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家庭教育的秩序支撐功能
——從中國傳統(tǒng)家訓出發(fā)的理論考察

張戈平

目 次

一、家庭教育的功能缺失與異化

二、秩序支撐視角下的家庭教育

三、具有秩序價值的傳統(tǒng)家訓方案

四、反思與結論：父母的再教育

家庭教育，無論對于國家戰(zhàn)略還是私人生活，都具有不可低估的重要意義。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教育是國之大計”， “百年大計，教育為本”，貫徹黨的教育方針，立德樹人是根本任務，“要設計符合青少年認知特點的教育活動”?！?〕參見習近平2021年3月6日在看望參加全國政協(xié)十三屆四次會議的醫(yī)藥衛(wèi)生界教育界委員時的講話；習近平2021年4月19日在清華大學考察時的講話；習近平2021年4月25日至27日在廣西考察時的講話；習近平2021年6月25日在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一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梢?，家庭教育是整個教育事業(yè)的底座，是青少年人格塑造最為基本、最為重要的階段。為此，《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第1條開宗明義地指出，要“引導全社會注重家庭、家教、家風，增加家庭幸福與社會和諧，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特別是要“發(fā)揚中華民族重視家庭教育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以立德樹人為根本任務，“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促進未成年人健康成長”。同時，“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及其他家庭成員應當注重家庭建設，培育積極健康的家庭文化，樹立和傳承優(yōu)良家風，弘揚中華民族家庭美德，共同構建文明、和睦的家庭關系，為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營造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參見 《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第3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第15條。事實表明，現(xiàn)代化、城市化已經(jīng)深刻地改變了傳統(tǒng)中國的家庭結構，導致家庭教育或缺失或被異化，容易引發(fā)青少年心理、行為等各方面的問題，加劇了犯罪低齡化的趨勢。因此，如何貫徹家庭教育立法、重建家庭教育、培養(yǎng)健康人格就成為一項重要的時代任務。立足本土國情，從中國傳統(tǒng)家訓出發(fā)，或許能夠為此尋找到可能的解決方案。

一、家庭教育的功能缺失與異化

因為家庭教育的功能缺失與異化，青少年心理與行為極易出現(xiàn)問題，犯罪低齡化的問題很大程度上也可能是這一原因導致的。

（一）家庭教育的功能缺失

現(xiàn)代社會，家庭教育的功能缺失集中表現(xiàn)在留守兒童問題上。2016年國務院發(fā)布的《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將留守兒童定義為：“父母雙方外出務工或一方外出務工另一方無監(jiān)護能力、不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备鶕?jù)教育部《全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的數(shù)據(jù)，2010年我國義務教育階段在校生中農村留守兒童數(shù)量是2271.51萬人，〔3〕該數(shù)據(jù)比2009年增加47.27萬人，參見教育部《2010年全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2011年是2200.32萬人，2012年是2271.07萬人，2013年是2126.75萬人，2014年是2075.42萬人，2015年是2019.24萬人。2016年以后，教育部不再發(fā)布該數(shù)據(jù)，但是可以想見，這個群體的數(shù)量仍然非常龐大。

有研究者對湖南省湘鄉(xiāng)市2個鄉(xiāng)鎮(zhèn)選取的3所初中和3所小學進行樣本研究，以班級為單位對四年級和七年級共279名學生進行調查，發(fā)現(xiàn)在調查的2.5年時間里，留守兒童相對于非留守兒童得到父母關愛較少、抑郁情緒相對嚴重。缺少父母關愛是抑郁情緒的重要誘因，因為兒童對親情、陪伴、支持的需要得不到滿足，還可能引發(fā)周圍人的歧視與欺負。這個問題在雙留守兒童身上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親子之間長期缺乏直接的互動，加之父母對溝通的不重視和溝通技巧的缺乏，會使留守兒童有被拋棄感；同時，在缺乏父母保護的情況下，他們在生活中更容易遭到外界的歧視。這種被拋棄感和被歧視感會引發(fā)兒童自尊降低和情緒狀態(tài)差等問題。這種對自我和世界的消極認知是引發(fā)抑郁重要的直接原因。〔4〕參見范興華等：《父母關愛對農村留守兒童抑郁的影響機制：追蹤研究》，載《心理學報》2018年第9期，第1036頁。

有學者以2012年“中國城鎮(zhèn)化與勞動移民研究”調查項目為基礎，對抽取自147個區(qū)/縣、500個村/居單位的6798名兒童的健康狀況的分析顯示，留守狀態(tài)對兒童健康有負面影響，“留守兒童的總體健康水平低于農村完整家庭兒童，主要體現(xiàn)在健康行為（飲食習慣）和健康潛能（評估良好）上”?！傲羰貎和娃r村完整家庭兒童相比，最大的差異來自健康照料，最直觀的體現(xiàn)就是健康行為，即他們在飲食習慣上更缺乏監(jiān)護。同時，他們的健康潛能也并未得到充分發(fā)展，看護人對留守兒童的體力和總體健康評價低于農村完整家庭兒童?！薄?〕沈紀：《留守和流動對兒童健康的影響——基于兒童健康綜合測量的一項研究》，載《江蘇社會科學》2019年第1期，第90頁。而流動兒童（即隨父母遷居務工城市的兒童）的總體健康水平同農村完整家庭兒童并無太大差異。這也從反面證明了父母陪伴和照顧的重要性。

