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時代出版學科的理論要素與演化邏輯*

□文│胡易容 康亞飛

在媒介環(huán)境學派看來，一種新的媒介意味著一種新的文明秩序——莎草紙?zhí)魬?zhàn)了石頭和象形文字的知識壟斷，[1]而廉價紙?zhí)魬?zhàn)了昂貴羊皮紙的知識壟斷。[2]作為人類知識傳播樞紐的出版活動，最切近地見證了媒介對人類文明秩序的重構。今天，我們正在一個新的起點，見證和思考基于知識傳播方式重構的里程碑。與此前不同的是，出版不再僅僅是一種自發(fā)的文化傳播實踐活動，而是一個具有完整體系和結構的現代學科。這意味著我們在思考出版活動的時候，更具有系統化和整體觀的自覺——這也是強調“頂層設計”的學理邏輯必然。2021年，國家新聞出版署印發(fā)《出版業(yè)“十四五”時期發(fā)展規(guī)劃》，明確提出了要“深入推進出版學學科建設，進一步優(yōu)化學科頂層設計”，[3]從頂層設計上將“數字化”這一當今出版基本媒介形式和閱讀方式作為學科發(fā)展的基本出發(fā)點。如何在讀屏時代建強出版學科，關乎出版學科本體的價值實現，也是當前出版學科共建工作的重點。

一、出版業(yè)的數字時代語境與發(fā)展階段

構建中國特色出版學學科體系，離不開數字化的現實語境。數字出版的快速發(fā)展，也說明了數字化閱讀已逐漸成為時代需求。雖然數字出版歷史并不悠久，但在信息內爆催動的高速知識迭代背景下，其發(fā)展軌跡已經歷三個階段。

1.數字化是出版事業(yè)的環(huán)境驅動力和時代語境

方卿曾提出以“出版服務”來定義出版學科的本體，[4]其觀點道出了出版學科的應用性和社會服務本位。我們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理解“出版服務”，一是產業(yè)意義上的出版。出版學科要服務于從事出版的“機構主體”，他們是出版產業(yè)的活動主體；二是社會價值上的，即出版服務最終指向的“閱讀行為主體”，其關乎我國全民素質的提高。“全民閱讀”連續(xù)九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把深入推進全民閱讀、建設書香中國納入宏偉藍圖，全民閱讀成為國家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重要組成部分。

從產業(yè)角度來看，數字出版已經成為出版業(yè)的重要部分。2020年，許多行業(yè)受到疫情影響而出現下滑，但數字出版當年產業(yè)收入超過萬億元，達到11781.67億元，比上年增加19.23%。[5]可見，在印刷出版形態(tài)逐漸走向后高峰時代的背景下，數字出版作為出版事業(yè)發(fā)展的主導力量價值凸顯，并將成為未來出版事業(yè)的核心驅動力。從出版事業(yè)作為一種服務的“閱讀”行為指向來看，數字化正成為出版業(yè)的主要媒介承載方式。在數字媒介技術發(fā)展的推動之下，數字形式的閱讀逐漸成為人們與出版建立聯結的主要方式——選擇數字化閱讀的比重逐年上升。從閱讀端情況來看，“閱讀形態(tài)”已經從“讀紙”時代轉向“讀屏”時代，并正在向萬物智聯的時代飛速邁進。

無論是從出版產業(yè)動因，還是出版事業(yè)和社會服務價值的體現來看，數字化逐漸占據更重要的位置，那么，討論出版學科建設及其未來發(fā)展趨勢，就不得不考慮“數字化”這一大環(huán)境維度，以未來向度為目標來考察出版學科的頂層設計以適應社會發(fā)展需求。這是謀劃中國特色出版學發(fā)展的總體環(huán)境，也是學科建設的出發(fā)點。

2. 數字出版發(fā)展的三個階段

厘清數字化對出版學科的具體影響還需要分析數字化對當今出版業(yè)的影響。2019年，隨著5G網絡商用正式開展，業(yè)界提出了數字出版3.0并引起了學界的關注和討論。[6]目前學界關于數字出版3.0的主要論點可作如下歸納：

