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歸處”唯語感

◇湖北省應城市蒲陽小學 陳艷平

評價一篇作文的標準，大抵就是結構框架完整、章法嚴謹、內(nèi)容貼切、用詞準確、語句通順、情感充沛等。以上評價語言多元立體、模糊感性，渾濁一團、界限不明。幾乎所有的作文都可以用類似的語言群落來表述。如此，只能對作文做模糊評價。無法對言深意遠和言短意淺的作文提供動態(tài)、適切和準確的評價。

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我認為，唯有語感，才是作文的“我心歸處”，才是可以評價寫作者語文素養(yǎng)水平高低的核心要素。

一、語感依詞語而生

那么，什么是語感呢？

語感，“指人對詞語表達的直覺判斷或感受”，能依交流時的情境與感覺而自主生成。如同血肉依骨骼而生，愛心依善待而生。語感形成的基礎是詞語。詞語是人感官的延長，是人的眼睛、人的耳朵、人的觸角。發(fā)展起一種能夠明辨言語中的內(nèi)在形式聯(lián)系的敏銳意識，即語感。

從宏觀的層面來說，詞語量的多少大抵能反映其語言水平。而從微觀上來講，憑借語感來體現(xiàn)，明辨言語中的內(nèi)在形式聯(lián)系的敏銳意識水平越高，表明語言水平越高。

人主要在有意識的感覺層面上進行言語活動。語感是人的生命活力，也是精神活動。比如：一個小孩哭鬧，不吃飯，他會說“我不吃，就不吃”。他連用兩個“不吃”，表明他的想法；還加一個“就”，表達他想法的堅決?！把裕穆曇??！边@就是語感。

一個人的詞語掌握量越來越多，他的語感也隨之不斷生長、拔節(jié)。他內(nèi)在的生命體驗在不斷地萌發(fā)。我正教六年級，我班張子揚同學今年十月寫的作文《這個中秋》，前面寫在夜晚“我”和弟弟用枕頭蓋住頭看恐怖片，誰怕就做10個仰臥起坐。接下來他這樣寫道：

顯然，我倆都不想做仰臥起坐，只能硬著頭皮看了。

看到一個恐怖情節(jié)，我大叫一聲，還真的把他給嚇到了。他就在地上做起仰臥起坐。前面三個還好，可到了第四個，就使不上力氣了。我就說，你如果不行的話，你就做六個。但他還在做。做到第七個，他就已經(jīng)累得躺下了。我說，算了，重來，但這回誰都不許做趴。又到了恐怖的地方，但我們還是嚇得身體動了一下，并未發(fā)出聲響。我跑出去，在冰箱里拿了兩碗冰塊，邊摸邊看。到了最恐怖的地方，我正在低頭拿冰塊，沒看到。但他被嚇了一跳，他腳一蹬我，我也被嚇了一跳，然后我手一抖，一些冰水灑到了他的腿上，然后傳來殺豬一般的慘叫。

他跟著高度個性化的自我意識走，依據(jù)當時情境與自我的感覺、感受，而生成了短促直白、騰挪跳躍、畫面感極強的語言，表現(xiàn)內(nèi)心的恐怖。他的表達意向指向真實、毫無偽飾、完全袒露的自我。他的言語直接反映了他當時的思維意識。

從以上語段中，可以明顯看出作者所掌握的詞語單薄、有限，語言極直白淺近。他僅關注“我”的言語和動作，對他人的認識與情感、對環(huán)境的感知他都沒有涉及，屬于有形的線性思維。而較高級的寫作建立在立體多維的思維之上。

他用這種線性思維和較少的詞語所搭建的表層言語結構，表達他意欲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他的思想內(nèi)容在這些語詞中表現(xiàn)出來。這就是語感。

很顯然，他的語感依詞語而生，由詞語推進，他運用語感表達了他這個言語主體發(fā)自人動物性本能、初級的感覺和體驗。讀者順著他的語句，能仿佛置身于人物當時的現(xiàn)場，感知到“我”內(nèi)心的恐懼?！拔摇钡难孕信e止生動清晰、歷歷可見。

二、語言的高度是思維的高度

馬克思指出，語言是“思維本身的要素、思維的生命表現(xiàn)的要素”。

文章意旨，在動筆之初是一團沒有定型的、模糊不清的渾然之物。語感讓這團渾然之物逐漸澄清、明晰，而形成語言。亦即，思維在語言中實現(xiàn)。由此，可以推斷出，只有語言，才能推動人的高級心理機制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語言的高度決定了人的情感、認識、認知等格局，是思維高度的直接體現(xiàn)，是立體多維思維生發(fā)的底色。

只會說一句話——“媽媽，我要吃飯”的幼兒，他的思維就停留在這句話的形式與內(nèi)容所在的高度。語言及其靈魂——意義，即意旨，與人和他的世界同生共長，獨屬于自己。個性化語言能力和意識，兩者在開放性的進程中動態(tài)拔升，產(chǎn)生的高級精神世界和情感體驗在其中流動。

