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下的覺醒與重生
——以“凝視之眸”看《輕舔絲絨》中的成長之美

□徐蕾/文

英國當代作家薩拉·沃特斯于1998年出版的處女作《輕舔絲絨》完美地再現(xiàn)了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的整體社會風貌，詳細地描述了女主人公南茜的困境與掙扎。運用“凝視”理論來解讀《輕舔絲絨》，通過分析南茜受到的來自性別和階級兩方面的凝視，以及南茜自我的反凝視行為，展現(xiàn)南茜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在壓迫下實現(xiàn)自我的勇氣與決心。

薩拉·沃特斯（Sarah Waters，1966—）是英國當代備受矚目的作家，她筆下著名的“維多利亞三部曲”：《輕舔絲絨》《荊棘之城》和《半身》，這三部小說都展現(xiàn)了維多利亞時代女性的抗爭、覺醒與不竭的生命力。《輕舔絲絨》作為沃特斯的處女作，講述了女主人公南茜從懵懂到實現(xiàn)自我認同的成長過程，從華麗的劇院到昏暗的街角，從天真樸實的海濱少女到舞臺上的男裝麗人，她經(jīng)歷背叛，跨越絕望，終于實現(xiàn)一個女人的怒放與覺醒。在這部關于情欲也關于自由，關于成長也關于蛻變的小說中，沃特斯審視了維多利亞時代的劇院文化、男裝麗人風潮、女權(quán)運動的雛形、貴族的地下情色會所，再現(xiàn)了彼時的倫敦百態(tài)。

“凝視”來源于英文“gaze”一詞，本義就是“看”，后發(fā)展為文學理論的術語。作為20世紀西方文論和文化研究的重要概念，“凝視”指攜帶著權(quán)力運作、欲望糾結(jié)以及身份意識的觀看方法，它通常是視覺中心主義的產(chǎn)物。觀者被權(quán)力賦予“看”的特權(quán)，通過“看”確立自己的主體地位。被觀者在淪為“看”的對象的同時，體會到觀者眼光帶來的權(quán)力與壓力，通過內(nèi)化觀者的價值判斷進行自我物化[1]。拉康、薩特對“凝視”概念的闡釋發(fā)展與?？碌臋?quán)力觀共同構(gòu)成了“凝視”理論的核心內(nèi)容。

本文以“凝視”理論為依托，探討《輕舔絲絨》中主人公南茜是如何受到來自性別和階級兩方面的凝視，以及南茜又如何通過反凝視來達到自身獨立解放與自我認同，實現(xiàn)覺醒與重生。

1 凝視下的性別意識

長久以來，不平等的性別關系一直存在。西方文化中，從夏娃是由亞當?shù)囊桓吖撬斓纳裨捴?，就可以窺見父權(quán)制下社會性別中的不平等關系；而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三綱五?！薄芭訜o才便是德”將女性束縛于傳統(tǒng)的社會規(guī)范中，壓迫女性的自我意識。在父權(quán)制社會中，男性一直處于中心地位，而女性長久地生活在男性的凝視下，成為男性凝視的客體。在父權(quán)制社會的約束與控制下，女性被男權(quán)圍困，漸漸變成男性的附屬品，其主體性不斷被消解、被忽視，最終成為男性賞玩的工具[2]。

《輕舔絲絨》被置于維多利亞時代大背景下，當時社會制度森嚴，女性被框定為伍爾夫筆下的“家中的天使”，彼時的女性大多依附于男性生活，夢想著如何把自己嫁得更好一點，依靠丈夫來改變現(xiàn)狀。在如此社會背景下，南茜作為一名維多利亞時代的“新女性”，被認為是一個無序的形象，意味著要顛倒世界。同時，南茜所扮演的男裝麗人對于既定的性別等級也是一種威脅，兩者在當時都因悖于普遍的性別規(guī)范而易受到唾棄和攻擊[3]。

