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龍
傳統(tǒng)中國以農為本,黃河中游交界區(qū)②則是農耕文明的中心之一。為緩解農耕產量不足的影響,通過構建倉廩實現對農業(yè)的補充。然自明清以來,封建國家已從初期對地方制度建設的努力推進和主動改善,展現出封建王朝的“滯后”特征。倉廩作為實現地方穩(wěn)定和保證民眾日常使用的重要農業(yè)保障內容,卻是高效不足、管理缺失的現象逐漸顯現。對此情境,明清官方亟需找到新的替代者,以滿足農業(yè)發(fā)展和民眾生活的需要。同時,明清也是商品經濟高度發(fā)達的時期,黃河中游從農耕文明轉向商業(yè)中心,進而產生諸多商幫。隨著商業(yè)思潮的涌現,帶動交界區(qū)商業(yè)與商人的不斷發(fā)展,促使地方鄉(xiāng)紳實現自身身份的多元與傳統(tǒng)生業(yè)的轉型。
明清商紳作為地方發(fā)展的實踐型人才,既需通過參與地方活動,找到立足可能。又得提升業(yè)務水平,拓展商業(yè)領域。商紳在地方履行諸多職責,就是自我實現的機遇。包括諸如運河、堤堰、交通、籌糧等籌款并主持修建[1](P29)。它極大地滿足了雙方的共同需要。目前,倉廩研究十分豐富且不乏對相關問題的探討研究③。但多從制度建設、主體分析、建筑設計差異、地方慈善等角度分析倉廩,地域多以安徽、浙江、廣東等宗族繁盛、經濟發(fā)達之地展開研究,對黃河中游的倉廩則分析不足。
黃河中游交界區(qū)是晉陜豫三省以黃河為中心的區(qū)域選擇,它們三省都位于黃土高原,具有相同的地形地貌,以平原、盆地等地形為主,其中也存在面積廣大的丘陵溝壑區(qū)。如陜西省中部的關中平原、山西省臨汾盆地,地形西高東低,地勢較為平坦,氣候溫和,具有溫暖帶大陸性半濕潤季風氣候特征。它極大地便利了農業(yè)生產,其中“原”是黃河中游附近的主要地形,也是黃土高原特有的地域名稱或某村莊的名稱,在晉、陜尤多,它的出現就利于糧食的大量收獲。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造就了該區(qū)域特殊的地理特征,尤其使得黃河中游成為古代中國農耕文明的起源之一。
表1交界區(qū)(陜西)局部土地資源類型結構分布表
進入明清,它已喪失了此前時代的自然條件和政治因素。同時卻對經濟產生限制。如因水土流失導致交界區(qū)支流淤塞,周邊居民無法開展相關的農業(yè)生產,“一廢而不可復舉者,其故皆由于秦地高卬,歲多干旱,小民爭尺寸之利,一遇溝渠枯竭,從而藝植其間,一渠湮塞則上下皆斷流,而大川皆付之無用。”[2](卷1,P72)而且,黃河中游對土壤的侵蝕非常嚴重,造成黃河含沙量的增加,并引起下游河道出現淤積、決口、改道等疑難癥結的出現[3](P165)。
明清時期,黃河中游三省交界區(qū)社會逐漸平穩(wěn),人口有穩(wěn)步增長。而倉廩就是明清王朝著重在地方推廣的重要措施,用以維護地方的日常秩序。