第一階段，也即數字出版1.0模式，是線下向線上轉移并形成線上線下融合發(fā)展態(tài)勢；第二階段的數字出版2.0模式，是出版業(yè)的跨媒體發(fā)展與衍生品同步開發(fā)模式；目前正在轉型發(fā)展的第三階段（3.0模式），是以數字載體為基礎的多樣化出版形態(tài)共同形成全網絡營銷體系的整合。[7]

這三個階段的劃分有其自身的特點和出發(fā)點，主要是基于數字媒介技術平臺發(fā)展的分析，尤其基于5G商用化帶來的技術實現基礎。對于出版行業(yè)的軟性屬性的考慮相對少一些。從出版行業(yè)綜合發(fā)展的本質屬性來看，出版行業(yè)既是“載體”和“技術”的，也是“符號”的[8]——前者代表了出版的硬件，當前最突出的特征即是“數字媒介”，而后者是出版活動的“軟件”，其指向一種知識服務和傳播，屬于人文活動的范疇。

如果說“媒介”構成了當今出版行業(yè)的技術語境，“符號”則是出版作為一種文化知識傳播活動的根本屬性，“數字”體現了兩者的聯結——數字即“當今出版的新媒介形態(tài)”也構成了“當今出版符號”的“元符號”。數字化是一種技術手段和記錄符碼的特定方式。廣義而言，任何將無邊界世界所涵蓋的連續(xù)對象，轉變?yōu)榭梢远攘康臄底志幋a過程都可稱為數字化。古老的結繩記事可被視為數字化編碼的原始形態(tài)；[9]周易卦象本身就包含“類數字”編碼方式。由此，當出版邁入數字時代，其邏輯底色就是一種“數字化”的知識傳播活動范疇。正如張新新所言“數字出版是對出版學的繼承和揚棄”。[10]

這種底層邏輯的規(guī)律性，對數字時代出版學的基本理論架構具有重要價值。尤其是當前出版學科建設尚處于“前學科”階段時，[11]這種基礎理論架構探討的重要性更加凸顯。在出版學科建構的時代命題中，媒介的變革是其中最為凸顯的。換言之，出版學科化的當代性問題中，數字媒介環(huán)境構成了出版學科建構的總體性環(huán)境。

從這個意義說，我們可以將“數字”“媒介”及其最終作為出版服務的對象“人”，作為當今出版學科規(guī)劃的基本工作環(huán)境要素來思考出版學科的頂層設計結構，以真正把握數字出版3.0背后的理論邏輯，理解其對于出版學科的參照意義和啟發(fā)。

二、從數字出版1.0到3.0的理論基礎與內在關系演化

從“媒介屬性”與“符號屬性”視角構建起的關系差異邏輯，可以重新解讀數字出版從1.0到3.0發(fā)展的前后內在邏輯與核心要素。這3個階段的核心要素和發(fā)展規(guī)律對理解當今數字出版的未來趨向有重要啟示。

1.數字出版1.0的“媒介平移”與“符號再現”

數字出版1.0的行業(yè)具體表現為，傳統的紙質書向電子書、網絡閱讀媒介形態(tài)的轉移，其焦點集中在“媒介存儲介質的轉移”，而符號表現形式力求忠實再現傳統出版介質的形態(tài)，因此也可稱為“媒介平移階段”。這個階段的重大意義在于，從出版業(yè)誕生以來的閱讀載體發(fā)生了革命性的改變。在出版數字化的初始階段，主要任務是通過數字手段對原文本內容進行記錄、存儲、保護以及出版再現。在這一階段，主要體現為技術發(fā)展引發(fā)的存儲載體和傳播介質的變化，而內容通常并無自覺創(chuàng)新。常見的如圖書等信息資料的數字存儲、文物遺產的圖像化記錄、音樂和圖像的膠片或膠卷記錄逐漸轉變?yōu)閿底置浇橛涗浕虺霭妗?/p>

