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泉

多蘿西·L·塞耶斯

斯皮勒是個有錢人，妻子多年前已去世。三年前，他和女兒搬來郊區(qū)，買下一處莊園。在這里，他結(jié)識了寡婦迪格比夫人，兩人互相都頗有好感。

有個叫古奇的男人，經(jīng)常來斯皮勒這里做客。迪格比夫人不太喜歡古奇，她覺得此人很怪，還經(jīng)常出言不遜，她不明白為何斯皮勒要和這種人做朋友。

最近，斯皮勒在花園里修建了一個噴泉，請大家來欣賞。噴泉在方形大理石基座的中央，舞動的水柱幾乎和高大的丁香樹頂齊平，飛濺的水珠潤濕了附近的灌木。

古奇看著噴泉，冷不丁地說：“不得不說，你是個懂花錢的人?！闭f完還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大笑。斯皮勒簡短地回答：“我不是百萬富翁。晚上我會把噴泉關(guān)掉，免得浪費?！?/p>

晚飯后，女兒和男朋友提議打橋牌，在座的只有古奇不會打橋牌，他也毫不在意，他讓管家馬特給自己拿來威士忌和雪茄，說要去噴泉那里坐坐。

其他四人一直玩橋牌到十點半，迪格比夫人起身說該回去了，斯皮勒殷勤地送她回家?；貋頃r，斯皮勒在前門碰到馬特，對方向他匯報說女兒的男朋友幾分鐘前回去了，女兒已經(jīng)上樓休息，但他不太肯定古奇回屋沒有。

斯皮勒問噴泉關(guān)了沒，馬特答說十點半時他已經(jīng)關(guān)掉了，于是斯皮勒讓馬特去休息，他來鎖門。

斯皮勒將房子的兩個大門閂好后，獨自在書房歇息，突然，古奇從落地長窗走進(jìn)來。他喝多了，但神智還算清楚，開口道：“和那個寡婦打得火熱，嗯？做富人的滋味不錯，是吧？你這個幸運的老狗！”

斯皮勒溫和地說：“好啦，去睡覺吧，時間不早了，我累了。”

古奇搖搖晃晃地說：“我沒錢了，你得再給我5000鎊?！?/p>

斯皮勒生氣了：“我已經(jīng)按約定付錢給你了，不會再多給你一個子兒！”

古奇提高聲音說：“我不是馬特，你少跟我這樣說話，你這個該死的犯人！”

斯皮勒趕緊朝周圍看看，同時請求古奇安靜下來。原來，斯皮勒年輕時假造文件騙了銀行一大筆錢，被古奇識破并掌握證據(jù)，從此受到要挾，要是古奇曝光這個秘密，斯皮勒將面臨十年牢獄之災(zāi)。

斯皮勒息事寧人地說，自己沒辦法一下子拿出5000鎊，開一張500鎊的支票行不行。

古奇叫嚷起來：“你花大錢修建噴泉，卻沒錢給我？我要讓你女兒和那個寡婦知道，你隨時可能進(jìn)監(jiān)獄！”

斯皮勒最在乎的兩個人就是女兒和迪格比夫人，他終于失去控制，一拳打了出去，但他沒想到自己出拳這么猛，只見古奇?zhèn)壬硪粋€趔趄，倒在桌下。他的太陽穴上有個深凹，但沒有血跡，肯定是撞到桌角的黃銅包邊了，古奇跌倒的響聲很大，但書房上面是客廳，樓上的人應(yīng)該沒聽到。

斯皮勒擦掉頭上的汗珠，給自己倒了杯白蘭地，鎮(zhèn)定下來。古奇死在他家里，警察會來，會采集他的指紋，會發(fā)現(xiàn)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想到這個，斯皮勒渾身發(fā)抖。

他需要一個自己不在犯罪現(xiàn)場的證明……他冥思苦想出幾個點子，但都行不通。突然，他一拍大腿，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讓死亡時間提前！要是能證明古奇十點半之前已經(jīng)死亡，那他就有三個牌友替自己作證了。

斯皮勒看了一眼手表，十一點二十。他找到一支電筒，從落地長窗出去。窗邊的墻上是噴泉的開關(guān)，他打開開關(guān)，往噴泉方向走去。當(dāng)踩上噴泉周邊的草地，他感覺細(xì)小的水珠撲面而來。借著電筒光，他看到紫杉樹下的長椅上果然有個空酒瓶。斯皮勒故意叫道：“古奇！古奇！”四周靜悄悄的。他又回到書房，從現(xiàn)在開始，自己得躡手躡腳，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響了。

