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丹崖
公元1616年,徐霞客來到黃山之后的第三天,天降大雪,哪里也去不了,到了初四這一天,徐霞客在黃山雪海中枯坐著,讓思想溜號了一整天。這一天的日記中,只有一句,卻甚為精妙:
初四日,兀坐聽雪溜竟日。
黃山的風光不可謂不好,雪松云海也不可謂不好看,有人說,這是天氣的成全,我倒覺得這是徐霞客難得的好閑情。當然,若是天光放晴,徐霞客一定持杖登山了。雪未必就是阻礙,試想,雪中游黃山,說不定和晴日相比,那風光別有一番天地呢?
人心似水,靜才能澄澈。少年時,常讀歸有光的《項脊軒志》,其中有這樣的句子:“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p>
這樣的文字有靜氣。靜氣何其難得,人只有靜下心來,姿態(tài)才能放低,萬物美好才能如河流,潺潺流進心底,成全自己的一方水域。
“?!弊趾每?,好似地平線下一粒種子在扎根,也好像是一個人坐在板凳上發(fā)呆的樣子。發(fā)呆,的確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也許是“從前慢”,才讓先賢們有了發(fā)呆的時間和機會,也許是陰差陽錯,一場風雪讓人不得不發(fā)呆。設若今日,即便是遭遇了風雪,恐怕也很少有人愿意發(fā)呆吧,手機里的短視頻、電視中的口水劇等都在撩人眼球。
不管是徐霞客的兀坐,還是歸有光的兀坐,都是靜下來,萬籟風聲雨聲雪落聲鳥鳴聲腳步聲松枝聲……千番聲響萬種響動入耳來,化作心頭的一池靜水。
想起莊子,他有“心齋”和“坐忘”兩種境界。個人覺得,心齋,太過刻意古板;坐忘反倒自然然地討喜。坐而忘憂,坐忘也就是兀坐吧,時光匆忙,人世慌張,我們總想著讓心思縝密如堅石,卻忘了疏解如松風,適時讓心思溜個號,也許驚喜來得才出人意料。
詩人說,和忙得不可開交的塵世相比,我更貪戀那閑散悠游的浮生。
愚以為,一鍋熱湯太燙人口腹了,慢下來,等一碗湯、一盞茶到舒適的溫度,香氣瑩然,適口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