也有研究者提出，父母外出務工在留守兒童學業(yè)上的正負效應存在先來后到且相互抵消的關系。研究者利用2014年、2015年和2016年收集的5個省份來自166所學校的18181名四年級和七年級學生的數(shù)據(jù)分析發(fā)現(xiàn)，“父母外出一年后，留守兒童的標準數(shù)學成績顯著低于父母未外出家庭的學生”，其中，父母外出對四年級學生的學業(yè)影響相對于七年級學生而言更為顯著；而父母外出兩年的家庭，“學生的標準化數(shù)學成績與父母未外出家庭的學生無顯著差異”。所以，父母外出對學生學業(yè)影響的負效應會先到來，而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對教育投入的增多，會對學生學業(yè)產生正效應，正效應的作用會抵消甚至超過負效應的影響?！?〕參見高玉娟等：《正負效應的先來后到：父母外出對留守兒童學業(yè)表現(xiàn)的影響研究》，載《勞動經(jīng)濟研究》2018年第3期，第109頁。

從上述研究可知，父母不在身邊對孩子的身心健康具有極大的負面影響。雖然對學業(yè)情況的研究表明，父母外出的正效應可能會勝過負效應，但是由于義務教育階段學業(yè)教育的功能主要由學校承擔，因此這一個方面的積極結論仍然是不足以讓人樂觀的。

（二）家庭教育的功能異化

與留守兒童問題中父母的無奈相反，城市，特別是大型一線城市的家長們對于教育的重視達到了超常的水平，而這種“重視”很大程度上僅限于學校教育。家庭教育被忽視，甚至完全淪為學校教育的“輔助”“幫手”甚至“附庸”。為了讓孩子在學校教育中名列前茅，超前學習的惡性競爭在家長中默默展開，所謂的“雞血”家長正是對這一狀態(tài)的形象描述。家庭教育的功能異化同缺失一樣，會導致兒童身心發(fā)育出現(xiàn)問題。

1. 淪為“附庸”的家庭教育

教育可以分為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三大類。對未成年人而言，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是其教育的核心構成。家庭教育的影響潛移默化，而學校教育則具有分級和系統(tǒng)的特點。由于社會選拔機制往往以學業(yè)成績作為準繩，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理促使其對學校教育異常重視，本應由家庭承擔的教育功能被異化為學校教育的“附庸”。圍繞就學問題而展開的擇校購房、就學租房、長途接送、全職媽媽現(xiàn)象是這一“附庸”狀態(tài)的體現(xiàn)。

以上海市為例，2020年開始實行的幼升小報名政策調整引發(fā)了學區(qū)房的領漲態(tài)勢。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發(fā)布的《關于2020年本市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招生入學工作的實施意見》（滬教委基〔2020〕15號）禁止民辦小學采取考試方式招生，并規(guī)定民辦小學和公辦小學招生同時進行，家長只能擇一報名，報名數(shù)超過計劃招生數(shù)量的，實行電腦隨機抽簽方式確定錄取名單。這一規(guī)定是對2019年6月2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教育教學改革全面提高義務教育質量的意見》的具體落實。該意見第17條規(guī)定：“推進義務教育學校免試就近入學全覆蓋。健全聯(lián)控聯(lián)保機制，精準做好控輟保學工作。嚴禁以各類考試、競賽、培訓成績或證書證明等作為招生依據(jù)，不得以面試、評測等名義選拔學生。民辦義務教育學校招生納入審批地統(tǒng)一管理，與公辦學校同步招生；對報名人數(shù)超過招生計劃的，實行電腦隨機錄取?！边@一制度的出臺是為了遏制生源的不均衡分配，杜絕民辦小學優(yōu)先挑選生源，也遏制家長為了孩子進入民辦小學而進行超前知識灌輸。政策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實現(xiàn)，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優(yōu)質公辦學校的學區(qū)房價格突然高漲。據(jù)某些購房人的個人經(jīng)歷顯示，一些公辦小學的學區(qū)房單價從6萬～7萬上漲到10萬以上，漲幅高達60%?！?〕參見《年終總結！2020年上海十大升學事件盤點！某學區(qū)房年漲幅近60%，掛牌價14W！》，來源：https://www.sohu.com/a/442299432_120871833；《2020年下半年上海學區(qū)房價格漲幅》，來源：https://www.zhihu.com/zvideo/1339280531045486596；《簡單記錄一下我眼看著2020年上海學區(qū)房蹭蹭蹭漲價的過程》，來源：https://www.libaclub.com/t_113_10743907_1.htm，2022年2月11日訪問。

