逭f后，心平靜許多，開始咨詢?nèi)绾挝?。老板說不難，走出牛棚，你會看到兩個小屋，左邊是草料棚，右邊是拌料室。每次用推車從草料棚推進拌料室五車碎草，一車酒糟，兩袋飼料，一袋豆粨，一袋玉米面，一袋麥麩，將其拌勻。拌好的料推進牛棚，放進槽子就可以了。牛吃完，將槽子放入清水，之后用糞車清理牛拉的糞便。早晨和晚上，各喂一次，清理糞便也是。

我聽老板說后，覺得挺簡單，問啥時上班。老板說現(xiàn)在到了晚上喂牛時間，你現(xiàn)在就干。我點點頭，就走出牛棚，找推車去草料棚推草。車在牛棚門口，又高又寬，我怕推不動，心涼起來。我抓起車把，用力一推，車轱轆轉(zhuǎn)起來了。我為自己的力氣感到驕傲，帶著喜悅猛推，到草料棚里，身體潮濕了。我用叉子往車?yán)镅b碎草，草里粉塵四處亂飛，嗆得我直咳嗽。等運完五車草，全身落滿粉塵，就像裝卸水泥的人沾一身水泥灰。其他的，除酒糟外，都是袋裝，運送容易一些。所有飼料運齊，堆放一起，成了一座小山。我拌料，拌勻必須用叉子反復(fù)翻拌，累得滿頭大汗。臉上的粉塵被汗水沖成條狀，像一條條七擰八彎的小路。我將拌好的料全部放進槽子后，天已經(jīng)黑了，此時又餓又累。心想：給牛飲完水，歇一會兒再清糞。飲完水歇的時候，身上濕漉漉的衣服涼下來，感覺很冷。我無法歇息了，找來糞車和板鍬清理糞便。尿液和糞便是混在一起的，成了糊狀，用鍬撮很費勁。清理完一半時候，一不小心滑倒了，頭發(fā)和臉及衣服沾上糞便，像掉進了糞坑。鍬碰到了我身旁的牛腿，牛受到驚嚇，亂蹦亂踢。牛腿踢到了我腿，我感覺一陣劇痛，叫起來。老板聞聲趕來，將我扶出牛棚，送進醫(yī)院。

我腿骨劈裂了，在醫(yī)院住一個多月，費用花三萬多，全是老板出的。我喂一次牛，他搭進一年工資，聲稱不敢再用我了。我也不敢當(dāng)飼養(yǎng)員了，決定自己干。手上積蓄不多，開店本錢不夠，想買輛電動車?yán)_。我將想法告訴妻子，得到她的支持，沒干過這行的我有了信心。

妻子陪我走進電動車商場，里面待售的電動車種類齊全。兩輪的，有的像自行車，有的像摩托車。像自行車的帶腳蹬，沒電時候，能像自行車一樣蹬著行駛。像摩托車的沒有腳蹬，尾部安裝個放貨物的箱子，圓鼓鼓的，很漂亮。三輪車是藍色和紅色的，有篷車，也有斗式的。還有前邊是篷后邊是斗的，和皮卡相似，而且斗能翻。四輪車，有白色，黑色和灰色，樣式和轎車相同，車內(nèi)配置也比三輪車高檔。我將買車用途告訴售車員，售車員指著三輪篷車給我推薦，說街上開電動車?yán)_的都選擇了這種車。此車電瓶、電機和控制器都是大號的，動力強，爬坡或過泥坑不費勁。減震也好，走坑洼不平路段，感覺不到顛簸。最牛的是車燈，LED 的，特別亮，行夜路不用擔(dān)心光線暗。除這些，還有兩個優(yōu)點，一是車有發(fā)電機，走遠途，不用擔(dān)心車沒電。二是車內(nèi)空間大，能坐好幾個人，載客合適。他介紹完，我和妻子都被這車優(yōu)點打動了，經(jīng)過討價還價，買了一輛。

我不會開，學(xué)習(xí)半個月駕駛，才敢上路。街上開電動車?yán)_的人很多，有拉散座的，也有拉包車的。拉散座的，有的在政府和各個機關(guān)門口等活，有的在商場和飯店門口等活，有的守在火車站和汽車站，還有的遛街找活。這些等活司機會走下車，步行的人從他車前過時，就問：“坐車走嗎？”不坐車的人聽見，有的回答不坐，有的搖搖頭，還有的對司機的行為感到厭煩，不回答也不搖頭，沒聽見一樣直接走開。坐車的人會停下腳步，問所去地方的價錢，大多數(shù)會討價還價。講好價錢，司機就滿臉喜悅地開車門，乘客拿皮箱或大包的，也會幫著拿。也有搶活現(xiàn)象，一個坐車的人，好幾個司機爭搶，這種情況，就看乘客的選擇了。遛街找活的，他們四處看，精神不集中。這樣的行為，有的造成交通事故，慘狀不忍直視，有的因違規(guī)，讓交警抓到，扣了車。拉包車的沒拉散座的多，這活不好遇見。他們停在乘客讓停的地方，無須下車，等乘客的時間可以抽根煙或玩玩手機，拉散座的司機們非常羨慕。

