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愛情

潘彩霞

比翼是我能給你的最浪漫的禮物

1933年一個春日的下午，杭州火車站內，中央航校飛行學員劉粹剛正在等車，他要回學校所在地筧橋。這時，一個年輕女孩吸引了劉粹剛的目光，她的閨秀氣質讓他心動不已?；氐綄W校不久，劉粹剛輾轉打聽到，女孩叫許希麟，是杭州民眾小學的校長。

回校訓練時，劉粹剛兩次駕駛飛機飛過民眾小學上空，想以此吸引許希麟的注意。一個月后，他鼓起勇氣給許希麟寫下第一封信，他說自己“積勞積思，望穿雙眸”“一身傲骨早為女士傾倒”。在信中，他還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他是遼寧人，20歲，中學畢業(yè)后考入東北大學，一年后，黃埔軍校招生，因目睹日本人的暴行，他毅然參軍，后轉入中央航空學校學習飛行，決心以身報國。信寫得真誠又忐忑，對于能不能收到回信，劉粹剛則是惶然的，“女士其能復我耶？其不能復我耶？”期待與擔心躍然紙上。他卻不知道他把女孩的名字錯寫成“希齡”。

果然，許希麟沒有理他，對這封示愛信，許希麟毫不客氣地扔到了一邊。

然而，劉粹剛并不氣餒，信一封接一封地寫，有時講自己的訓練生活，有時是滿紙相思淚。遠離家鄉(xiāng)舉目無親，唯有寫信向她傾述，才能感到一絲絲的甜蜜?！氨緛硐裎疫@樣一個渺小的人，是不值得你的注意的，然而癡心的我，始終是做著非分的妄想，我忘了我的丑陋，我忘了我的寒酸，我愿將我二十年來一顆純潔的心，雙手奉呈至寶座前?！痹谛胖?，他獻上虔誠的告白。可是，幾個星期過去了，依然沒有收到只言片語。為了贏得她的心，他訓練得更加刻苦了，希望用自己高超的飛行技術打動她。此后，他經(jīng)常駕機飛到杭州，在她家的上空表演特技。

半年多的癡情相求，終于打動了矜持的少女之心，他收到了她的回信。盡管她只同意“結文字交”“相逢時以禮相待”，他已是喜不自勝。可就在他們約好見面時，他連續(xù)接到飛行任務，等他回到基地時，竟意外收到她寄來的包裹，是一條領巾，上面繡著“壯志凌霄”四個字。日軍橫行，步步緊逼，國家危難之際，共同的愛國情感，迅速拉近了兩顆心的距離。

1934年，劉粹剛從航校畢業(yè)，正式成為空軍飛行員。每當頭頂有飛機飛過，許希麟便抬頭仰望，那“飛翔的雄鷹”是她眼中最美的風景。在彼此的心田里，他們播種著溫柔和浪漫?？墒牵w行員的職業(yè)充滿風險，面對父親的擔心，許希麟的回復是八個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p>

1935年夏天，相戀兩年的有情人舉行了婚禮，之后兩人隨部隊遷往南昌。訓練中，劉粹剛異常努力，他常常對許希麟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當今國家正值多事之秋，正是男兒效命疆場之時，因此益當奮發(fā)?！迸紶柕拈e暇，他開著車帶她兜風，穿行在農(nóng)田與遠山之間，疲憊一掃而空。

作為航校畢業(yè)生中的佼佼者，劉粹剛擔任了中隊長。不久，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年輕的他心中熱血奔涌，握緊了拳頭，說：“希麟，我非替祖國爭口氣不可！”許希麟也鼓勵他道：“希望你能以你的毅力、果敢以及熟練的技術，征服一切！”“那當然，我至少得打下一百多架！”他豪邁地回應。

侵略者不斷來犯，劉粹剛奉命還擊。1937年8月，空軍健兒初戰(zhàn)告捷，許希麟在日記中興奮地寫道：“中國不再是睡獅，醒了，怒吼了！”然而，戰(zhàn)爭是殘酷的，幾天后，便傳來副隊長梁鴻云遇難的消息。難過之余，許希麟真正體會到戰(zhàn)爭的無情：“鴻云兄今天走了，他太太怎樣辦呢？粹剛呢？他會丟下我嗎？”

擔驚受怕中，許希麟和部隊家屬一起轉移到南京，聚少離多，她只能在報紙上追蹤丈夫的身影。得知劉粹剛在一天內擊落兩架敵機時，她歡欣雀躍。盡管思念難耐，但她依然把兒女私情放在身后，在信中，她滿含期待：“現(xiàn)在你已交給了國家，我不應再以私情來擾亂你為國家御侮的心?！瓪⑼肆速僚?，恢復我河山，我中華民族永存于世界的那一天，那時候我們再娓娓清談……”

許希麟的鼓勵，給了劉粹剛百倍的信心。在中國空軍史上，劉粹剛不斷地創(chuàng)造新紀錄，不僅擊落敵機數(shù)量最多，還打破了日軍九六式驅逐機“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

開戰(zhàn)幾個月，中國空軍誓死御敵，揚眉吐氣?？墒牵粋€不爭的事實是，敵強我弱，戰(zhàn)機不斷損毀，飛行員陣亡已是平常事。生死難料，每一次夫妻倆的談話都變得小心翼翼。

1937年10月，在無盡的擔憂與牽掛中，她再一次送別丈夫——山西求援，他奉命率機前往。那天凌晨，她親自把他送上車，隔著車窗，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深情的注視。誰也沒有料到，那一眼，竟是最后的告別。

劉粹剛一行進入山西境內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暗夜中，加上對地形又不熟，幾架飛機繞來繞去，卻始終找不到太原機場。油量將罄，因一心想著保全飛機，劉粹剛放棄跳傘，繼續(xù)尋找降落點。當?shù)孛嫱蝗蝗计鸹鸸鈺r，他以為那是降落信號，直飛過去。不料，飛機撞上了高平縣城內的魁星樓，24歲的他，為國捐軀。

噩耗傳來，許希麟肝腸寸斷，萬念俱灰之下，她一口氣吞下36塊銀圓想要追隨他而去，幸得發(fā)現(xiàn)及時才撿回一條性命。家人從杭州趕來，同時帶來了三封信，那是劉粹剛在兩個月前寫給她的。在最后一封信中，他說：“我的麟，我最親愛的麟！真的，我要是為國犧牲的話，那是盡了我的天職！因為我生在現(xiàn)代的中國，是不容我們偷生片刻的！”他一再叮囑她，“要理智，不要愚笨，不要殉情?！毖元q在耳，想到他渴望的“以余力辦學”，許希麟振作起來，22歲的她含淚寫下：“你已離開了我，以后我們固然不能再相處一起，但是我相信，你的靈魂仍和我相依相偎?！?/p>

1938年，為了紀念劉粹剛，在昆明創(chuàng)辦了粹剛小學，許希麟親自主持，她要將他的英勇不屈講給未來的青年。1990年，白發(fā)蒼蒼的許希麟跨越海峽，來到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在劉粹剛墓前獻上親手所書王昌齡的《出塞曲》：“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p>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