購置學區(qū)房之后，問題并沒有完全解決。由于單價較高，很多家長選擇面積小、總價低的學區(qū)房，先遷入孩子的戶口以便順利入學。入學之后，再在學校附近租借一套較大的房子居住，以方便孩子的就學起居，而家長上班的距離則可能會更長。而那些未變動居所的家長則必須早晚驅車接送孩子，路上花費大量的時間。有些家長索性辭掉工作，全身心放在照顧孩子學習上，于是出現(xiàn)了很多全職媽媽。

這些現(xiàn)象聯(lián)系在一起觀察，則是單個的家庭圍繞孩子就學做出的各種努力，甚至是“精疲力竭”的努力。在現(xiàn)代社會的高度壓力下，對于大多數(shù)普通家庭而言，父母在工作之外能夠安排好學校教育的輔助工作已是不易，家庭教育的獨特內容與功能無法體現(xiàn)，脫離孩子個性的、對學業(yè)的過分強調成為家庭教育異化的表現(xiàn)。

2. 唯學業(yè)論的思維困境

2021年5月21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該《意見》從兩個方面著手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的負擔：一是強化學校的教育功能，在控制作業(yè)總量的前提下提升質量，同時提供更多的課后服務；二是從嚴治理校外培訓機構，嚴格準入審批機制，限制校外培訓機構的培訓時間，并對其教學內容實行備案，是為“雙減”政策。

“雙減”政策的出臺，是為了應對義務教育階段中小學生負擔過重問題，這背后更深層的問題是人們對教育的短視化、功利性認識。所謂的“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搶跑文化”深入家長內心，各種校外培訓機構也正是抓住了這一心理，加上資本的運作，曾一度異常繁榮?！半p減”政策總體思路就是“著眼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強化學校育人主體地位，深化校外培訓機構治理，堅決制止侵害群眾利益行為，有效緩解家長焦慮情緒，構建教育良好生態(tài)”。〔8〕《堅決貫徹中央決策部署 深入推進“雙減”工作——教育部有關負責人就〈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答記者問》，來源：http://www.moe.gov.cn/jyb_xwfb/s271/202107/t20210724_546567.html，2022年2月12日訪問。

“雙減”政策出臺以來，各地嚴格執(zhí)行，已取得重大成效。線上、線下許多培訓機構或關停，或調整培訓時間與內容。但是，沒有了課外輔導機制的狀態(tài)又讓許多家長陷入了新的焦慮之中。不能通過超前學習來保持孩子名列前茅的狀態(tài)讓他們喪失了安全感。這種唯學業(yè)論的思維困境是束縛家長的思想牢籠。

在教育秩序被整頓之后，家庭教育如何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父母如何為孩子成才創(chuàng)造更自由的環(huán)境，這是需要進一步解決的關鍵問題。對此，2019年《關于深化教育教學改革全面提高義務教育質量的意見》第24條規(guī)定，要重視家庭教育，“家長要樹立科學育兒觀念，切實履行家庭教育職責，加強與孩子溝通交流，培養(yǎng)孩子的好思想、好品行、好習慣，理性幫助孩子確定成長目標”。2021年《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第21條規(guī)定，要完善家校協(xié)同機制，密切家校溝通；教育部門等要做好家庭教育指導，“引導家長樹立科學育兒觀念，理性確定孩子成長預期”。

從積極的方面看，正確的家庭教育理念可以培育出優(yōu)秀的人才、成熟樂觀的人；從消極的方面看，好的家庭教育觀也是避免青少年發(fā)生心理、行為甚至犯罪問題的根本。

二、秩序支撐視角下的家庭教育

家庭教育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它涉及的內容非常廣泛，包括對孩子生活習慣、行為舉止、心理素質、道德品質、思想觀念等各個方面的培養(yǎng)與教育。從法秩序支撐的角度看，家庭教育在積極面向上是要培養(yǎng)一個真正成熟的“人”，在消極面向上是要避免孩子的問題行為、犯罪行為等。

（一）積極面向的成“人”