因而,倉廩制度自明初就開始應用、推廣。明清皆為享國祚較久的王朝,經濟發(fā)展主體仍以農業(yè)為主,其中就得益于倉廩的日常使用。洪武十一年六月,“蒲州萬泉縣旱、饑,詔:發(fā)廩賑之。戶九千九百三十七,給粟、麥一萬二千七百三十九石”[5](卷119)。永樂九年閏十二月,“山西蒲州臨晉縣言:縣連歲不登,民多流亡,請以樊橋驛所貯小麥萬八千余石賑之,從之”[6](卷123)。可見,明初倉廩中糧食種類、數量的豐富,它主要為緩解地方旱、饑,有效地解決交界區(qū)的糧食不足問題。只是倉廩對民眾而言,使用后需要如數報還。宣德九年二月,“陜西布政司奏:西安府咸陽縣……去年秋雨雹傷稼,人民饑窘,已發(fā)官倉雜糧賑濟,俟來年秋成如數還官”[7](卷108)。 成化十二年九月,“巡撫河南右副都御使張瑄以河南水旱相仍,賑濟無備,奏乞納米給冠帶散官”[8](卷157)。按此規(guī)定,就可實現倉廩的循環(huán)運行,實為利國利民的好制度。不夸張地說,倉廩完備利于明清數百年基業(yè)的奠定,所以舊制度對當時而言,盡管是暴虐、低效,但還有相當的社會必然性,且在最低層次上也具有某種經濟保障[9](P207)。
倉廩作為一種地方制度,它的功效隨著應用的頻繁,不再局限于供糧食、穩(wěn)社會的作用,除滿足民眾日常應用外,還有密切鄰省關系、保障軍事的歷史功效。
倉廩作為地方農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并非依靠民間組織的管理,而是通過地方政府指派官員、胥吏實現具體操作?!皞湓兤浼覙I(yè)之口,而自注之于冊……不必假手胥吏,一旦遇有水旱賑濟之事,舉前所自注之冊,按多寡之數而賑給之,視貧富之等而酌量之,自無舛錯、遺漏、浮冒之弊”。[10](第3期,P17)明初官員尚能自我約束、負責,“每縣于四境設立四倉,用官鈔糴谷儲貯其中,又在近倉之處,僉點大戶、看守,以備荒年賑貸……皆萬世之利,自洪武以后,有司雜務日繁,前項便民之事,率無暇及,欲修惠實政惟在守令而已。大抵親民之官得人則百廢舉,不得其人則百弊興,此固守令之坐會責”[11](楊文定公奏疏“預備倉奏”,P73)。除負責倉廩的日常出入庫和糧簿登記入冊,他們還有日常宣傳和鼓勵捐輸的職責。官員逐漸認識到“義行”的局限,“止仗此一二好善樂施之人捐輸,石斗升合之谷,所濟能有幾何?臣輾轉思維,竊以為人情好義之心,每不勝其趨利之心,若就其趨利之心順其情而利導之,其事易行而公私兩有裨益”[10](第3期,P24)??梢娝鼩g迎“義民”的善舉,并期望有效激發(fā)他們的參與熱情。清康熙時,“山西與各鄉(xiāng)里都勸捐社倉,現今大州縣有捐至三五千石者,其余州縣亦皆有數百石至百余石不等,令其從容勸輸,務有成效”[12](第2期“伊都立”,P58-59)。之后,逐漸促使地方加快設立倉儲,并根據州縣范圍和地方經濟狀況完成倉廩的充實。
明清時期,黃河交界區(qū)屬于三個實體行政區(qū)劃的虛擬聯(lián)合,通過倉廩互助拉近了三省的心理距離,成為利于成為省際民眾認同加強的研究典范。陜撫王璇稱:“全陜救荒無策,議借漕糧運貯孟津縣,由陸至陜州,由舟至關中接濟,或歲貯數萬于孟津,以備山、陜、河南三省緩急?!保?4](卷192,P3618-3619)只是理念雖如此,因為傳統(tǒng)所致,執(zhí)行卻也不易?!皣L見往昔州縣官司,各專其民,擅造閉糴之令,一郡饑則鄰郡為之閉糴,一縣饑則鄰縣為之閉糴,況今天下一家,民無爾我,均朝廷赤子,今后災傷去處,鄰界州縣不得輒便閉糴”[15](卷162,P1637)。之后就成為臣子取信于上的方式,“川陜總督年羹堯運米萬石至山西,甚洽朕意,豈有坐視鄰封乏食,反行禁遏之理,自今凡鄰省郡邑,偶遇荒歉,即相與賑恤,毋得各分疆界,漠不相關。”[16](卷1,P119)雍正對年羹堯運糧鄰封很是贊賞,認為“今天下一家,自宜緩急共有”,這就為交界區(qū)所在的協(xié)同發(fā)展打下基礎。
