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以自己的語言表達心里想說的話

在孩子的童話世界中，湯素蘭更廣為人知的身份是“笨狼媽媽”。30年前，湯素蘭寫了一只笨得可愛的小狼，他十分善良，樂于助人，但總是鬧笑話。小狼的好朋友聰明兔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渡過生活中的種種困難。他們的故事集結成冊，成了湯素蘭的童話系列作品《笨狼的故事》，這對好朋友的故事仍在延續(xù)，陪伴了幾代孩子的童年。

湯素蘭研究生畢業(yè)后，入職一家少兒出版社擔任編輯。為了更好地與各種作者打交道，她開始創(chuàng)作，尋找文學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1994年起，她的兒童文學作品陸續(xù)獲得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宋慶齡兒童文學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大獎、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等獎項，她備受鼓舞，決意專職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至今近四十年，創(chuàng)作出版兒童文學作品超過六十部。

除去作家身份，湯素蘭還任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她關注兒童教育多年，對兒童成長心理、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頗有心得。湯素蘭認為，讓孩子有想寫的沖動是一切的前提。而真誠的表達則是寫作的基礎。在這之上，還要學會發(fā)現(xiàn)，在生活中觀察，在觀察中盡情想象，從不同的角度總結觀察，“創(chuàng)意”才會由此誕生。

湯素蘭多年教授兒童寫作，她總結，創(chuàng)意出現(xiàn)后，需要有一定的技巧將其呈現(xiàn)。家長、老師的鼓勵是兒童寫作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有了鼓勵他就有寫作的動力，他寫得多了，就會寫得好?！睖靥m說。

據(jù)湯素蘭觀察，閱讀是寫作素材的重要來源。針對當下青少年閱讀量不足的問題，她認為閱讀質量比閱讀數(shù)量更重要，做到“有效閱讀”才是關鍵。精讀時，應注重作家的寫作技巧，如何開頭、如何描寫人物、如何結尾，學習他們的表達方式，通過模仿等方式運用到自己的寫作中。廣泛閱讀時，一方面通過快速閱讀積累一定素材，提高閱讀體驗;一方面從中發(fā)現(xiàn)自己感興趣的內容進行精讀，提升寫作技巧。

除了閱讀，觀察生活也是素材的一大來源。觀察來自生活的方方面面，從身邊的人開始、從家人開始，每一次細致的觀察都是素材的積累。走出家門，走在小區(qū)中、自然中，也是觀察。

她堅持認為，讓孩子養(yǎng)成閱讀習慣、學會觀察，發(fā)自內心的寫作才是兒童寫作的最好形態(tài)。老師與家長在孩子的寫作訓練中不應急功近利，而是注重對孩子習慣的培養(yǎng)，這樣才能讓他們受用終生。

“萬變不離其宗，寫作就是以自己的語言表達心里想說的話?！睖靥m說。

人：人物周刊湯：湯素蘭

首先要有想寫的沖動

人：最初是什么契機讓你想到把身邊的素材寫成小說？

湯：一切寫作首先要有想寫的沖動，很多小朋友說沒東西可寫，說不會寫作文，是因為他不想寫。

我小時候的故事講給今天的孩子們聽可能對他們會有所啟發(fā)，這是我寫作的契機。比如我看見一個人，他特別讓我感動，我覺得這個人的故事可能也會感動別人，于是我向你講他的故事。每一個人把生命中的事情寫出來，一定有他的寫作動機。如果從文章的角度來說，要有一個立意：我為什么要寫它？我寫它要達到一個什么目的？這才是我們寫作文時，去組織身邊材料的最原始的沖動。我小時候寫作文也是寫身邊的事。

人：你當編輯時就已經掌握寫作的規(guī)律了嗎？寫作的規(guī)律容易把握嗎？

湯：沒有哪一本書能夠教會你（寫作），現(xiàn)在有這么多創(chuàng)意寫作（書籍），但是真正說哪一本書能教會你寫作，很難。但你讀得多了、你有東西可寫的時候，有真情實感，自然你寫出來的東西就不會特別差。

人：你剛剛提到廣泛的閱讀很重要，廣泛的閱讀具體指什么？如何引導孩子拓寬閱讀的視野？

湯：我寫過一個科幻文學作品《時間之箭》，寫一個小孩穿越時空到了恐龍生活的白堊紀。（寫這本書時我的閱讀量）要廣泛到什么程度呢？我要了解恐龍的生長歷史，看恐龍的百科全書，知道有多少種恐龍、哪些龍是食肉的、哪些是吃草的，一個小孩和什么樣的恐龍可以交成朋友，對恐龍，我要了解。