1990年，美國國會圖書館開始設立“美國記憶”（American Memory）項目，將館內文獻、手稿、影音等典藏進行數字化編輯，使得人們在電腦前便可以瀏覽上萬件文物典籍，從而保存和傳承了歷史記憶。這些開放的資源不僅給人們的觀賞帶來便利性，也為相關學者和愛好者進行研究提供了條件。在我國文化部門新世紀以來的相關規(guī)劃中，數字閱讀、數字圖書館皆是其中重要內容，如2011年文化部、財政部《關于進一步加強公共數字文化建設的指導意見》中便提出：“重點實施文化共享工程、數字圖書館推廣工程和公共電子閱覽室建設計劃三大公共數字文化惠民工程，在此基礎上，廣泛動員各方面力量，逐步拓展范圍，帶動數字美術館、數字文化館、數字博物館、數字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等建設?！盵12]

由于數字化的早期工作主要集中在對資料的數字轉化存儲方面，因此有學者指出：“第一個階段的數字化并非一種理論的討論而是一種媒介演進的技術實踐。此階段所謂的人文僅僅是數字技術實現的對象要素。”[13]在這個階段，數字出版符號再現方式是通過數字介質抽去了原有媒介物的質地因素，如紙張變?yōu)殡娮悠聊?。這個階段在出版行業(yè)的具體表現，是從傳統出版形式載體向電子書以及網絡出版發(fā)展。相應地，閱讀消費的場所由實體店向電子閱讀器、網絡和手機客戶端轉移。該階段可被視為一個宏大的基礎設施建設過程，迄今為止，它仍然未完成，但作為高速公路和基礎設施，為當前和未來數字化出版的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雖然此階段所復刻的文本內容無變化，但媒介形式已然不同，這也蘊含了出版行業(yè)的重大變革。

2.數字出版2.0的“數據集成”與“符號表征”

數字出版2.0，表現出跨媒體出版的繁榮及衍生品同步開發(fā)的爆發(fā)式增長。這個階段在媒介與符號方面的特征表現為，經過一段時間的媒體內容轉移，后臺已經獲得了一定數據。數字出版業(yè)可以圍繞核心內容實現數據集成，而出版媒介載體開始跨媒體、多元化平行發(fā)展，也即媒體與媒體之間的關系是平行的而不是必然以紙質書為“元媒介”向“電子書”轉移。此階段的出版符號內容也不再僅僅圍繞單一的復現，而是帶有一定創(chuàng)作性質的“表征”。因此，我們可以將這一階段的數字出版在“媒介關系與符號關系”上的特點歸納為“數據集成與符號表征”。

與1.0時期的技術實踐相比，數字出版第二階段已經具有了相對龐大的數據基礎，這些基礎數據的整理和選擇因而成為該階段工作的主要問題。即在巨量的數據基礎之上，通過對特定對象選擇、重組以及再媒介化以實現“符號表征”?！氨碚鳌辈皇呛唵沃苯拥膹同F，而是基于特定目的和意義內涵的符號表達。從信息論的角度來看，未加編輯和有序化處理的數據與沒有數據同樣均屬于高熵值狀態(tài)，無法提供有效的知識傳播。因此，這一階段的重要工作是在數字出版1.0積累的大數據基礎上進行再編碼，使得符號以嶄新的面貌呈現出來。通過上階段累積的數據通路，數據間的關系和新的秩序通過重組形成——數據背后的思想和內涵即得到全新的媒介演繹和“符號化表征”。

我國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敦煌已經完成了180余個洞窟壁畫的數字化采集，80余個洞窟壁畫圖像的后期處理，140多個洞窟的空間結構三維重建，120 余個洞窟的全景漫游，45000余張底片的數字化處理?！盵14]從其數字化發(fā)展程度來看，敦煌已完成了第一階段的“符號再現”過程，如壁畫的數字采集，而正在歷經第二階段的“符號表演”過程，如洞窟的三維重建、全景漫游等。這些數據后臺將為數字出版提供新的元數據后臺基礎。