一個成熟的“人”，是有能力應對壓力、解決問題的人，而不是被壓力扭曲心靈、引發(fā)心理疾病，甚至輕生或者報復社會的人。

2020年9月17日，湖北省武漢市江夏一中一名14歲男孩跳樓身亡。事件的起因是這名男孩在教室里玩撲克牌，班主任請家長來校配合管教。孩子的母親到校后在樓道里訓斥他，并動手打了兩耳光。母親離開后，男孩默立了兩分鐘，然后轉身翻越護欄，縱身跳樓?！?〕參見孟然：《14歲男生跳樓身亡，父母該如何“管教”青春期孩子？》，載《新京報》2020年9月22日，來源：https://www.bjnews.com.cn/detail/160075796215710.html，2022年2月13日訪問。2019年4月17日，上海市盧浦大橋上一男孩突然跑下車，翻過護欄，跳橋身亡。其母迅速下車追趕，未及阻止，追悔莫及。記錄這一經(jīng)過的視頻有660萬人次的觀看量，引發(fā)了廣泛的關注。據(jù)悉，男孩系上海某職業(yè)學校學生，事發(fā)當天在學校與同學發(fā)生了矛盾，母親在驅車回家的路上批評他，導致他沖動輕生。〔10〕參見《4?17上海男孩跳橋事件》，來源：https://baike.baidu.com/item/4%C2%B717%E4%B8%8A%E6%B5%B7%E7%94%B7%E5%AD%A9%E8%B7%B3%E6%A1%A5%E4%BA%8B%E4%BB%B6/23426082?fr=aladdin, 2022年2月13日訪問。2021年8月，上海南匯某中學14歲女孩跳樓自殺，留下一份三頁紙的遺書，控訴父母對其學業(yè)的過高要求及毒打、責罵等教育方式?！?1〕參見《上海14歲女孩跳樓輕生，千字遺書直指父母》，來源：https://zhuanlan.zhihu.com/p/402060365，2022年2月13日訪問。前兩個事例是在激烈的管教之后發(fā)生的悲劇，后一則事例則是孩子深思熟慮之后的選擇，引人深思。

現(xiàn)在很多家庭都面臨教育難題，考驗著父母的家庭教育能力。面對孩子的不同發(fā)展階段，不同行為特點，如何幫助和引導孩子是父母的責任。而很多父母往往只關注成績的優(yōu)劣，卻忽視了孩子其他方面的成長。因此，那些成績拔尖、成為父母驕傲的孩子也同樣會出現(xiàn)自殺輕生的念頭。如湖北武漢的“數(shù)學尖子”生因參加全國中學生數(shù)學聯(lián)賽未能拿到一等獎，屢次自殺；〔12〕參見《“奧賽”失利難承受利刃屢屢割頸腕》，載《北京晚報》2005年12月13日，來源：https://news.sina.com.cn/c/2005-12-13/16127697727s.shtml，2022年2月13日訪問。北京大學信息科技學院一研究生因學習壓力太大上吊自殺，其曾以湖北荊州全市第二名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計算機系。〔13〕參見鐘銀華：《學習壓力：孩子不能承受之重！》，載《知心姐姐》2006年第2期，第9頁。

2020年全國婦聯(lián)、教育部聯(lián)合發(fā)布《家長家庭教育基本行為規(guī)范》，其第3條規(guī)定：“保護子女合法權利，尊重子女獨立人格，注重傾聽子女訴求和意見，不溺愛，不偏愛，杜絕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根據(jù)子女年齡特征和個性特點實施家庭教育?！闭Z言的暴力、過度要求的暴力可能比行為的暴力危害更大，導致孩子的自殺或行兇行為。

（二）消極面向的除“罪”

2021年8月26日，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吳謝宇故意殺人、詐騙等罪行公開宣判，數(shù)罪并罰，判處其死刑。至此，各界廣泛關注的“北大學子弒母案”塵埃落定。庭審中，吳謝宇自述：“從小到大，我都覺得能把考試考好是我對我爸我媽的唯一意義”，“我覺得我自己除了會考試之外，什么都不會”?！?4〕上觀新聞：《當庭供述弒母原因！吳謝宇案庭審細節(jié)首次曝光》，來源：https://export.shobserver.com/baijiahao/html/400658.html，2022年2月14日訪問。

2021年3月17日，黑龍江省巴彥縣公安局作出“警情通報”，居民劉某財報警，稱其兒媳莊某在家中被殺害，警方抓獲重大作案嫌疑人莊某的女兒劉某某。劉某某供認稱，其因與母親莊某發(fā)生矛盾而將其殺害?！?5〕參見光明網(wǎng)：《黑龍江巴彥警方通報女生弒母案：嫌疑人已被刑拘》，來源：https://m.gmw.cn/baijia/2021-03/17/1302171373.html, 2022年2月14日。

以上案件與孩子自殺不同，而是走上犯罪道路的殺害至親。未成年人犯罪越來越多，以至于2020年12月26日通過的我國《刑法修正案（十一）》 將法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做了個別化下調。然而，刑法只能懲罰已經(jīng)發(fā)生的犯罪行為，如何預防和矯正是家庭教育的職責。

教育學的研究表明，進入青春期的學生，攻擊性行為和違法行為都會增加。學校教師提高與家長交流的頻率，可以減少青少年的此類行為。學生的很多行為問題的產生與其在學校中的挫敗感和厭倦感有關。那些在學業(yè)方面遭遇失敗的學生，可能在奉行輕視學業(yè)成績和親社會行為的其他團體中尋找自己的位置。這就是為什么青少年容易發(fā)生違法亂紀行為，且通常表現(xiàn)為團伙作案的原因，而且他們的行為又受到反社會同伴群體規(guī)則的強化?！?6〕參見［美］羅伯特?斯萊文：《教育心理學：理論與實踐》（第10版），呂紅梅、姚梅林等譯，中國工信出版集體、人民郵電出版社2016年版，第310、312、326頁。這表明，家長應當同學校一起，讓孩子對學業(yè)有正確的認識，并為他們創(chuàng)造各自的成功機會。

