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 科
回老家?guī)湍赣H干活時,一不小心襯衫被劃了一道口子,母親既心疼又歉疚地說:“你看看,不讓你干你偏不聽,這下好了,衣裳劃破了,傷到皮肉沒有?”見我搖頭,她又長舒一口氣問我,“這件襯衫很貴吧?”我笑著告訴她:“不貴,就是一件普通的衣服而已,一會兒我去換件新的,把劃破的這件扔了便是?!蹦赣H將我的上身查了個遍,見我真的毫發(fā)無損,懸著的心才倏然落地,繼而她又瞪我一眼,開始語重心長地教育我:“你們年輕人雖然掙錢比我們老年人容易,但是這么好的衣裳扔了可惜。你脫下來我給你縫縫,縫好了還能繼續(xù)穿?!蔽译m有百般不愿,但還是將襯衫脫下交給了母親。
只見母親從臥室里的床頭柜中取出那個用高粱秸稈編制的針線筐,然后戴上老花鏡取出針線,開始著手給我縫補襯衫。這樣久違的畫面立刻將我?guī)Щ厣倌陼r代,那時我身上穿的一針一線皆是出自母親之手——布料是她趕集買的,衣褲是她親手縫制的,鞋底是她親手納的,革禙是她親手糊的。每當鞋頭磨出了窟窿、衣裳刮破出了口子,母親都會使用手中的針線將那些“傷口”一一縫合,及至達到“完美”如初。如果把破損的衣物比作病患,那母親就是“在世華佗”,她憑借精湛的縫補“醫(yī)術”,能將一切“病疾”根除。母親在縫補衣服的時候十分注重美學,她會根據(jù)破損的形狀、大小、部位以及衣服的顏色,別出心裁地繡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翠鳥、一條活蹦亂跳的金魚、一片隨風飄落的樹葉、一朵姹紫嫣紅的花,如此非但看不出縫補的痕跡,而且還會讓衣服錦上添花,并贏得左鄰右舍的夸贊。
然而流螢如線,往事真的不堪回首。此時此刻,頭發(fā)花白的母親正坐在銀杏樹下給我縫補襯衫,她像當年一樣,從針線筐里找出與襯衫同色的線軸,先將線頭一端放在嘴里用唾液浸濕,再用手指將潤濕后的線頭碾直,然后開始對著陽光穿針引線。如此嫻熟的動作她嘗試了半天,依然沒能將線頭穿進針眼里面。我走到她的跟前接過針線,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試了一次,就精準地將線頭穿進了針眼里面。
我?guī)湍赣H把針線筐放進她的床頭柜里時,赫然發(fā)現(xiàn)床頭柜里她和父親素日穿的衣裳大都是我和妻子這些年淘汰下來的舊款,僅有的幾件“量身定做”的衣裳也早被洗得褪了顏色,甚至多處都被母親“動過手術”。那些形狀不一、顏色迥異的補丁宛若一朵朵鮮艷的小花,既嘲笑我對父母關愛的匱乏,又突顯著他們樸素節(jié)儉的美德。這滿柜“遍體鱗傷”的衣裳,加起來或許都沒有我的一件襯衫值錢,父母愿意傾盡畢生積蓄幫我買房,愿意購買最好的食材為我烹飪美餐,卻不愿意在自己身上“浪費”一分錢。他們節(jié)儉但不吝嗇,惜財卻不迂腐,用母親的話說,人美貴在心靈,無須華麗衣衫裝扮。
返城之后,我開始號召全家削減添置衣物的開支,并擠出更多的時間回老家陪伴父母歡度他們的晚年。父母床頭柜里的景象告訴我,撇開豐足的物質(zhì)享受,彼此真誠相待長久陪伴才是當下最為寶貴的。
(常朔摘自《綏化日報》2022年8月29日/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