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白水

這幾年回老家，心情越來越好，很高興。思前想后，感慨萬千，家鄉(xiāng)變化很大，不再是原來破舊臟亂的樣子，政府撥款建設美麗鄉(xiāng)村，老家舊貌換新顏。村前開通一條大馬路，水泥路面寬闊平坦。在這不大的小山村前面，像大廣場似的。站在馬路上，四處觀望，心曠神怡，覺得家鄉(xiāng)的風景更美了。

北邊是三座小山村，村莊就在山腳下。三座小山緊密相連，中間的稍靠后一些。于是，人們便覺得這三座山像一個圍屏，保護著小村莊，特別是冬天，既阻擋呼嘯的北風，又聚攏陽光的熱量，讓人覺得安心、溫暖，真是有了靠山。

往南看，視野非常開闊，丘陵起伏，村莊散落。而十幾里外，眼睛快看不清什么的時候，有一道山脈，長長的如屏風一般，讓人眼前一亮，精神振奮，心生遐想。往東看，近處有簸箕山，林木茂密，山巖高聳。往西看，也有山峰隱隱約約，每當夕陽西下，那山便顯現(xiàn)出來，好讓太陽慢慢落下。

是的，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個小山村，不只是坐落在山腳下，而且四周都有山，被遠遠近近環(huán)繞著。小時候無數(shù)次眺望，看原野，看周遭遠遠近近的山。那時不知道什么叫作欣賞，只是好奇，想知道山那邊是什么，是不是還有山……

遠山引起無限想象，身邊的山才是自家的，是自己從小生活、游玩的地方?？墒强粗矍暗倪@座小山，不禁感慨萬千。小山本來就不高大，但承擔了幾十年生存的重壓。俗話說靠山吃山，從小到大，我眼看著上一輩，還有我的同齡人，在山上采石謀生。山上開始變得坑坑洼洼，出現(xiàn)一個個石坑，后來，一片片山坡被挖開，許多柏樹沒有了，野草被埋在石渣下。再后來，人們用上鉆眼機，放炮開山，把半個山體都快挖空了，觸目驚心的感覺。人們常說，山上滾石頭，石（實）打石（實），可是這么堅硬頑強的石頭山，竟讓村里的父老兄弟啃去一大塊，遍地碎石渣，寸草不生，石坑一個接一個，像一塊塊刺眼的傷疤。而小山的頂部峭壁聳立，像裸露的大骨頭一樣，慘白瘆人。

每當看到這樣的景象，難免痛心。可是沒辦法，人們要吃飯，要生存，沒有別的門路，只好開采石頭，運到外面換錢，當建筑材料、鋪路基，或者燒石灰等?？梢哉f，不少村民是靠山上的石頭生活的。這些年生活好一些，村里封山育林，禁止采石。山上沒有放炮聲、機器轟鳴聲，小山村和人們的心里都多了份安寧。兩年前，縣里實施生態(tài)修復工程，開來好幾輛卡車、挖掘機、推土機，碎石渣填入石坑，又疏浚附近河道，把挖出來的土石拉到山上修補山體，覆蓋了裸露的巖石，栽上側柏、棗樹、楊樹等樹木。在山頂懸崖下，又栽上許多爬山虎，等長起來，便能讓巖石披上綠裝。

村民很高興，每當放假回老家，我也喜歡到山上去看一看。上次回到老家過春節(jié)，我又跑到山上，尤其注意看那些小樹，盼著它們盡快長起來，給人們帶來更多的綠色、生機?？葱渥聣殉砷L，自己心里高興，記得小時候就唱一首歌，“小松樹，快長大，綠樹葉，新枝芽，陽光雨露哺育它……”很歡快的感覺，生氣勃勃?？墒?，生命存活向來也不容易，必要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瓷狡律系男“貥洌婊盥室簿臀辶?，僅有幾棵綠意盎然，大多數(shù)只有兩三枝綠葉，瘦弱不堪的模樣，讓人倍感憐惜。有的樹枝都已干枯，只在樹干上冒出一星點兒新綠，不忍細看。那些沒有存活的早已干透，枯枝挺立，還那么堅強似的。什么時候這山坡上能綠樹成蔭，柏香陣陣？不知道，但愿這一天能快點到來。