人們常將借由數字媒介而存儲的記憶，稱為“數字記憶”。21世紀以來，全世界關于數字記憶的項目陸續(xù)出現。2000年至今，美國西蒙斯學院建立的“全球記憶網”（Global Memory Net），已有超過80個國家的2400個數字記憶項目加入，[15]包括國家記憶、族群記憶、歷史名城記憶等。2003年，考慮到數字遺產的重要性及其正面臨著消失的危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fā)布了《保存數字遺產憲章》，對數字遺產的使用、保護、保存提出了相關要求；[16]2010年，谷歌公司從斯坦福大學圖書館開始，將圖書掃描至網絡，實現數字化存儲和傳播；2015年，中國人民大學信息資源管理學院以“數字記憶：構建、認同與傳承”為主題舉辦研討會，旨在從學理層面對數字記憶進行探討……從互聯網上獲取世界各地的電子圖書、歷史知識、文物圖片等，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正如凱瑟琳·菲茨帕特里克提出的，它是“各領域中的一種關系，在這些領域中學者們使用計算機技術來探究傳統的人文問題?！盵17]

數字出版2.0在出版領域更直接的影響，表現在圍繞特定符號和IP的跨媒體出版和衍生品開發(fā)，包括圖書與影視劇、廣播劇、動漫形成的全版權運作和隨之蓬勃發(fā)展的作家經紀等商業(yè)模式。當前出版行業(yè)的數字化工作很大程度仍體現為數字出版1.0向2.0的過渡和交疊。2.0階段，是出版行業(yè)跨越媒介的內容以獲得全新的符號表征和意義實現，這啟示我們從認識上突破“數字圖書”中“圖書”這一“比喻性”稱謂對出版研究的觀念桎梏，以建立全新的閱讀觀和出版觀。

因此，在數字出版的持續(xù)推進中，不僅應注重傳統圖書和內容的數字化復現，更要著重探索不同媒介形態(tài)符號編碼創(chuàng)造出新的符號文本和產業(yè)價值、社會價值的實現。在元宇宙時代前夜，這種未來向度的考慮尤其必要。

3.數字出版3.0：多模態(tài)媒介衍生與符號交互演繹

數字出版3.0，是當今數字出版的發(fā)展方向，其在出版行業(yè)的商業(yè)模式和傳播模式體現為：以數字載體為基礎的多樣化出版形態(tài)共同形成全網絡全媒體的營銷體系。其在媒介與符號上的特征則體現為“多模態(tài)媒介衍生與符號交互演繹”。在經歷了第一階段的數據存儲基礎設施階段和第二階段的數字符號再編碼之后，數字出版正在逐漸走向一條更注重回歸“人”的路徑。通過系統整合的數字計算和匹配，將對人的服務視為終極目標，而技術則回歸到手段的角色上。例如，可以根據目標受眾的行為特征來進行智能化精準投放，量身定做個性化閱讀內容。通過感官和神經信號模擬，能夠得到相應的數位計算值。也即，這個階段的高級應用是通過文本分析和合一化的抓取之后，需要與同樣被數字化抽象的“人”匹配。在出版商業(yè)應用上，其呈現為個性化推送、個性化定制和個性化表達與交互，比如根據閱讀者的自我興趣進行數字閱讀內容的精準推送和定制，或通過閱讀者之間的橫向交互而構成新的基于閱讀興趣的“人—人”鏈接等。

如果說，數字出版1.0階段主要解決的是“物（實物）—物（媒介）”的硬件關系問題，數字出版2.0階段主要目標，集中解決的是“符號（原符號）—符號（再生符號）”關系問題，數字出版3.0階段則是著重借助媒介與符號再編碼重構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前兩個階段，以數字化手段讓人類或人類思想媒介化、符號化為巨大的“原始數字庫”，而數字出版3.0的全新交界面旨在通過這一由原始數據庫構成的“元符號”通過智能化來實現“人—物—符號”環(huán)境間的無縫連接，而出版活動則應當在此總體語境下去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現服務的形式。數字出版3.0是讓數字化具有人性的考量維度。在數字出版1.0和2.0階段，無論是通過數字手段實現文本諸形式保存，還是通過數據手段對符號內容進行“宏文本”[18]化后的整理、檢索、研究、挖掘，“符號”部分都僅構成“對象”或“內容”的被動角色，而到了3.0階段，媒介與符號都退居手段位置，人與人的互動關系獲得了重構和升華。