我這個作品的寫作以云南恐龍的發(fā)現(xiàn)切入，以現(xiàn)實世界為基礎，所以我還要了解中國考古歷史，這些是我在寫作前有意識去閱讀的。

我現(xiàn)在也教孩子寫作，我也寫當下孩子的生活故事，我不只是要讀文學書，我還得了解他們學校里的課程，比如一個三年級的孩子，他們的課文是什么樣子的？老師會講到什么樣的內容？這都是我必須要了解的。

如何提高孩子的寫作能力

人：你覺得面向兒童的寫作和面向成人的寫作有什么區(qū)別？

湯：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但兒童文學是“淺語的藝術”，比較淺顯的語言。包括一些藝術的手法，要適合孩子。我要是用意識流，是沒有辦法跟孩子講故事的，太跳躍了，對吧？有一些藝術手法可能在成人文學中可以用，但對孩子肯定不可以。

給孩子寫作，首先我一定要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因為只有故事能夠吸引孩子。孩子聽故事要有一種現(xiàn)場感，線索邏輯要比較清楚。我基本上會采用線性敘事，即使有雙線敘事，也會用古典的方式，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每一個故事都講清楚。

講述的時候要有現(xiàn)場感，要時刻把孩子帶到我們的身邊。就像安徒生在《打火匣》的開頭，他說大路上一個兵在走，一二、一二……你看，有聲音有形象，就能夠吸引孩子的注意力。我們平時在講述故事時，也要時刻注意給孩子講故事的線索怎么清楚、情節(jié)怎么吸引人，還有就是故事的現(xiàn)場感，要提醒孩子：這個人長什么樣子，想象一下。時刻有一種與讀者對話的方式，我覺得這可能是兒童文學寫作不太一樣的地方。到孩子這里，最重要的是把事情給講清楚，當然也不能降低藝術的標準，所以兒童文學是“淺語的藝術”。

人：孩子處于模仿學習的時期，兒童文學作品很可能成為他們寫作的參照物。你覺得在兒童文學寫作當中要注意哪些才能讓孩子們更好地去學習、提高自己的寫作能力？

湯：我覺得其實一切的寫作、一切的藝術創(chuàng)造，第一就是要真誠地表達，首先要學會真誠。

第二要學會發(fā)現(xiàn)。你要能發(fā)現(xiàn)別人沒有發(fā)現(xiàn)的。真正好的寫作，我們都會說“人人心中有，個個筆下無”對不對？你能夠發(fā)現(xiàn)別人沒有發(fā)現(xiàn)的，但是這種發(fā)現(xiàn)又是生活中存在的。要學會有一雙發(fā)現(xiàn)的眼睛，我覺得在這一點上，孩子們可以向很多作家學習。

比如說英國作家寫《借東西的地下小人》。作品來自于我們生活中經常有的一種感覺：東西掉到地下，拼命找沒有找到，過一陣它又出來了。自然會有一種疑問：東西到哪里去了？那個作家就想象地板的下面住著借東西的小人，東西被他們借走了。這本書讀完了以后，你會覺得好像真的有這樣的小人。這就是一個天才的發(fā)現(xiàn)。

還要學會有創(chuàng)意地表達，比如我們要鼓勵孩子走出去，交到新的朋友等等，這個世界會變得不太一樣，這是一個理念。有一個非常淺顯的繪本叫《小藍和小黃》，這個作家的創(chuàng)意就特別天才，一團藍色和一團黃色兩個顏色代表兩個小孩，他們出去玩得太開心了，擁抱在一起。藍色和黃色在一起變成了綠色。所以他們回來以后就變成了一團綠色，爸爸媽媽都不認識他們了。他們很傷心，開始哭，結果哭成了藍眼淚和黃眼淚，又變回了小藍和小黃。爸爸媽媽才知道原來是這樣。后來他們經常出去跟各種顏色擁抱，生活變得更加豐富和廣泛。我覺得這是一個天才的創(chuàng)意。

孩子們在閱讀這些經典文學作品的時候，需要學習真誠地表達，學會去發(fā)現(xiàn)、去創(chuàng)造。

人：這種創(chuàng)意其實對孩子來說比較困難，他們可能很難直接把觀察生命和創(chuàng)造兩個事情聯(lián)系起來，應該如何啟發(fā)孩子創(chuàng)造創(chuàng)意呢？

湯：創(chuàng)意需要稍微有一些練習，比如我教我的孩子寫作文的時候，開頭一定要寫好。如何能夠更有創(chuàng)意地寫開頭，我說你第一個想到的開頭一定要放棄，至少想7個開頭，在這7個里面挑選一個更好的。一件事情以7種不同的方式來敘述開頭的話，肯定就會絞盡腦汁，會更有創(chuàng)造性、更有創(chuàng)意。