之后國家承平日久,倉廩成為區(qū)域戰(zhàn)爭的重要糧源,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食充足是戰(zhàn)爭成功的保證,明代尚不明顯,以清后期為多。李鴻章奏議載:“行軍以籌糧為先,秦中久遭蹂躪,隴軍分途辦運,糧價極昂,臣軍遠去人地生疏,倉猝無從采購,饑乏堪虞,查晉省瀕河各處防軍無多,購糧較易,撫臣李宗羲暨藩司何暻遴派妥員馳赴吉州、蒲州一帶沿河地方,分投采辦米麥各二萬石,擇地寄儲,以便由潼關入北山就近運取,倘一時辦不及數,應準借撥沿河州縣存?zhèn)}谷石,務期儲備足額,勿誤要需?!保?7](第4冊“奏議”,P30)清后期交界區(qū)倉廩構建的有效和糧食儲存的豐富,也是倉廩構建必要性和積極效果的呈現,否則難以滿足戰(zhàn)爭對糧秣的需要。
倉廩,并非簡單的建筑單元,它背后蘊藏著傳統(tǒng)的互助文化,它濫觴于隋代,它得益于當時國家的強盛現實,而明清國家疆域的不斷擴大,提升倉廩的構建規(guī)模,也需要借助更廣泛地群體參與進去,以期望改善、維持他們的生活;而傳統(tǒng)官方的管理模式則趨于停滯,甚至嚴重影響了倉廩助民模式的發(fā)揮。成化六年令“州縣掌印官親管放支,不許轉委作弊”[18](卷22“戶部九”,P152)。但現實與理想出現偏差,尤其是原本對地方倉廩的管理出現各種不當及混亂舉措,以及因糧食不足導致的嚴重社會問題。可見,一旦州縣管理失措,倉廩應用必然失序。
明清時,時人已認識到倉廩恰當用人實為關鍵魏源總結稱:“春散冬斂,取息什一,得先王春秋補注之意。然出入之際,最須得人,否則為青苗之續(xù)?!保?9](卷28“戶政三”,P598)商紳介入前,一旦捐輸不足,充實倉廩就是必需,都由官方采買?!捌疥柛疗阎葑笥乙粠е菘h地方遼闊,向來從陜西販買糧石至彼處糶賣者甚多,今歲陜米到來甚少,米價稍長亦不可不預為籌畫,今查蒲州由水路可到絳州、太平等州縣,與平陽府附近且與陜省潼關帖界亦再添倉糧二萬石,庶可通融接濟”[12](第2冊“伊都立”,P84)。并也考慮糧食數量、路程遠近。乾隆四年九月張楷札稱:“陜省連歲豐稔可酌撥米十萬石由黃河運至豫省, 較之楚省陸運為便?!保?0](卷3,P96)只是逐漸流于形式,出現成本把控不準、精力耗費巨大,進而管理出現不負責、易貪腐等弊端。
其中采買最易上下其手,從中漁利。“采買一事最易滋弊,若不嚴行督察實辦采辦,或不肖州縣及胥役等有藉詞勒買、短發(fā)價值等事,是非所以恤農而適足以病民,轉為地方之害,俾小民均沾樂歲之利, 毋許官役短價勒買”[21](第40冊,P234)。這就是傳統(tǒng)時代對地方胥吏多有詬病的原因,他們破壞的不僅是倉廩制度本身,更是對傳統(tǒng)農業(yè)時代“互助”理念的侵犯。明清時由官方運行的倉廩體系中,虛開票據、擅具價格等比比皆是。
只是積弊太久,難以更改?!案`維各省社倉,原系積豐年之有余,備歉歲之不足。守掌在民,官無侵那之患;稽查在官,民無中飽之虞。立法誠為至善。但日久弊生,州縣視非經管漫不留心,以致出納多有不實,且因社長從不更換,遂致視如己資,任意花銷虧缺,閭閻不能受社倉之益,是以續(xù)捐無人”[10](第3期,P39)。最終通過倉廩的構建,達到胥吏肥己的效果。