如圖1所示，數字出版的3個發(fā)展階段依據其內在要素的側重分別為：1.0階段的“符號再現”以媒介的壓縮存儲為核心，2.0階段的“符號表征”以大數據媒介集成與符號編碼為核心，3.0階段的“符號演繹”以多模態(tài)媒介衍生與符號交互演繹為核心。換言之，第一個階段凸顯的問題是“媒介”載體轉換，第二階段的主要問題是符碼“有序化編制”，而第三階段反過來，是從數字技術回到人的本位，側重點將從原有媒介、原有內容轉化為創(chuàng)造新的內容，以及聯結生產新的人際關系。這三個階段不是非此即彼的過程，而是大多數情況下同時存在，甚至可被視為驅動數字出版發(fā)展的內在并行要素（見圖2）。

圖1 數字出版三個發(fā)展階段的符號與媒介關系焦點

圖2 數字出版的基礎驅動三要素

由于提供了新的聯結方式，使得出版發(fā)行模式和商業(yè)模式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例如全網絡營銷體系的整合，實際上不僅重新建構了發(fā)行方與消費者的聯絡，也推動了出版發(fā)行方自身結構的重塑——傳統電商、自媒體電商、知識付費和線下的融合。

三、數字出版3.0背景下出版學科內涵再審視

當今出版與閱讀，是在數字技術快速發(fā)展的大背景下開展的。數字出版3.0階段不僅是對技術現實的回應，更是對以“人”為對象主體的關照。因此，當我們在討論出版學科建設及其未來發(fā)展趨勢時，并不是單純思考出版的媒介形式或符號表征，而是以數字手段為服務“人”賦能，將出版與閱讀作為一個辯證統一體，站在一個更為深廣的維度下來思考出版學科的頂層設計。

1.數字化驅動下出版學科內涵的重新審視

數字出版3.0階段的出版學科內涵，首先是基于數字出版時代對“人”的關照。這里的“人”，既包括“閱讀”服務端指向的受眾群體，也指向符號化知識的機構生產者。對于出版學科來說，就是基于學科創(chuàng)新的高素質出版人才培養(yǎng)。培養(yǎng)高水平的出版人才隊伍，是促進優(yōu)質服務的出版行業(yè)人才重中之重。

不僅如此，數字出版3.0所關切的“人”，指向的是“人—人”聯結形成的新網絡關系。在這種新的網絡關系下，既有的靜態(tài)知識內容會在這一新的互動關系下展現出邊界的開放性。就此而言，數字出版并不是將傳統的出版內容用數字化的形式提供閱讀，而是通過數字網絡聯結對特定主題關注的群體，并衍生出全新的知識——整個閱讀就成為一個開放的閱讀，整個出版也成為動態(tài)的出版。例如：存在了兩百多年的《大英百科全書》停止紙質出版，而以數字化的形式呈現。這里不僅僅是媒介的轉換，而是通過不斷發(fā)布更新當今時代新衍生出來的詞匯，以匹配飛速發(fā)展社會和人們在交互中形成的新詞匯。就此而言，《大英百科全書》與“維基百科”的知識生產邏輯是相同的——基于“人—人”交互的動態(tài)知識衍生機制。

第二，數字出版3.0時代，應當從“出版服務”實現的角度思考數字時代新媒介形態(tài)問題。在數字出版3.0時代，線上的各種在線平臺和線下的圖書、期刊、圖書館、閱讀推廣、社區(qū)建設都將整合在一個更廣義的“宏文本數據鏈”中實現其服務目標。[19]2011年大學管理委員會( University Leadership Council)發(fā)布的《重新定義學術圖書館》，主要從利用數字館藏、重新思考數字出版模式、重新定義圖書館空間以及重新配置館員資源等角度探討了如何管理數字信息服務遷移。因此，圖書館已經不再是一個“館”的概念，而是不斷向信息中心、知識中心、創(chuàng)新中心轉型。相應地，出版社也就不應當僅僅是受限于具體媒介形式的經營者，而是社會知識建構的全方位綜合服務體。正如當前我國打造的“城市書房”“鄉(xiāng)村書房”“社區(qū)圖書館”等，不再是單獨的放置書的場所，而應該是分散的知識信息終端，以滿足人們便捷閱讀、知識獲取的需求，進而實現知識數據的深度互聯互動。