有研究者還指出，道德觀念在犯罪青少年心理認知中存在缺失現(xiàn)象。以道德推脫（一種個體用以分離自身非道德行為與內在價值標準，以避免道德自我制裁的認知機制）水平來評價，研究者選取了河南省鄭州市未成年犯管教所犯罪青少年79人進行問卷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犯罪青少年在道德合理化、有利比較、責任轉移和歪曲結果四個維度上的道德推脫水平都顯著高于普通青少年組。〔17〕參見張萌等：《犯罪青少年心理與行為的脫離機制——基于道德推脫的視角》，載《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2018年第4期，第22頁。道德推脫是青少年的心理特質，其水平會隨著個體年齡的增長而呈顯著下降趨勢。因此，在這一時期對青少年進行道德品質教育至關重要。

家庭的和睦關系對于預防青少年犯罪也極為重要。有研究指出，冷酷無情特質是一種易于發(fā)生暴力犯罪的人格傾向，這種傾向的水平同青少年所處的家庭環(huán)境極為相關。父母的嚴厲教養(yǎng)方式或者家庭環(huán)境缺乏關懷同冷酷無情特質高度相關；隨著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改善和家庭經(jīng)濟社會地位的提升，青少年冷酷無情特質水平也會隨之下降?！?8〕參見肖玉琴等：《冷酷無情特質：一種易于暴力犯罪的人格傾向》，載《心理科學進展》2014年第9期，第1460頁。當家庭結構發(fā)生變化，青少年的社會化尚未完成，此時如果家庭關系緊張或者家庭分裂會讓青少年更容易在社會上結交同齡伙伴，交友不慎會致使其誤入歧途。〔19〕參見常進峰：《時空社會學：青少年犯罪成因的新視角》，載《中國青年社會科學》2020年第1期，第135頁。

綜上所述，從秩序支撐角度看，家庭教育應當在學業(yè)引導、道德品質培養(yǎng)、維持家庭關系和睦等方面發(fā)揮對未成年人的培育作用。

三、具有秩序價值的傳統(tǒng)家訓方案

我國傳統(tǒng)家訓文化源遠流長，從先秦的發(fā)軔到漢魏的發(fā)展，從隋唐的成熟到宋元明清的繁榮極盛，其中豐富的文化內涵值得我們挖掘發(fā)揚?！凹矣?，就是某一家庭或家族中父祖輩對子孫輩、兄輩對弟輩、夫輩對妻輩所作出的某種訓示、教誡，教誡的內容既可以是教誡者自己制定的，也可以是教誡者取材于祖上的遺言和族規(guī)、族訓、俗訓或鄉(xiāng)約等文獻中的有關條款，或者具有勸諭性，或者具有約束性，或者兩者兼具。它包括口頭家訓和書面家訓兩種形式?！薄?0〕朱明勛：《中國家訓史論稿》，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版，第10頁。作者將具有準法律性質的家法家規(guī)、族法族規(guī)、鄉(xiāng)約等都納入家訓的范疇，這一觀點在我國古代以家族為單位的社會中是可以立論的。本文亦采此觀點。我國傳統(tǒng)家訓文獻非常豐富，著名的家訓文獻有：被譽為家訓之鼻祖的《顏氏家訓》，被稱為“《顏氏家訓》之亞”的《袁氏世范》，皇帝旌表的范本《鄭氏規(guī)范》，愛國詩人陸游的《放翁家訓》，父子兩代宰相張英和張廷玉的《聰訓齋語》和《澄懷園語》等。

雖然我國古代的家是累世同居共財?shù)拇蠹易?，同現(xiàn)代社會的小家庭極為不同，且社會大環(huán)境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是傳統(tǒng)家訓中的很多理念對發(fā)揮現(xiàn)代家庭教育的秩序支撐功能而言，仍然是非常有意義的。以下主要從四個方面進行闡述。

（一）志向引導

在重視讀書求學的問題上，古今都是一致的。雖然我國自古就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但也有讀書首重做人，其次才是應舉的清醒認識。如明代姚舜牧在《藥言》中說：“世間極占地位的是讀書一著，然讀書占地位在人品上，不在勢位上?！薄?1〕（明）姚舜牧：《藥言》，載《名人家訓》，夏家善主編，劉保今注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67頁。清人孫奇逢在《孝友堂家訓》中說：“古人讀書，取科第尤第二事，全為明道理，做好人。涿州史解元家子弟赴試，老者肅衣冠設席以餞，命之曰：‘衰殘門戶，賴爾扶持?！窭戏蛩跔栞叿龀终撸植粚Ｔ诖艘?。為端人，為正士，在家則家重，在國則國重。所謂添一喪元氣進士，不如添一守本分平民?！薄?2〕（清）孫奇逢：《校友堂家訓》，載《叢書集成初編》（第977冊），商務印書館1938年版。轉引自朱明勛：《中國家訓史論稿》，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版，第321頁。左宗棠在《與孝寬》這封家書中說：“讀書只要明理，不必望以科名……以科明為門戶計，為利祿計，則并耕讀務本之素志而忘，是為不肖矣?！痹凇吨列⑼分?，他說：“所貴讀書者，為能明白事理，學作圣賢，不在科名一路。如果是品端學優(yōu)之君子，即不得科第，亦自尊貴，若徒然寫一筆時派字，作幾句工致詩，摹幾篇時下八股，騙一個秀才舉人進士翰林，究竟是甚么人物……我不望爾成個世俗之名，只要爾讀書明理，將來做一個好秀才，即是大幸?！薄?3〕轉引自朱明勛：《中國家訓史論稿》，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版，第325頁。