斯皮勒穿上橡膠套鞋，輕輕地從落地長窗溜出去，繞過房子，走到庭院。他掃一眼車庫，上面的房間沒亮燈。斯皮勒松了口氣，因為馬特住在上面，他很警覺，有時候會失眠。

走進(jìn)庭院里的儲藏室，斯皮勒才擰亮電筒，找到了他從前給妻子買的一把輪椅，因為妻子過世前行動不便。他小心翼翼地把輪椅推到書房落地窗外。更幸運的是，莊園里到處鋪著石塊和碎石，不會顯示輪椅的軌跡。

斯皮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古奇弄到輪椅里。沿著狹窄的碎石路面，他咬著牙盡量平穩(wěn)地推著輪椅前進(jìn)，接著扛著尸體穿過草地，把古奇放置在噴泉旁，把他太陽穴的凹陷精準(zhǔn)地調(diào)節(jié)到對著基座的棱角邊緣，四肢盡量自然地攤開，就好像古奇絆了一跤，跌倒了。噴泉的水珠在夜風(fēng)中飛揚，灑到尸體上。斯皮勒小心地檢查了一遍，覺得自己干得不錯。

回程就輕松多了，斯皮勒將輪椅歸還原處，回到書房里。他感覺，壓在心上多年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

在噴泉那里忙活時，他把外衣脫了，所以只有襯衫被澆濕，但他長褲的屁股那里沾了濕泥，于是他用手帕使勁地擦拭干凈，才將它們?nèi)舆M(jìn)洗衣籃里。他算計好了，噴泉再噴一個小時左右，就能達(dá)到最佳效果。

深夜一點，他關(guān)掉噴泉，放心去睡了。

第二天清早六點半，園丁發(fā)現(xiàn)了仍然濕潤的古奇的尸體。警察來了，收集到的證據(jù)如下：馬特最后看到死者還活著，是晚餐過后的八點半左右。其他人飯后打橋牌，一直玩到十點半。斯皮勒送迪格比夫人回家時，馬特關(guān)掉噴泉。十點四十分，女兒的男朋友離去，女兒上樓睡覺。斯皮勒十點五十分回到家，之后，馬特回車庫休息，留下斯皮勒鎖門。后來，斯皮勒去花園找古奇，叫他的名字，但沒人回應(yīng)。斯皮勒回房，在書房等古奇，一直等到深夜一點，才去睡覺。

噴泉在十點半左右已被關(guān)掉，而古奇的身子及其周邊草地是濕的，由此推斷，他在關(guān)掉噴泉前，已經(jīng)死亡了一段時間。從空酒瓶判斷，他喝了很多威士忌，很可能是酒醉走路不穩(wěn)，跌倒撞到了水池邊緣。綜合判斷，古奇死亡時間大概在九點半到十點，這和不在乎一個小時左右誤差的法醫(yī)的結(jié)論，基本相符。警方最后裁決，這是一起意外事故。

塵埃落定，斯皮勒坐在噴泉旁的長椅上，心情無比輕松，擺脫了古奇無休止的勒索，他終于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了。

“對不起，先生，”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我能不能換到大房子里睡覺？我睡眠不好，風(fēng)標(biāo)咯吱作響，很煩人?！?/p>

斯皮勒有點驚訝，抬頭看見來人：“噢，馬特，風(fēng)標(biāo)咯吱作響嗎？”

“是的，先生。古奇遭遇意外那個晚上，十一點一刻風(fēng)向變了，風(fēng)標(biāo)咯吱作響的聲音驚醒了我?！?/p>

一種冰涼的感覺爬上斯皮勒的心頭。馬特繼續(xù)說：“我得說這事很奇怪，十一點一刻風(fēng)向改變之前，噴泉水是飄向另外一邊的。尸體在這邊被澆濕，只能發(fā)生在十一點一刻之后。肯定是有人又打開了噴泉。”

斯皮勒裝糊涂地說：“那確實奇怪。”

馬特恭順地說：“先生，聽到警官的話，我特意清洗烘干了您的長褲和襯衫。當(dāng)然，我是不會去打報告的?，F(xiàn)在調(diào)查已經(jīng)結(jié)束，大家都沒事了，除非有人把注意力又吸引過來。綜合考慮，您是不是覺得讓我永遠(yuǎn)為您效勞很值得？就從付我雙倍工資開始，怎么樣？”

斯皮勒張嘴想讓他滾蛋，但發(fā)不出聲音。

（編譯者：歐陽耀地；推薦者：青嵐）

（發(fā)稿編輯：王琦）

（題圖、插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