人的創(chuàng)造性思維需要有一些基本的練習，所以現(xiàn)在學校里開的寫作課又叫創(chuàng)意寫作。我們會有一些訓練：聽到聲音把它寫下來，看到圖畫把它寫下來，給一個開頭，去想象后面發(fā)生的不一樣的事情……

或者就像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故事，用不同的視角來講述故事。從漁翁的角度來講述故事，從鷸的角度講述這個故事，從蚌的角度講述這個故事，就會有更多的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

這些都屬于創(chuàng)造性，是創(chuàng)意寫作的一個部分。我覺得應該要有這種思維。我們要學會逆向思維、發(fā)散性思維或者批判性思維，也就是（對一件事問）一定是這樣的嗎？會不會有一種不一樣的可能？腦子里要有問號。

閱讀量不夠怎么辦

人：在當下教育競爭激烈的情況下，孩子們因為應付學業(yè)而無暇增加閱讀量，怎么辦？

湯：現(xiàn)在小孩的閱讀其實也不少，只是有效的閱讀少。他看手機、看漫畫也是一種閱讀，只是這種閱讀的營養(yǎng)價值不夠。所以在尊重小孩子自主閱讀之外，還需要有一點引導，要引導他去做一些更細致的閱讀。

我到學校去做講座時，問過很多小朋友有沒有讀過安徒生的《丑小鴨》，基本上都讀過，但是當我問丑小鴨的開頭是怎樣寫的，他們就會說有一個鴨媽媽生了一只很大的蛋，孵了好久也沒有孵出來，后來孵出來是一只很丑的鴨子。這是開頭嗎？這不是，這是《丑小鴨》講了一個什么樣的故事。他們記住了這個故事，但是沒有深入理解安徒生如何來講這個故事。

但如果能夠仔細地閱讀，由老師引導，哪怕只讀開頭這一個部分，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故事會告訴我們故事發(fā)生在鄉(xiāng)下，第一句話是：“鄉(xiāng)下真是美麗，這正是夏天。大麥是綠油油的，燕麥是金黃的。”它就進入了這種描寫，像畫畫一樣把這個農場給畫了下來。

如果我們能引導孩子不只是讀完一個故事、知道這個故事講了什么，還能夠有意識地學習一下作家如何來講這個故事，孩子的閱讀收獲會更大，對寫作來說也更有收獲。老師講完了，或者家長帶孩子讀完這一段，也可以布置寫一寫。我們昨天到公園去玩，把開頭寫好了，是什么季節(jié)、我們到哪里去玩的、那個地方是怎樣的。這就是自然而然的寫作練習。

人：孩子會不會覺得說我看一本書，還要寫，我不想寫，就沒有興趣看了。

湯：如果每一本書讀完了都要他寫一個東西，他當然是沒有興趣的。有的時候這個作品它是里面的寓意特別地吸引他，理解就可以了，享受一下這個故事就可以了。但是像安徒生這樣的作品非常經典，他寫得很好，為什么他會寫得好，為什么一代又一代人會去讀它？它在寫作上有特別值得學習的地方，一開頭就像一幅油畫呈現(xiàn)在你的面前，就是北歐森林邊的一個農場，有溪流、有原野，還有各種動物，甚至讓孩子把這個地方畫下來也是可以的?？梢园验喿x游戲化，比如畫一個思維導圖，鴨媽媽跟哪些人有關系。

人：你從事了這么多年的兒童文學寫作，你覺得每一代的兒童有什么樣的變化？

湯：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比如我們希望孩子是真的、善的、美的，這個價值觀是不變的。孩子的內心有恐懼，渴望冒險、渴望獨立、渴望友誼、渴望被關愛，這些東西也是不變的。但外在的一些東西肯定是變化的，比如以前我要去找朋友得走路過去，現(xiàn)在可能打個電話或者視頻就可以了。以前的孩子知識面沒有今天的孩子廣。

人：孩子們接觸世界的觸角更多了，會不會影響專注力？

湯：這是非常影響孩子們的專注力的，現(xiàn)在的孩子喜歡讀圖、喜歡游戲、喜歡漫畫，不像我們小的時候，資訊特別少，有一本書簡直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了。

我覺得培養(yǎng)專注力，首先要幫助孩子找到一個興趣點。從讀書來說，要培養(yǎng)一個讀書的習慣，培養(yǎng)好以后，外面各種聲色犬馬，我還是愿意在我的書房里讀書，我覺得這里的世界已經足夠豐富，外界的那些東西是轉瞬即逝的，而我這些東西可能是永恒的，能滋養(yǎng)我的心靈、給予我更多的安寧和智慧，我愿意坐在我的書房里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