明初倉廩雖由民間自行處置,官方并不干涉勒,但之后須造冊呈明,即對倉廩管理的透明化要求。嘉靖十四年(1809),朝廷“查盤虧折,坐問侵盜,經收人員晝夜憂慮。性命猶輕,錢糧為重”[23](卷23,P1215),可見明代官員尚能達到“自創(chuàng)一倉,日祿惠兆”的目標[24](卷16“宦績”,P263)。之后則管理漸失措,清代更為嚴重,不利于倉廩構建的完備。長安縣“倉正吳永春擅糶倉糧,繼而吳永春舉其姻親羅榮接充倉正,即請將糧石出放,得息修倉,以補吳姓之虧,借修倉以邀”[25](卷1,P26)。同治初,“山西運城運埠鹽庫大使安福病故后,計短倉谷三千八百九十余石,當即飭摧呈繳,豈該家屬僅將自置畦地變價銀七百余兩,交官作抵,不敷谷價甚巨。倉谷重儲,豈容顆粒虧短?安福任所貲財,著即行查抄”[26](第13冊,P633)。
除交界區(qū)局部侵害倉廩的行為,更有大規(guī)模的無視法規(guī),在各處公然進行漏洞百出的管理和以次充好的把戲,官員互相包庇、借鑒,竟成有名無實。官員交接前后,按例應逐一檢查、核對簿冊,但多成形式化。規(guī)定雖然很嚴格,特別是要求官員離任時將倉社糧石數目交結清楚,多是敷衍上官。
倉廩管理者在法律和道德的加持下強迫民眾接受各種不合理的要求,以便于他們的利益攫取。同樣是購買行為,但官、商行為蘊含的商業(yè)技巧卻是云泥之別,“官往買,商亦往買,商買而谷仍賤,官買而谷必貴”[28](卷11,P196),管理的僵化不利于倉廩運行的靈活,過多的限制擠壓了官方的經濟空間,它消耗了民眾對倉廩的認同,導致制度效力的衰減。官方管控的失措,不僅導致民眾利益受損,更危及官方統(tǒng)治,所以,引入商紳成為必要之舉。
倉廩本為利民,但明清時制度運行的滯后已嚴重侵害國家、民眾利益,進而阻礙地方成長。王朝中后期,國家事務繁雜,長期的因循守舊,缺乏應對復雜狀況的能力,即使有好提議,政策總因紛雜的利益糾葛而流產。而交界區(qū)吏治腐敗、社會動蕩,影響了官方對倉廩問題的正視,影響國家發(fā)展與民眾生活,官方必然尋求新的力量介入?!吧號|買而西賣,官一買而不出故也……商之所在,即倉之所在也,今之商未聞有積死貨而不流動者,為積貯計,待本地豐收隨糶隨補,四方之商,聞某地之錢多而米少,雖千萬石往矣”[19](卷20“吏政六”,P230-231)。因而,商紳介入黃河中游交界區(qū)的倉廩構建與管控后,切實帶來了倉廩完備與地方穩(wěn)定。
商紳首先是某個體,他們有意愿服務鄉(xiāng)里,通過參與地方事務獲得官方好感,這是商紳學會于被衍生或官方下達的任務中有所作為,進而修煉自身乃至群體的能力,且該行為一直都在進行著。明代,平陽府洪洞縣,“翼州等州縣租稅往年以其半運輸,護衛(wèi)山澗險阻人力艱難,常以重價就彼易粟,甚至破產不能輸者······宜令富者減半,貧者除豁”[6](卷25)。劉聚干才敏捷、賑濟有方,全活以千百計[30](卷3“治績”,P362)。清代,宋壽昌“為里社長,經理錢鈔無私染,以故人皆器重,有他鄉(xiāng)賈客由豫來岳,信宿其家,寄金二百而去”;雷發(fā)慶“宿友人梁鴻治家,雷君周以衣食,并為梁父子積資使營商務,卒能成全一家生業(yè)”[31](卷11“人物志”,P736、754-755)。陳登高“賈罕村人,以販藥起家,雖業(yè)商而好義輕財,光緒三、四兩年(1877、1878)大祲,捐金助賑外,由豫省糶米若干石以濟鄉(xiāng)之貧乏者”[32](卷13“孝義傳”,P257)。他們的行為雖被解讀為“義舉”“善行”“慈善”,實際卻是對倉廩經營的初步展開。