中心街有個大商場，每天有很多人進進出出。人多，打車的人也多，因此這里停車等活的人最多。我也加入這里的隊伍，可臉小，不好意思下車叫喚。這樣，向我車走來的乘客，就被別的司機搶走了。我沒想到有這樣的人，對他們的不道德行為，感到憤恨。我一連幾天沒拉到活，逼迫無奈，只能硬著頭皮下車召喚。迎來第一個活，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老頭問我能不能下鄉(xiāng)，我沒回答能與不能，問他多遠，他說不太遠。我接著問路好不好走，他說都是油漆路，好走。我說能去，之后就給他開車門，老頭不上車，問路費多少錢。我不知路費該收多少，問挨我車的司機，那司機一臉冰冷，用不耐煩的口吻說：“十塊錢。”我將路費錢告訴老頭，老頭沒有說話，就坐上車。我拉著老頭出發(fā)了，駛出鎮(zhèn)外，見油漆路不假，可路被車壓壞了，一點也不好走。老頭挺愛說話，和我攀談，問我會不會講蒙古語，年齡多大了，家里幾口人。一小時過去了，也沒到目的地，我看下工作臺上的里程表，顯示從出發(fā)到現(xiàn)在已行駛二十公里。我內(nèi)心不悅了，他說不太遠，看走出里程，顯然在騙我。我問老頭：“大爺，還有多遠能到？”老頭笑著回答：“馬上就到了，覺得遠了吧？我給你加錢?！蔽衣犓@樣說，心里平靜下來。到老頭家門口時，老頭掏出四十元錢遞給我，說從鎮(zhèn)上到這里車費是四十元錢，跑出租的都要這個價。你新干這行，不知價錢，我不能昧著良心少給你。我看著老頭，不知說什么好，眼睛濕潤了。

我印了名片，拉的乘客都送一張，這樣就接到了打電話坐車的。我不要高價，用好態(tài)度服務(wù)，活逐漸多起來，每天幾乎沒有空車時候。前年臨近春節(jié)的一天，我送完一個女乘客，去接另一個乘客時，車?yán)镯懫鹨魳贰９ぷ髋_沒放音樂，也不是我手機來電提示音，感覺音樂在身后發(fā)出，回頭一看，車座上有部手機。我拿起手機，見是蘋果牌的，很新。我點下接聽鍵，傳來女人說話聲：“你接聽的這個手機是我的，里面有重要資料，給我送回來，我給你點錢?！蔽也恢悄膫€乘客，問：“你是？”女人說我是你剛才拉的那個人。我知道了，對她說：“我這就給你送過去?！蔽已杆偻曳?，拿手機走進她家屋時，要接的乘客打來催電話。接電話時，一不小心，手上還的手機掉在地上。我趕忙撿起手機，見屏幕裂小塊，使用功能還都正常。失主不干了，說她這部手機換屏需一千元，鑒于能用，賠償一半。我承認(rèn)是自己的責(zé)任，從衣兜掏五百元錢給了失主。我?guī)е没谧叱鏊椅?，一個老太太追過來，拿幾張百元鈔票往我手里塞，對我說：“孩子，錢你拿著，我女兒不懂事，不能讓你這樣的好人賠償?！蔽倚睦锱模瑳]有接錢，說我應(yīng)該賠。

這樣暖心的事很多，比如去年入春的一天，我下鄉(xiāng)往回返時，天黑了。我開燈行駛，走一段路后，車突然動力不足了。我加大油門，車也沒起速，繼續(xù)加油門，油門踩到底時，車就不能動了。我看下工作臺上的顯示屏，電量圖標(biāo)顯示充足，我認(rèn)為車零部件的哪條連接線斷了，拿出手電筒，檢查起來。檢查到控制器時，發(fā)現(xiàn)控制器外殼和連接線燒黑了。這種情況，只能找車拽到修理部，打車輛救援電話，不知啥原因，連打十幾次也沒通。給幾個認(rèn)識人打電話，都不來，各有各的理由。我絕望了，心想只能在這待一夜，夜晚冷，衣服穿得少，有可能凍感冒。這時，我見一道亮光，向我這里前行。我心也隨這道光亮起來，斷定是路過的車，攔住它，雇它拽回鎮(zhèn)里。光亮離我越來越近，像緩緩升起的太陽，讓我這里逐漸光明。到近前時，我趕忙招手，車停下來。我見是輛白色轎車，司機搖開車窗，探出頭，問我咋了。我說明情況后，司機正巧我也去鎮(zhèn)里，可以給你拽。我問司機多少錢，司機笑了，沒有回答。司機從車后備箱拿出繩子，將我車拴住，拽到鎮(zhèn)上修部。我從兜掏出一百元錢，要給司機時，發(fā)現(xiàn)司機已經(jīng)開車走了。

從此，我有了一輛愛心車，凡是打我車的殘疾人和孤寡老人，一律半價。如今在我?guī)ьI(lǐng)下，成立了雷鋒車隊，前幾天，當(dāng)?shù)卣I(lǐng)導(dǎo)得知此事，還表揚了我們呢。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shù)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