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幕：視頻時代的文藝評論新形式

李曉榮

你看視頻時會開彈幕嗎？看到屏幕上飄過令人拍案叫絕的彈幕時，你會手癢想要加入嗎？隨著越來越多視頻網站設置彈幕功能，看彈幕、發(fā)彈幕成為人們一種新的觀看習慣。在一些重要網絡文藝評論優(yōu)秀作品評選活動中，彈幕作為一種新興的文藝評論形式獲得了參評資格。彈幕為何會流行？與傳統(tǒng)文藝評論有何不同？是如何實現(xiàn)“出圈”的？

網民從“圍觀”到參與

中國網絡視聽節(jié)目服務協(xié)會發(fā)布的《2021中國網絡視聽發(fā)展研究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網絡視聽用戶規(guī)模達9.44 億人，網民使用率為95.4%。其中，27.9%的用戶在觀看綜合視頻時會看彈幕。這些數字說明，我國網民已經進入了視頻時代，通過手機和電腦瀏覽各類視頻產品，并“圍觀”其他用戶的彈幕，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生活狀態(tài)。

彈幕正是當下視頻時代的產物，不僅是一種新的觀看和評論方式，還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網絡文藝的審美趣味和傳播路徑。

在網絡環(huán)境下，用戶的接受習慣和體驗方式發(fā)生了變化，彈幕作為一種新的參與式互動形式應運而生。彈幕簡短、即時的特點，更加適配用戶碎片化的觀看方式和強烈的社交需求。彈幕是針對具體情節(jié)、一言半語的靈光閃現(xiàn)，而不是完整成熟的長篇大論；以往的評論要在閱讀完畢后才能進行，彈幕則實現(xiàn)了邊看邊評，增強了用戶的在場感和參與感，塑造了一種類似人際或者群體交流的體驗。

彈幕成為網絡視頻傳播中帶給受眾“網感”體驗的重要元素。近年來出現(xiàn)了許多改編自網絡小說或由視頻平臺、制作公司參與制作的優(yōu)質劇目。這些作品遵循產業(yè)化的制作標準，在人物形象、敘事形式上參考網絡用戶的審美取向，每集都會安排劇情的小高潮。在這些節(jié)點上，往往會迎來一輪彈幕潮，無論是討論劇情還是評點人物，都有利于制造記憶點，形成持續(xù)的討論熱度。

一些優(yōu)秀的彈幕本身就足以成為獨立的欣賞文本，有的用戶專門“二刷”“三刷”，就是為了觀看彈幕。比如在電視劇《覺醒年代》的彈幕中，就有人發(fā)起“追劇日志”，深挖劇中的人物故事和事件背景進行分享。又如電視劇《山海情》《大江大河》，在主要視頻平臺上有專門的彈幕合集，匯集了劇中有趣的彈幕片段。

在各類線上文藝表演中，彈幕則在虛擬空間營造出多人共看的“劇場感”。如河南衛(wèi)視的“中國節(jié)日”系列節(jié)目、嗶哩嗶哩網站的“最美的夜”跨年晚會等，通過虛擬與現(xiàn)實交互的方式，刷新了晚會的演出形態(tài)，而彈幕中的稱贊和科普內容，也讓用戶進一步了解了舞臺幕后的故事。一些在線上舉辦的音樂會、演唱會等，令觀眾不僅可以欣賞高質量的演出，還能不再受制于嚴肅的劇場禮儀，以彈幕的方式“在樂章之間瘋狂鼓掌”，進而產生了強烈的情感共鳴。

作為一種新文藝評論形式，彈幕松散靈活，注重呈現(xiàn)轉瞬即逝的想法，快速發(fā)布、分享并引發(fā)集體的情緒共振。它能夠增強用戶黏性，一些用戶甚至到了“沒有彈幕就會覺得視頻索然無味”的程度。

