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
性情溫和的修車師傅尚俊青慈眉善目,看上去一臉福相。
48歲之前,尚俊青的身份是國有企業(yè)職工,在市毛巾被單廠做機修工。企業(yè)改制那年,廠子被兼并,他買斷工齡,成了無業(yè)人員。
那陣子,與他一起買斷工齡的人,有的唉聲嘆氣吃不下飯,有的愁悶失眠得了抑郁癥,有的喝酒耍酒瘋打老婆。尚俊青見了,半開導(dǎo)半安慰地勸說:“至于嗎?大家都長著一雙手,還怕餓死不成?”
沒幾天,他就在街頭擺起了自行車修理攤。
攤邊的三輪車上放滿了各種配件,地上插一根鐵桿,撐開一把遮陽傘,打氣筒、螺絲刀、鉗子等工具一溜在地上擺開,三輪車前掛一紙牌,上方寫著“老尚便民修車攤”幾個大字,下面是修車收費標準,讓人一目了然。
老尚的一雙大手靈巧而有力,他說自己天生就是干維修的料兒。當年跟著師傅學(xué)徒,僅半年就上道了。上班時,天天與機器油污打交道,真叫一個累,修理自行車他倒覺得輕松多了。
他平時喜歡搗鼓各種機械,修自行車也不外行,性格又開朗,坐在那兒補胎,嘴也不閑著,邊忙活邊與車主聊天。他將胎補好后,也不急于安裝,總要將粘好的內(nèi)胎放置一會兒,等膠水凝固后才將內(nèi)胎裝回外胎內(nèi),然后將一切安裝齊備,拎起氣筒打足氣,雙手一拍,說道:“齊活兒!”這就算搞定了。
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自行車是城鄉(xiāng)最平常、最普及的代步工具,修理自行車是門吃香的手藝,活兒總也干不完。老尚手藝好,收費也合理,經(jīng)常有一堆人候著等他修車。
他手頭寬余了,也不虧待自己。傍晚收攤后,隔三岔五到塔前街楊記老店買斤鹵肉,回到家用蒜泥或蒜苗一拌,擺到小圓桌上,香氣就溢滿了不大的房間。再擺上一小盤油炸花生米,倒上二兩洋河大曲,生活就能被他咂摸得有滋有味。喝到微微有醉意,他哼上幾句豫劇,就覺得這日子過得真美。
后來隨著電動車、私家車興起,公交線路一條條開通,騎自行車的越來越少,修車攤的生意開始蕭條,不少修車師傅都轉(zhuǎn)行了,老尚卻一直沒挪窩。有人說他“一根筋”,他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卻默默反駁道:“這事要論怎么看,螞蚱腿也是肉,有活兒就能掙倆錢,總比閑著強。都想掙大錢,哪有那么多大錢可掙?”
他就這么堅守了下來。有活兒的時候忙活兒,沒活兒時就擺上棋盤,約上攤邊閑聊的老人廝殺一陣。看著他整天無憂無慮的樣子,旁邊有人說:“這人心真大,沒有生意也沒見他愁眉苦臉?!?/p>
老尚不僅心大,還心善。平時遇到環(huán)衛(wèi)工人或是生活較困難的人來修車,他只收成本價。過路的人用他的工具,擰擰螺絲或打打氣之類的,他從不收錢。
說老尚有福相,還真不假。不經(jīng)意間,好事找上門了。
大概五六年前,色彩鮮艷的共享單車如雨后春筍般在城市里涌現(xiàn)。半年不到的時間,幾家共享單車公司在市區(qū)投放的單車已超過十萬輛。隨之,單車的養(yǎng)護維修成為燃眉之急。
原本在街頭修理自行車的師傅,就成了香餑餑。老尚修車經(jīng)驗豐富,口碑又好,幾家公司爭相聘他,他選了工資最高的那家。
初見那一堆堆或被卸走腳蹬、車座,或被撞斷鏈條、拔掉前叉等零件的單車殘骸,一向節(jié)儉的老尚又生氣又心疼,不由得爆了粗口:“奶奶的,修了這么多年單車,沒見過這樣糟蹋車子的,真是作孽??!”
老尚每天忙得不得閑兒,卻總也修不完當天送來的故障車。久了,他雖無法理解有些人不愛惜財物的行為,卻也深感無奈,只好把勁兒用到修車上。
每天早8點按時到崗,換上工作裝,他便埋頭修車。只要有修復(fù)的可能,老尚就愿意多費些功夫??粗惠v輛損壞的單車在自己手中修復(fù)如初,又投入使用,就像大夫望著病人出院一樣,他心中涌起滿滿的成就感。
老尚挺滿意自己的生活。他一周要工作六天,周末休息一天。每月基本工資4800元,加上加班費可以拿到5000多元。入職即簽了正式勞務(wù)合同,當月即上有“五險一金”。
“老了老了,沒想到又有了用武之地。趁著身體還行,再干個幾年,攢好養(yǎng)老錢,然后回老家養(yǎng)老,省得給兒女添麻煩。”
說這話時,老尚顯得一臉平和。
[責(zé)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