之后,商紳個體憑借各自想法的趨同實現了在交界區(qū)的聯(lián)合。明清時代,快速帶動商紳群體發(fā)展的關鍵方式就是承攬官方業(yè)務、滿足官方需求。在認識到商紳具有的低成本、高功效的具體作用后,官方開始普遍地讓商紳參與到糧食購買、軍需運輸上。而長途奔走與低價購入皆為商紳的職業(yè)素養(yǎng),商紳通過互相協(xié)助,壯大發(fā)展隊伍,成為利用市場變化為多樣的社會目標服務。
1.應對災歉。曾國荃奏稱:“商販買糧接濟,本年山西災歉,河東運城地方商賈輻輳需糧甚多,現由商販籌備資本分往河南南陽府賒旗鎮(zhèn)?!保?3](卷60)李鴻章奏稱:“該省平陽、絳、解等處……該數屬產糧本少,向借他處接濟;今四面旱荒,民食更缺,糧價益昂,待糶尤急。奏調來津之翰林院編修吳大澂已勸捐集資購糧七千石……察看設局平糶,仍招勸南中紳商續(xù)籌運濟?!保?7](第7冊“奏議”,P451)
2.減少購糧支出。川陜總督佛倫奏陳:“潼關收糶米糧,請敕鄰省督撫動帑,招商販抵關,亟濟被災兵民事。戶部議,于潼關地方選委員,賢能道廳等官,隨米價消長收買,再令直隸、山東、河南、山西、湖廣五省督撫,各動庫銀十萬兩,招殷實商人給發(fā),令于糧賤處,無論米谷麥豆,收買抵潼關糶賣,其多利息不計,止將原給本銀收取可也?!保?4](卷4)這就指出商紳跨省運銷的優(yōu)勢。
地方由于胥吏的貪墨導致管理的混亂,導致倉廩購運、糧食積累出現虧損,無法完成規(guī)定任務。商紳通過營商手段的發(fā)揮,得以取得協(xié)助地方政務的資格。為避免上司責難、法令追究,逐漸認識到“至采運糧石,全在商販流通”[17](第15冊“奏議”,P23)。
在認識到商紳在交界區(qū)的巨大作用后,為招徠商紳和提升國家力量,除提供地方倉廩運作的直接支持外,還提供各種優(yōu)惠政策以便其主動前來參與交界區(qū)各地的倉廩構建。具體如:
1.免稅。通過免征運輸、通關或貨物等稅,吸引商紳從事其中?!胺策\貨赴晉豫者若帶糧百石,除免米糧厘稅外,并免他貨稅銀數十兩,千石者免數百兩,以期踴躍運赴”[35](第4冊,P71)。凡赴鄰省采買倉糧及撥運賑濟米谷或督撫于給發(fā)委員信牌內填明所買所撥數目,經過關口驗實放行,免征稅課,其雇船只仍納過關船料[36](卷90“關稅”,P193)。
2.讓利。為保證地方米糧的充足,通過發(fā)放資本金招募交界區(qū)商紳從事糧食運輸,很大程度上讓利于商。1693年,西安經濟尚未恢復,戶部讓陜西地方招募身家殷實的富商,給以正項錢糧,聽任他們去各地采買糧食,運回西安發(fā)糶,利潤歸商所有,商人只需在正常后歸還原領政府本金即可[37](P245)?!帮喫九捎善鄙探钃芫蘅?,委員分赴各地陸續(xù)購運來陜,且招陜商貿易各地者自集資本采運米糧以顧桑梓,庶幾冬春之間可以源源接濟,則民心自安、事變可彌”[38](卷4,P212)??梢妼ι虡I(yè)支持力度之大,以上努力更使交界區(qū)倉廩構建得到巨大改觀。原本不均衡、不穩(wěn)定,又受山地阻隔、交通不便的“嵌入式”糧食生產,因“缺糧的敏感度更為劇烈,商人在糧食分配中的作用也增強了”[37](P148)。