通過重情感、強形式、善互動塑造集體記憶

彈幕的獨特之處在于，相對于說理，更突出情感上的沖擊力，通過簡短和重復的形式，強化用戶頭腦中的印象，并塑造一種虛擬的社群感和數字時代的集體記憶。

從媒介自身特性而言，文章是線性的，講究的是邏輯嚴密、體系完整，而視頻卻是發(fā)散性的，畫面的信息密度大，主線之外還有諸多伏筆和細節(jié)，長處在于營造一種具有感染力的情緒氛圍。受眾在觀看過程中通過彈幕實現(xiàn)了隨時討論，甚至延伸出與主題相關的諸多內容，并在討論中強化了情感記憶。如在網絡紀錄片《119請回答》中，觀眾就被消防員的付出和奉獻深深打動，彈幕中時常飄過錦旗、心形的圖案，出現(xiàn)“致敬”“全體起立”的刷屏。

在篇幅上，短彈幕比長彈幕更具傳播力。一般來說，彈幕是從屏幕右側滑向左側，長彈幕需要更久的時間，還常由于屏幕不夠大而顯示不全，尤其是手機。用戶在觀看視頻時分出的注意力有限，只有那種簡短醒目的彈幕，如“真香”“前方高能”等才能迅速調動用戶情緒，讓用戶在一瞥間獲得關于快速閃動屏幕的綜合印象。長彈幕的閱讀，則往往需要用戶專門“二刷”一遍彈幕版視頻，不利于形成轉發(fā)和刷屏。

此外，也有一部分彈幕與視頻內容相關性弱，是用戶在進行互動和交流，如“哈哈哈哈”這樣表態(tài)性的內容和類似于“簽到”“打卡”的彈幕。這類內容塑造了關于“我們”的想象，使受眾確認了自身的興趣圈子，獲得一種集體歸屬感。

與傳統(tǒng)文藝評論不同，彈幕不避免重復，反而通過重復的形式，強化自身制造話題的能力。用戶很多時候并不關心彈幕的內容，而是在整齊劃一、覆蓋整個屏幕的彈幕前，感到了一種近似震撼的“爽感”，并積極加入其中。隨著一些長視頻網站和傳統(tǒng)媒體客戶端視頻增設彈幕功能，彈幕已經溢出了原本的動漫領域。近年來，各大主要網站都會評選年度彈幕，如“囍”“爺青回”“破防了”等，這些網絡流行語的走紅，也展現(xiàn)了彈幕捕捉時代情緒的能力。

每段文字都該有意義

隨著歷史文化類和主旋律題材文藝作品的走紅，彈幕在一定程度上逐漸擺脫了其起源于動漫游戲領域的“二次元”的刻板印象。比如，電視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登陸視頻平臺后迅速成為“爆款”，僅在一家網站紀錄片官方賬號播放量就過千萬，彈幕接近20萬條。《國家寶藏》開播后，央視綜藝頻道正式在視頻網站開通官方賬號，這檔紀錄片在用戶中引發(fā)了持久追捧，甚至創(chuàng)造了不少“出圈”的話題。

與此同時，也有一批主旋律動漫的流行體現(xiàn)出了青少年對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自發(fā)認同。不僅在用戶間產生了熱烈的討論，還引起了傳統(tǒng)媒體的關注。

需要注意的是，目前彈幕中仍存在著一些突出問題。比如說，彈幕大多是一次性過，追求一種即時的痛快感，不少所謂的評點只是簡單直觀的印象式表達，展現(xiàn)出插科打諢的情緒化特征，深度不夠，專業(yè)性不強，無法發(fā)揮出文藝評論的引領性作用和思想性價值；彈幕從一開始就強調圈子的邊界，有著天然的排外性，外行人難以完全理解圈內術語，不利于增進相互間的了解和共識；彈幕多是匿名發(fā)布，不時出現(xiàn)不文明用語行為，有發(fā)生網絡暴力的可能性，不利于營建良好的網絡文藝生態(tài)等。彈幕要實現(xiàn)長效和健康發(fā)展，仰仗于內外力量共同攜手，引導彈幕在追求輕松活潑的同時，注重價值引領和意義內涵，破除圈子式的自娛自樂，切實提供既有營養(yǎng)又有品位、有意思更有意義的評論內容。

（摘自2022年10月5日《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