我國古代家學傳承也富有成效。例如，司馬談臨終前囑托兒子司馬遷繼承世傳家學，完成其遺志，司馬遷不負父命完成《史記》；班固兄弟繼承父志，撰寫《漢書》。又如，南北朝時期杰出的天文學家、數(shù)學家祖沖之推演《大明歷》，其子祖恒之繼承父業(yè)，修訂歷法并將之施行于世，他還首先計算出球體的體積公式；祖恒之之子祖皓也傳承家學，精于歷算。明末清初的建筑匠師雷發(fā)達參加北京故宮太和殿等工程的重建工作，積累了豐富的營造經(jīng)驗，其后人繼承其業(yè)，圓明園、頤和園中的大部分建筑都由雷氏子孫設計，被稱為“樣式雷”?！?4〕參見徐少錦、陳廷斌：《中國家訓史》，陜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7頁。我國近代著名的語言文字學家、史學家、金石學家楊樹達也受到其父親家庭教育的深刻影響。據(jù)其侄楊伯駿先生記載，祖父親自授課，《漢書》等典籍都熟讀成誦?！?5〕參見楊伯駿：《經(jīng)子淺談》，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29、146頁。

古代家訓啟示我們，父母可以成為孩子志業(yè)的引導老師，不唯學業(yè)論，讀書在明理。而在志業(yè)的選擇上，父母也可以成為孩子的好榜樣。一個有志向的人，不容易誤入歧途。

（二）品德養(yǎng)成

勤儉節(jié)約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我國傳統(tǒng)家訓文獻中有大量教育子孫節(jié)儉勤勞的內容。如先秦周公作《毋逸》：“為人父母，為業(yè)至長久，子孫驕奢忘之，以亡其家，為人子可不慎乎！”〔26〕（漢）司馬遷：《史記》（二），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394頁?！额伿霞矣枴返淖髡哳佒聘嬲]子孫力戒奢靡：“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饑乏爾。形骸之內，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窮驕泰耶？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不知紀極，猶自敗累，況士庶乎？”〔27〕莊輝明、章義和：《顏氏家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26頁。唐太宗李世民以自己在位十三年的經(jīng)歷告誡皇族家屬克己戒奢：“朕即位十三年矣，外絕游觀之樂，內卻聲色之娛。汝等生于富貴，長自深宮。夫帝子親王先須克己，每著一衣，則憫蠶婦；每餐一食，則念耕夫。”〔28〕（唐）李世民：《戒皇族?國朝太宗類苑》，載《治家格言》，吳敏霞等注譯，三秦出版社1998年版，第7頁。后在《帝范》中李世民再次告誡子孫：“夫圣代之君，存乎節(jié)儉。欲生于身，不遏則身喪?！薄?9〕（唐）李世民：《帝范》，載《帝王家訓》，夏家善主編，王宗志、夏春田注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40-41頁。清帝康熙在《庭訓格言》中多次告誡子孫寡欲戒奢：“凡人進德修業(yè)，事事從讀書起。多讀書，則嗜欲淡；嗜欲淡，則費用??；費用省，則營求少；營求少，則立品高?！薄?0〕鄒博主編：《中華傳世家訓》，線裝書局2011年版，第262頁。清代眾多官吏也告誡子孫務必寡欲戒奢，如曾國藩曾告誡子女：“凡仕宦之家，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爾年尚幼，切不可貪愛奢華。”〔31〕鄒博主編：《中華傳世家訓》，線裝書局2011年版，第10-11頁。

誠實守信是中國社會的基本道德規(guī)范。我國傳統(tǒng)家訓中也有教子誠信的豐富事例。從戰(zhàn)國時起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勸導子孫培養(yǎng)誠信品格的家訓，如孟母曾教子勿欺?！?2〕夏家善主編，鄭天一等注釋：《歷朝母訓》，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7頁。南北朝時期的顏延之提出：“夫和之不備，或應以不和，猶信不足焉，必有不信?！薄?3〕（南北朝）顏延之：《庭誥文》，載《名人家訓》，夏家善主編，劉保今注釋，《名人家訓》，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5頁。顏之推則認為：“信者，不妄之禁也。”〔34〕莊輝明、章義和：《顏氏家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41頁。并嚴厲批評失信的人：“吾見世人，清名登而金貝入，信譽顯而然諾虧，不知后之矛戟，毀前之干櫓也?！薄?5〕莊輝明、章義和：《顏氏家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97頁。明朝仁孝文皇后徐氏《內訓》規(guī)定：“信以守之，禮以體之?！薄?6〕（明）徐氏：《內訓》，載《歷朝母訓》，夏家善主編，鄭天一等注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00頁。清代康熙倡導：“吾人凡事惟當以誠。”〔37〕（清）愛新覺羅?玄燁：《庭訓格言》，載《帝王家訓》，夏家善主編；王宗志、夏春田注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58頁。同時期太平李氏更在家訓中強調：“忠信為傳家之本。嘗有詐偽之徒，或謗言敗人之德行，或冷言啟人之爭端，或假手他人而報復私仇，或陽為公道而陰受賄賂。以口舌則密飴，以蹤跡則鬼蜮，以心腹則蛇蝎。究其罪，與奸盜同科。律有明條，犯者宜斥之逐之。”〔38〕夏家善主編，夏家善等注釋：《古代家規(guī)》，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97頁。

