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永恒
系統(tǒng)是由相互作用相互依賴的若干組成部分結合而成的、具有特定功能的有機整體。系統(tǒng)思維就是人們運用系統(tǒng)觀點,把對象的互相聯(lián)系的各個方面及其結構和功能進行系統(tǒng)認識的一種思維方法。系統(tǒng)化思維是迄今為止人類所掌握的最高級思維模式。以系統(tǒng)化思維來解讀文本可以說是最有效、最準確的。
文本系統(tǒng)有淺層和深層兩種。淺層的是組成文本的語言單位——語素、詞、短語、句子和句群呈現(xiàn)出來的組合形式,即文本的語言組織系統(tǒng);而深層的則是支撐文本語言組織系統(tǒng)的文本思維結構系統(tǒng)。
在文本中,語言通過表達思維結構系統(tǒng)諸要素而使思維得以顯現(xiàn),思維結構系統(tǒng)諸要素皆通過語言符號及其言外之意才得以展現(xiàn)。思維結構系統(tǒng)內部特別是思維操作系統(tǒng)諸要素之間的關系,如思維目的與思維目的、思維材料與思維材料、思維結果與思維結果、思維目的與思維材料、思維材料與思維結果、思維目的與思維結果等關系,或在文本中以語言呈現(xiàn)出來,或文本中不以語言呈現(xiàn)出來而成為言外之意。因為分析、分類、歸類、比較、抽象、綜合、概括、推理、具體化、系統(tǒng)化等思維過程的加工,文本部分與部分及其言外之意之間即文本思維結構系統(tǒng)內部諸要素之間具有同一、平等、主次、因果、類與屬、具體與概括、個別與一般、現(xiàn)象與本質、整體與部分、層遞、歸納、演繹、類比等邏輯關系。這些由于思維過程的參與而產生的文本思維結構系統(tǒng)諸要素之間的邏輯關系,就是文本的思維結構關系。
辨析思維結構關系,須進入思維過程,因為思維過程是產生思維結構關系的內驅力。進入思維過程,探究到文本思維結構關系,就進入到了支撐文本篇章語言組織系統(tǒng)的文本思維結構系統(tǒng);進入思維結構系統(tǒng),才能切中肯綮,準確深入地剖析文本。
下面筆者以文本思維結構系統(tǒng)來解讀王維的《使至塞上》,并厘清一直以來對該詩蕪雜而牽強的解讀。
“單車欲問邊”,這樣的細節(jié)可以概括為詩人受到朝廷的排擠而產生了孤寂、失意、抑郁、苦悶、悲憤的情緒?!罢髋畛鰸h塞,歸雁入胡天”將這種情緒形象化。詩人以“蓬”“雁”自比,說自己像隨風而去的蓬草一樣出臨“漢塞”,像振翮北飛的“歸雁”一樣進入“胡天”。對于北歸的大雁,“胡天”是它們的家。進入少數(shù)民族居住的北方,作者居然如“歸雁”,到異鄉(xiāng)居然如同“歸”家,這是什么原因呢?這說明王維身處的朝廷難以讓他有歸屬感,暗寫他在朝廷受排擠的壓抑和凄涼。
因為“單車”“問邊”,所以詩人產生了“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的感受。
因為受排擠而孤寂、失意、抑郁、苦悶、悲憤,所以“過居延”漫長而艱辛的路途讓詩人埋怨、痛苦,而得知前敵主帥還在更遙遠的“燕然”前線與敵作戰(zhàn),“問邊”還有更艱辛更漫長的路途,詩人的埋怨、痛苦是否會升級?
以上解讀見思維結構圖如下。
圖1:
思維結構圖中的因果關系并不表現(xiàn)為詩歌字面意思之間的關系:因為“單車欲問邊”,所以“屬國過居延”,所以“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從字面上看“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但對它們解讀出來的思維結果之間卻存在因果關系——因遭受排擠而感到孤寂、失意、抑郁、苦悶、悲憤,所以,詩人覺得自己如“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詩人會因為“問邊”路途漫長艱難而埋怨、痛苦,路途更漫長更艱難,可能更埋怨、更痛苦。
這些思維結果與思維結果之間的關系是文本深層的思維結構關系。這些思維結果是作者創(chuàng)作也是讀者解讀的思維結果。于作者而言,可稱為言外之意。作者創(chuàng)作與讀者解讀的思維結果重合,解讀是準確有效的,只是創(chuàng)作和解讀的思維過程可能稍有不同。如讀者解讀“單車欲問邊”是概括和因果推理的思維過程;作者創(chuàng)作可能是對“單車欲問邊”進行概括,也可能是具體化的思維過程,作者將自己因遭受排擠去問邊的事件具體化為“單車欲問邊”。
以上解讀剔除了名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剔除名句后改寫如下: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改后的詩,幾乎成了一首“牢騷”詩。
詩人在“蕭關逢候騎”,得知“都護在燕然”后,或者會突然為前線將士不畏艱辛、浴血奮戰(zhàn)的精神感染。但僅僅是前線將士的戰(zhàn)斗精神能讓詩人放下“小我”的灰暗情緒嗎?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歷來被說成是“千古壯景”,認為是景之壯闊、雄渾給詩人以熏陶,使詩人由孤寂、失落、抑郁變得慷慨、豁達。
“大漠”“長河”可謂“壯”矣,但“孤煙直”“落日圓”的意境是“壯闊、雄渾”嗎?顯然,這種解讀只截取了“大漠”“長河”進行分析,不符合系統(tǒng)化全方位解讀的要求。
實際上“大漠”“長河”只是“孤煙”“落日”的背景。“大漠”愈空闊,“孤煙”愈“孤”立;“長河”能滔滔不絕,而“日”卻不能長掛天空?!肮聼煛薄奥淙铡痹凇按竽薄伴L河”壯闊、蒼茫、綿遠的背景反襯下愈顯“孤”“落”。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中“大漠”“長河”是次要的,“孤煙”“落日”才是主要的?!按竽聼熤?,長河落日圓”,保主舍次后就變成了“孤煙直”“落日圓”,這才是這句詩的精髓。
“孤煙直”“落日圓”之景如何給詩人以熏陶、凈化,使詩人情感得到升華呢?這要辨析“孤煙直”“落日圓”在全詩中的思維結構關系。
“孤煙直”“落日圓”在全詩中有哪些思維結構關系呢?