再舉一例，我班李子軒同學，生得面皮白凈，身材小巧，博覽群書，深研細鉆。一個月前，他在作文《誠信讓生活更美好》中這樣寫：

我好似分裂出兩個不同的人，謊言慢慢地吞噬了我的誠信，還努力地安慰自己這是善意的謊言，我沉淪其中不可自拔，無法克制，仿佛這已經(jīng)是我的座右銘。想到曾經(jīng)的自己，我不禁冷笑一聲。

從“分裂”“吞噬”“沉淪”等詞語中可以看出，他充滿強烈的自我審視和批判意識，對自己進行了嚴肅的心理和精神上的分析，到最后，他甚至能抽離出自身，冷眼旁觀這個“我”。他在解剖自我，體認自我。他在進行復雜的思維活動。

他有天然的語言靈性，運用象征手法，用這種理性的語文基礎知識提高語感的素質(zhì)。高階的語感因此而生。他的語感靈敏、深刻而精細，而并非只是發(fā)自內(nèi)在的動物性本能。這一切，都源于他掌握了非常豐富的詞語并能嫻熟得當?shù)剡\用。

言語的生成和理解反映了他作為一個少年高于同齡人的情趣、品格、志向和生活體驗。他心靈的沃土非常厚實，他的言語之樹因此才根深葉茂，言語的解構和建構才能運轉自如，隨心所欲。進而言語表達水平的高度促進了他內(nèi)在豐富復雜的精神活動和情感活動的生成與流動。

他因為掌握了豐富的詞匯量，促使他產(chǎn)生了復雜的思維活動，繼而形成靈敏、深刻而精細的語感，語言水平達到令人驚嘆的高度。讀者透過他的詞語所反映出的語感，可以體會到他的思維也達到了相應的高度。

所以，判斷一個人語文素養(yǎng)水平的高低，詞匯量是個很好的角度。

三、高階語感指向文化載體

漢語充滿感受和體驗的精神，比如：昆仲、昆季、昆玉，兄、弟，手足，雁行、雁序等，每個都有不同的感情指向。這是漢語的文化現(xiàn)象和時代風貌，是漢語獨特的精神氣韻。

使用漢語的人，是其文化的載體。學生隨著詞語掌握量的增加，他逐漸學會運用高階語言，精微而復雜地認識與體驗世界與自身，成長為語言的極高感情的文化載體。

語感，能判斷他作為文化載體的素養(yǎng)高低。如，莎士比亞的《麥克白》，“以不義開始的事情，必須用罪惡來使它鞏固”“最光明的天使也許會墮落，可是天使總是光明的”。人物的每一句臺詞都富含深意，充滿寓言般的象征意味。所以，莎士比亞成了英國文化的代言人。

因此，判斷學生語感程度的高低，要看他能不能準確而靈活地調(diào)動詞語庫中的詞語，以來表達他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文化載體”是個很好的評價維度。

張岱在《陶庵夢憶》里說“始知首陽二老，直頭餓死，不食周粟，還是后人妝點語也”，把不吃飯進階到民族精神氣節(jié)的高度。整篇文章具有不可置疑的含蓄悲壯、意蘊深刻的整體性氣脈。這是典型的文化載體式的表達。

這其中是什么樣的運行原理呢？

1.詞匯量。在掌握詞匯的過程中，人的言語能力總是和其認知、情感不可分割地交融在一起。這個認識與體驗程度有多深刻、多復雜，他的語言能力就有多高，他的語感水平就有多高品位。亦即，人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豐富多元，必然是因為其擁有豐富的詞語庫。

2.創(chuàng)造性。錢學森說，不能“把培養(yǎng)一個人的智力同教會人一項技藝這兩件不在同一等級上的事混在一起”。語言學習不只是學會最基本的語法框架內(nèi)的語言運用，而是要有創(chuàng)造性、個性化的表達。創(chuàng)造能力是衡量智力的重要指標。

下面是我班李子軒同學的《國慶節(jié)隨想》片段：

七十二年的光陰，流轉消散。迎著初生的晨曦，我們迎來了偉大祖國的生日。又是一個如詩如畫的秋天，放眼望去，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長城飛舞。

曾經(jīng)的少年不再年少，但我們的國家永遠年輕！獨有的一抹中國紅，驚艷了時光，沉淀了靈魂。置身歷史，我們?nèi)谟谄渲?，分離著那過去的興奮與悲痛；放眼未來，我會發(fā)現(xiàn)，面前的道路更遙遠，更艱難，但仍會是國富民強。

以上語段中，他選取“長城”這個意象來象征強大的中國，“長城飛舞”是非常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表達，象征中國的崛起與騰飛。他的文化心理結構已有了令人驚嘆的高度。他習得漢語，把內(nèi)心所感受和體驗到的用準確、豐富的言語創(chuàng)造性地表達出來。他內(nèi)在的東西在不斷無限地有規(guī)律生長和瞬時生成，他的言語智力常態(tài)化地漸進，傳承漢語言文化的能力不斷提升，他走在魯迅先生所倡導的“立人”之路上，趨向真正的人、優(yōu)秀的人。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由語感切入，從詞語、思維高度和文化載體三個遞進式的層面去，衡量評判一篇作文，這樣大抵就能做出動態(tài)、適切和準確的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