勤儉節(jié)約則妄念不生，誠實守信則交往無過，具備這兩項重要品質的人在社會中能自足自立，不至于為非作歹。

（三）謙讓和睦

在為人處世上，我們自古崇尚寬宏大量，與人為善。如唐人朱仁軌的《誨子弟言》主張：“終身讓路，不枉百步；終身讓畔，不失一段。”〔39〕轉引自朱明勛：《中國家訓史論稿》，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版，第320頁。明人許相卿在《許云邨貽謀》中說：“寧人欺，毋欺人；寧人負，毋負人?！薄?0〕（明）許相卿：《許云邨貽謀》，載《古代家規(guī)》，夏家善主編，夏家善等注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62頁。楊繼盛的《楊忠愍公遺筆》倡導：“寧讓人，勿使人讓；吾寧容人，勿使人容；吾寧吃人虧，勿使人吃吾之虧；寧受人氣，勿使人受吾之氣。”〔41〕楊繼盛：《楊忠愍公遺筆》，載《叢書集成初編》，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這里并不是叫人忍氣吞聲，而是有容人的大度。孫奇逢說：“與人相與，須有以我容人之意，不求為人所容”。〔42〕（清）孫奇逢：《校友堂家訓》，載《叢書集成初編》（第977冊），商務印書館1938年版。張履祥認為：“一人可處，則人人可處，獨病在吾有所不盡耳。是以君子不求人，求己；不責人，責己”，要能學會吃虧。〔43〕（明清）張履祥：《訓子語》，轉引自朱明勛：《中國家訓史論稿》，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版，第321頁。

南宋袁采的《袁氏世范》專設《睦親》篇，教導家人和睦相處的方法。袁采認為，一個家庭中的每個成員其性格都是不同的，“或寬緩、或褊急、或剛暴、或柔懦、或嚴重、或輕薄、或持檢、或放縱、或喜閑靜、或喜紛拏，或所見者小，或所見者大，所稟自是不同”。如果父母要強令子女的稟性適合自己，那對方必定不會心甘情愿，這樣就容易發(fā)生爭執(zhí)。為此，居家之道應該是尊重對方的人格和稟賦，不強求對方“同于己”，“唯己之聽”。同時，父母子女應當多反思自己，多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此外，家人要相互寬容忍讓，長輩愛予均勻，公正不偏。這樣家庭沒有不和睦的。〔44〕參見徐少錦、陳廷斌：《中國家訓史》，陜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13-414頁。

謙讓和睦的處世之道不是一味委屈忍讓。在大是大非面前，古人主張必須堅守自持，“于身名大節(jié)所關，須立定腳跟，獨行我志，雖蒙譏被謗，均可不顧。必不可舍己循人，遷就從事”?！?5〕汪輝祖：《雙節(jié)堂庸訓》，載欣敏編：《中國君臣家書精品》，四川辭書出版社，1995年版。轉引自朱明勛：《中國家訓史論稿》，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年版，第320-321頁。

（四）廉潔守法

我國先秦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教導子弟清正廉潔的家訓了。例如，孔子家族的《孔氏祖訓箴規(guī)》第七條規(guī)定，做官的子孫要依理法斷案，成為清官：“子孫出仕者，凡遇民間詞訟，所犯自有虛實，務從理斷而哀矜勿喜，庶不愧為良吏?！薄?6〕高建軍：《孔子家族全書?家規(guī)禮儀》，遼海出版社1999年版，第173頁。漢代馬援倡導子孫要學習秉公廉潔的龍伯高：“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jié)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愿汝曹效之。”〔47〕（漢）馬援：《誡兄子書》，載夏家善主編、注釋：《名臣家訓》，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 4頁。而楊震為官清廉，成了漢代清官的榜樣，南北朝徐勉以楊震為榜樣教育子孫作清官：“吾家世清廉，故常居貧素，古人所謂‘以清白遺子孫，不亦厚乎’?！薄?8〕（南北朝）徐勉：《誡子書》，載夏家善主編、注釋：《名臣家訓》，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2頁。北宋包拯家訓曰：“后世子孫仕宦，有犯贓濫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歿之后，不得葬于大塋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孫。仰工刊石，豎于堂屋東壁，以昭后世?！薄?9〕參見徐少錦、陳廷斌：《中國家訓史》，陜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08頁。清代蔣伊要求子孫不可受賄：“子孫有出仕者，宜?？锤袘獎裆茣啊冻艰b錄》。慎刑察獄，寧鄭重，勿輕忽；寧寬厚，勿刻薄。科場分房主考，及考試生童，須秉公甄拔孤塞，不可受賄?！薄?0〕夏家善主編，夏家善等注釋：《古代家規(guī)》，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61頁。