不僅詩人在想象中被物同化,物我合一,而且“物”與“我”達到邏輯上的同一。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是作者個人遭遇和蒼涼失落的心情的寫照:因“單車問邊”而孤寂、失意、抑郁、苦悶、悲憤的詩人就像“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詩人不僅是“征蓬”“歸雁”,還是“孤煙”“落日”!
對“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單車欲問邊”“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這些思維材料進行抽象、概括所獲得的思維結果是一致的,邏輯上是同一的。
圖2:
將“我”置換“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解讀為——“孤寂、失意、抑郁、苦悶、悲憤的詩人”“直”“圓”。
“孤煙”竟能在空氣中不飄散,直直向上,多么堅毅、勁拔、倔強、執(zhí)著!太陽都要落下去了還能保持如此圓滿、圓融、溫暖!“圓”即圓融,通融,佛教里是“破除偏執(zhí),圓滿融通”的意思。王維是“詩佛”,應該對“圓”的禪意領悟較深?!按竽聼熤保L河落日圓”的圖景讓“直”“圓”的狀態(tài)在王維的心中激活,喚醒作者要保持的“直”“圓”的人生狀態(tài)。
圖3:
“孤煙直”“落日圓”之景與詩中人、事、情之間構成同一和類比的邏輯關系,是促成詩人情緒情感變化的核心因素。如果沒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熏陶,前方將士的精神可能不足以讓詩人凈化“小我”心靈,忘懷個人得失,變得慷慨豁達。
全詩的思維結構系統(tǒng)如下圖所示:
圖4:
綜觀《使至塞上》全詩,由具體與概括、因果、主次、同一、類比這些思維結構關系綰結起思維結構系統(tǒng),支撐著語言組織系統(tǒng)。
思維結構關系就是文本系統(tǒng)的運行機制。如果要保持主旨不變再創(chuàng)作《使至塞上》,運行機制不能變,可以更換一些材料,尤其是一些次要材料。
圖5:
可以采用其他細節(jié)更替“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肮聼煛薄奥淙铡薄罢髋睢薄皻w雁”可以更替,但可能找不到更好的更替物。對《使至塞上》進行再創(chuàng)作,要超越詩人是很難的,但可以學到思維方法、寫作方法。
也可以改變思維結構關系對這首詩進行再創(chuàng)作,不過改變思維結構關系后,思維結構系統(tǒng)發(fā)生了變化,詩歌的主旨也會發(fā)生變化。試將這首詩頷聯(lián)、頸聯(lián)改寫成其他景物描寫的句子,然后再概括改寫后的詩歌的主旨。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改后思考:改后的詩句還能夠在詩中保持因果、主次、同一、類比的思維結構關系嗎?改后的詩歌和原詩的主旨是否發(fā)生了變化?
一首好詩肯定是一個系統(tǒng)。如果不能進入系統(tǒng)內部的思維結構,把握深層的思維結構關系,雖皓首窮經,引經據(jù)典,終難以準確解讀。
解讀文本時,讀者有時可能不需要文本系統(tǒng)帶來的影響力,但無法完成對一個文本的完整而系統(tǒng)的解讀。當讀者解讀的系統(tǒng)與原文本系統(tǒng)重合時,就能準確解讀文本系統(tǒng),當然,完全重合的情形是很少見的,但是在解讀文本時,讀者解讀的系統(tǒng)應盡量和原文系統(tǒng)重合。更多時候的情形是,讀者因為不具備解讀系統(tǒng)的能力而導致無法將一個作品解讀完整,因此,我們應著重培養(yǎng)學生的系統(tǒng)思維能力,養(yǎng)成學生進入思維過程、辨析思維結構關系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