轉(zhuǎn)過幾塊山巖，在一處稍低洼的地方，卻赫然看到兩棵小翠柏，長勢喜人，我不由得精神一振。走近細看，覺得奇怪，這兩棵小樹不只是長得旺，還和其他側柏不是一個品種，是那種不大常見的絲柏，枝葉緊密，團在一起。誰栽在這里的？怎么長得這么好？我仔細看樹下，擺著一圈兒小石頭和摻雜碎石的泥土圍成一個樹坑。這是有人用心栽培，下面的石塊兒挖出來，又便于儲存雨水，自然長得好了。

這時，忽聽身后有腳步聲，扭頭一看，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走近時認出來，論莊鄉(xiāng)輩分，我叫他青山叔，其實比我大不了多少。他家就在這片山坡附近，小時候經(jīng)常找他玩兒，一塊兒爬山。他一手拿把小鐵锨，一手拎一個黑色塑料袋，里面露出綠色樹枝來。

“你怎么在這里？”他認出我來。我說：“轉(zhuǎn)著玩兒，看看山上這些小樹?！彼α耍骸斑@是去年春天栽上的，天氣干旱，山上沒有多少土，好些都沒成活，在這里栽活一棵樹不容易呢?！蔽覇枺骸澳隳描F锨來，是栽樹？”他有點不好意思了：“是。這兩棵樹是去年我栽的，長得還不錯。今年再栽兩棵?！币娢乙苫蟛唤獾臉幼樱驹谀抢锿Ｒ煌?，想了想，對我說：“這是咱村兒的山，政府給修補好，真是大好事。咱老百姓辦不到，就是咱村集體也沒這個能力。又給栽上樹搞綠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我見這兒有點兒空地，自己栽上了兩棵，還好都活了。這不，又弄了兩棵，找地方栽上?！蔽艺f：“青山叔真是活雷鋒?！彼α耍骸安挥么鬟@樣的大帽子，這是自己應該的。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就是因為當年這里是一片青山，柏樹林子又高又密，父親很喜歡，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小時候我領著你們爬山，在樹林子里面玩兒，你可還記得？”我說：“記得，我們都羨慕你家住在山坡上呢?！?/p>

青山叔說：“后來家里蓋房子，父親在樹林外邊采石頭。再后來，年輕人都長大了，用錢的地方多，沒別的收入，只好開山采石，賣點兒錢。山腳下挖的石坑深，不好采了，就往山上來。慢慢地毀了樹林，把半邊山都快弄沒了。沒辦法，多虧了這山這石頭，咱村兒里人多地少，種地收糧食，只是剛夠吃的，其他花費，沒別的門路，只能靠山吃山，笨吃笨啃。出力流汗咱倒不怕，說實在的，心疼這山、這樹。現(xiàn)在生活都好起來，孩子長大上完學，在城市里有了工作，不管我要錢，還給我錢。上級保護自然資源，不讓開山采石，我也快干不動了，年紀不饒人?，F(xiàn)在我在附近廠子里上班兒。前年廠子里搞綠化，我要了兩棵小樹苗，栽在花盆兒里。沒想到咱村里填坑補山，修復生態(tài)，栽上樹。我想怎么這么巧？像是安排好似的，這兩棵小樹有了最好的歸宿。我便帶回來栽在這里，也算是滿足心愿，得到安慰。對這小山要感恩，要回報，自己叫青山，山上沒樹怎么行？感覺山要成青山，自己才生活好。你看，國家補山造林，簡直是治了我的心病，救了我的命。你別笑話，現(xiàn)在上點兒年紀，干活力氣少了，胡思亂想多了?！?/p>

我說：“青山叔，你說得太對了。等明年春天我也弄兩棵來，讓這里早日成林，多好??！”于是，我和青山叔一塊兒挖坑，栽上兩棵小柏樹。

現(xiàn)在我家樓下有兩個花盆兒，栽著一棵小松樹，一棵小柏樹，是我從附近小山上移來的。小山上松柏茂密，種子落地發(fā)芽，長成小樹。等再回老家過年，就約上青山叔，一塊兒栽到山上去。那時，山上小樹就又長大一些。家鄉(xiāng)草木繁榮，松柏常青，空氣清新，芬芳純正，真讓人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