第三，數字出版3.0時代，保存知識、傳承人類文明不僅是出版事業(yè)的題中應有之義，更是創(chuàng)造新知識的時代學科命題。2015年年底，中國國家圖書館聯袂30家省市圖書館發(fā)出《全國圖書館界共同開展記憶資源搶救與建設倡議書》，指出：“圖書館是人類文明的傳承之所，搶救記憶、保存記憶是歷史和時代交給我們——圖書館人的使命……要把記憶資源建設當作我們新的航線、新的田野去勇敢探索、辛勤耕耘?！碑斍?，這一命題正在由傳統出版業(yè)全面轉向由數字出版來承擔。[20]數字技術大大拓展了人類文明保存、傳承的方式和可能。數字時代，媒介不再僅僅遵循英尼斯劃分的“時間偏倚”與“空間偏倚”二元邏輯。相對于傳統媒介觀下的靜態(tài)記憶與存儲，數字時代的知識是以一種“全媒介”“全在場”的方式動態(tài)存在并不斷超越原有媒介形態(tài)衍生和生長。

2.以“數字出版3.0”為新起點的出版學科再出發(fā)

出版學科和出版知識研究的開展離不開媒介的參與。某種意義上，出版活動乃至出版事業(yè)，很大程度上是媒介變革催動的結果。伊麗莎白·愛森斯坦將印刷機作為全人類變革的動因，這首先是因為此前一直掌控在教會和權貴手里的“知識”，終于有機會被大眾接觸，這是一場徹底的知識生產方式的變革。與彼時的其他媒介相比，印刷強大的復制能力極大延長了文本的生命，知識被從長者的記憶和智慧中解放出來，走向高速累積的時代。印刷帶來的，不僅是知識的更迭，更是現代性的破曉。數字技術帶來的知識生產變革更加徹底，它“不僅是對舊范式的更新，更以包容的姿態(tài)對實證與詮釋兩種方法論取向進行整合，力圖超越學科‘文化’之間的壁壘?！盵21]數字出版背后驅動力量的媒介革命，在此打破了原有的靜態(tài)媒介邏輯，形成了全新的傳播邏輯和發(fā)展規(guī)律。正如有學者指出：“數字人文的產生在本質上屬于一種方法論和研究范式上的創(chuàng)新，其核心目標是將現代信息技術融入人文領域，從而改變知識的獲取、標注、比較、取樣、闡釋與表現方式，通過設計、計算、分析、可視化等手段重塑和改造人文知識?！盵22]

因此，數字出版3.0為新起點的出版學科，是以媒介融合為基礎，以閱讀服務和符號化知識傳播為旨歸的再出發(fā)。數字出版對“跨學科”的要求不僅僅指的是出版的知識內容與技術之間協調發(fā)展，同時還指在人文學科內部知識生產以及地方與全球知識生產之間要進行跨學科的交流與合作。從學科發(fā)展環(huán)境來看，媒介是基本載體，而數字時代的出版是傳統文科的轉型升級、是學科融合發(fā)展的產物，是數字時代出版學科的底層架構，這對同樣屬于交叉學科領域的出版學具有重大意義。

本質而言，從數字出版1.0模式到數字出版3.0，出版行業(yè)的內在驅動力發(fā)生了微妙的轉移，側重點從“媒介關系”到“符號關系”再到“人與人聯結關系”。當前，以數字出版3.0為新的起點，從前瞻性和未來性對出版學科發(fā)展謀篇布局開展頂層設計，不僅是技術的升級，更是思維和底層邏輯的升級，是“出版”這一學科服務全社會，建立知識社會的關鍵點。在當下及未來，數字化是全方位開展出版學建設的新起點和語境，也是貫穿新媒體時代出版文化與出版理論的基本架構。從數字工具的開發(fā)到針對文本、圖像和藝術品的檔案數據庫建設再到原生數字材料研究，數字化為背景構筑的出版學科可以成為一種專注于知識創(chuàng)造、知識整合、傳播的總體研究領域。數字出版歸根到底是一種關于知識的生產與傳播，既是方法導向，也是理論和實踐導向。在當前的眾多人文學科中，出版學科為數字媒體提供了具體的理論和實踐場域，而人類知識生產、文化傳承與文明傳播則為出版學科提供了宏大的總體命題，其最終工作目標是通過出版服務開展知識社會的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