明清以來,黃河中游交界區(qū)已不再是傳統(tǒng)農耕的中心,而蛻變?yōu)閼{商崛起的新區(qū)域。倉廩作為農業(yè)時代的制度遺存依然在發(fā)展,只是曾經的農業(yè)經驗趨于衰退,它需要依靠新的力量,方能實現自我的革新。傳統(tǒng)時代的倉廩就是世俗官僚國家對社會實行基層控制的標志,也是少數群體對多數群體漸進的抑制過程。通過對明清倉廩職能和引入商紳的具體分析可知,明清黃河中游交界區(qū)的倉廩缺乏利民、安民的功效,尤其是地方倉廩構建與管控已無法通過傳統(tǒng)時代中單方面的道德施加與法律認知而達成目標,尚需引入全新的社會力量,改善地方社會已然浮現的無序和混亂,達成國家的治理期望。對地方商紳而言,它是商業(yè)拓展的極好機會,明清在倉廩制度中引入商紳后,雖然“生存危機發(fā)生的可能性繼續(xù)存在,但靈活的糧食流動也在減少歉收帶來的威脅,為提升經濟的專業(yè)化和多樣化,應對糧食生產的波動,擴大了所有層次的商業(yè)流通”[40](P184)。在此情境下,朝廷不得不引入商民,即傳統(tǒng)時代最受鄙視、忽視的廣大群體,這是前者在面對自身力量不足的客觀情況下,為避免國家運行不穩(wěn)所做的“被動改良”。
注釋:
①黃河中游交界區(qū)指以黃河為中心的晉陜豫三省交界區(qū)域:明清平陽府、澤州府、潞安府、蒲州府、絳州、霍州、解州等直隸州,河南府、陜州直隸州,西安府、同州府、商州直隸州等府、州、縣。
②相關研究有:陳春聲《清代廣東社倉的組織與功能》,載《學術研究》1990年第1期;余新忠《1980年以來國內明清社會救濟史研究綜述》,載《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1996年第6期;吳滔《明清蘇松倉儲的經濟、社會職能探析》,載《古今農業(yè)》1998年第3期;白麗萍《試論清代社倉制度的演變》,載《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1期;劉永剛《清代陜甘地區(qū)倉儲探析》,載《文博》2008年第3期;段建宏、岳秀芝《明清晉東南社倉、義倉初探》,載《唐都學刊》2010年第3期;穆崟臣《近百年來社倉研究的回顧與展望》,載《中國農史》2011年第3期;王玉朋《清代南京地區(qū)的倉儲建設》,載《農業(yè)考古》2015年第1期;施由明《清代江西鄉(xiāng)紳與鄉(xiāng)村社會治理》,載《中國農史》2015年第2期;郝紅暖《清代名臣方觀承的惠政及其為官從政特點》,載《安徽史學》2016年第5期;陳支平《朱熹的社倉設計及其流變》,載《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16年第6期;葉玲、杜振虎《清代陜西倉儲制度的建設與管理運營初探》,載《農業(yè)考古》2016年第4期;張佩國《傳統(tǒng)中國福利實踐的社會邏輯——基于明清社會研究的解釋》,載《社會學研究》2017年第2期;吳四伍《清代倉儲的經營績效考察》,載《史學月刊》2017年第5期;劉宗志《從清代社倉與義倉之差異看民間社會經濟之增長》,載《中國農史》2018年第2期;楊國安《明清時期的鄉(xiāng)村社會保障體系》,載《人民論壇》2019年第6期;郝紅暖《清代直隸義倉的興廢——兼論光緒初年方宗誠在棗強的義倉建設》,載《安徽史學》2020年第6期;施由明《論明代江西鄉(xiāng)紳與鄉(xiāng)村社會治理》,載《農業(yè)考古》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