歷代勸導子弟緣法而行、遵紀守法的家訓也很常見。例如，明代徐三重要求子弟遵守刑法：“委棄子女，此村野細民違天賊理者所為。夫殺人而死，國有常刑；殺子女不死，焉知天道不為冥勠，讀書明理之家必無此事。”〔51〕夏家善主編，夏家善等注釋：《古代家規(guī)》，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00頁。龐尚鵬要求子弟嚴守國法：“不許斗毆、健訟及看鴨，私販鹽，自取覆亡之禍。田地財物，得之不以義，其子孫必不能享?！薄?2〕（明）龐尚鵬：《龐尚鵬家規(guī)》，載《古代家規(guī)》，夏家善主編，夏家善等注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21頁。清朝陸釣川告誡子弟應當敬畏刑法：“為人要畏刑法。刑法是國家所制禁治百姓的。人生在世，須要小心謹慎，不可犯著。但刑律共有四百一十條，更有許多特別法，一時不能盡講。我略抄幾條要緊的讀與你聽。先讀傷害律。再讀強竊盜律?！薄?3〕（清）陸釣川：《家庭直講》，載《家庭訓語》，夏家善主編，王宗志、霍冬梅注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99-201頁。歷代家規(guī)家訓中還反復強調子弟必須按時繳納國家稅賦，如袁采倡導子弟省吃儉用、預留繳納國家的稅賦：“凡有家產，必有稅賦，須是先截留輸納之資，卻將贏余分給口用。歲人或薄，只得省用，不可侵支輸納之資。臨時為官中所迫，則舉債認息，或托攬戶兌納而高價算還，是皆可以耗家。大抵曰貧曰儉自是賢德，又是美稱，切不可以此為愧。若能知此，則無破家之患矣?！薄?4〕（宋）袁采：《袁氏世范》，夏家善主編，賀恒禎、楊柳注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75頁。許相卿也告誡子孫應把繳納國家賦稅放在第一位：“賦稅未輸，不宴樂，勵志畏法，所當師也。埋沒糧稅，利己損人，隱匿遺患，天怒神譴，必積余殃?！薄?5〕（明）許相卿：《許云邨貽謀》，載夏家善主編，夏家善等注釋，《古代家規(guī)》，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61頁。

傳統(tǒng)家訓在志向引導、品德養(yǎng)成、謙讓和睦和廉潔守法方面的內容，對于培養(yǎng)一個志向高遠、品行端正的人非常有借鑒價值，很值得我們現(xiàn)代人在進行家庭教育時學習運用。

四、反思與結論：父母的再教育

原生家庭對個人的影響是非常深的，孩子身上的很多行為特質都可以在家長身上找到對應的點。所以，有學者指出，我國家庭教育促進法應當重視“提升家庭教育能力”。〔56〕參見葉強：《家庭教育立法應重視“提升家庭教育能力”》，載《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報》2021年第3期。

農村留守兒童家庭教育缺失和大型城市中家庭教育功能異化是我國現(xiàn)階段家庭教育中比較突出的問題。這些問題的出現(xiàn)同我國目前的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密切相關。從法秩序支撐視角來看，家庭教育功能缺失與異化都是造成未成年人心理和行為問題的重要因素，社會化尚不成熟的青少年很可能在這一階段誤入歧途，甚至作出違法犯罪行為。全國各地不時發(fā)生的青少年學生自殺或殺人事件，都或多或少與家庭教育問題相關。

我國傳統(tǒng)家訓文化中其實有很多家庭教育的金句要言值得現(xiàn)代家庭學習，也有很多子孫教育的成功事例值得現(xiàn)代家庭借鑒。從秩序支撐角度看，讀書首要在做人的志向引導，勤儉節(jié)約、誠實守信的品德養(yǎng)成，為人謙讓、和睦親友的處世原則，以及為官清廉、遵紀守法的行事守則等傳統(tǒng)家訓精神在現(xiàn)代家庭教育中都是或多或少欠缺的，但是對于子女的培養(yǎng)而言，卻是非常重要的。

因此，更好地實施家庭教育促進法，重點在于提升家庭教育的能力，這在相當程度上依靠父母的自我再教育來實現(xiàn)。雖然教育學和心理學的研究已經(jīng)在家庭教育領域有所推進，但是，我國傳統(tǒng)家訓的作用也是不能忽視的。作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組成部分，家訓思想的精華值得深入挖掘和傳承發(fā)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