當南茜和凱蒂一起在舞臺上表演男裝麗人，被觀眾猜疑是一對“陽剛女”時，臺下的觀眾全都顯得“不安而驚恐”，并大罵“不要臉”；當南茜和弗洛倫斯一行人手挽手走在路上時，會無故受到男性的侮辱和嘲弄，看見的男人會“低聲咕噥，還發(fā)出譏笑聲”，“其中一人清清喉嚨，吐了口痰；另一個在褲襠處圈起手掌，發(fā)出叫囂和大笑聲。[4]”后來慘被凱蒂拋棄的南茜無家可歸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作為一個女孩自由地在社會的凝視下與人正常交往，穿著女裝獨立走在大街上會使她渾身不自在，路上的男人們會瞪著南茜看，并對她叫嚷，她被別人推擠，也遭受咒罵，沃特斯這樣寫道：“一個女孩孤身走在城里，只會招來旁人的目光。[4]”久而久之，南茜作為女性，她在男權(quán)社會的凝視下壓抑自己，混淆了自己的性別認知，在性別凝視下，她變成了不被社會接受的“他者”。南茜只能一步步將自己改造成“男性”來躲避社會的凝視，只有穿上男裝的她才能在社會正?；顒?，才是一個“正常人”。

與此同時，以南茜為代表的“新女性”不僅在男性凝視下夾縫生存，還會受到來自女性凝視的偏見。作為南茜的姐姐，愛麗絲卻稱南茜唱歌跳舞是蕩婦的行為；當南茜激動地寫信坦白自己的戀情時，愛麗絲卻回信稱自己“寧愿羞愧而死”，并請求南茜“別繼續(xù)用一些再丟臉不過的秘密造成我的負擔”[4]?？梢钥闯?，同樣身為女性，愛麗絲已然接受社會對女性的定義并時刻以此為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和同性，并和男性一起凝視并抨擊女性。同樣，凱蒂本身也無法正視自己，她不敢將自己與南茜的戀情公布于眾，并要求南茜在公眾場合與她時刻保持距離，她們的激情總蒙在陰影和沉默之下。最終選擇與瓦爾特結(jié)婚，就是凱蒂在男性凝視下喪失了自身的主體性，受到了男性價值觀的操縱，并將其內(nèi)化進行自我物化，被男性價值觀成功物化的直接結(jié)果。

2 凝視下的階級意識

?？抡J為，權(quán)力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誰掌握了權(quán)力，在于權(quán)力是如何發(fā)生的[5]。凝視中夾雜著權(quán)力的運作，是一種觀看方式，是視覺活動中主體對客體的觀看，是一種監(jiān)視行為；凝視是知識和權(quán)力運行的手段，精神病院、醫(yī)院和監(jiān)獄都是象征結(jié)構(gòu)[5]。凝視使權(quán)力在無意識中通過規(guī)訓滲透到個人，其中除了包含性別意識，還包含了階級意識。

首先，南茜從事表演的劇院舞臺就像一個“監(jiān)獄”，是被觀眾用來凝視的。Kift認為，“在19世紀90年代之前，劇院迎合了男性和所有年齡段的工薪階層和下層中產(chǎn)階級的觀眾，它們在賦予這些階層強大而自信的身份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6]”維多利亞時代，倫敦的劇院多如牛毛，舞臺的一邊是以南茜為代表的演員們?yōu)榱松嫣璩琛@被人認為是蕩婦才會做的事情；而舞臺的另一邊是觀眾，他們只需花極低的價格就能觀看一場精彩的表演來消遣取樂。可見，南茜迎合觀眾表演，她身上的凝視多了一層階級意識。

《輕舔絲絨》中，帶有最強烈階級意識的凝視來自貴婦黛安娜。南茜落入黛安娜的圈套和誘惑后，墮落在欲望的漩渦中，過上了紙醉金迷的生活，淪為黛安娜豢養(yǎng)的“寵物”。黛安娜是一位上層階級的貴婦，她用金錢將南茜拴在身邊，但是從來沒有真正尊重過南茜。黛安娜毫無感情地把名貴的衣服首飾堆砌在南茜身上來裝飾她，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把南茜變成一件藝術品供自己欣賞把玩，向朋友炫耀，南茜就如那尊安提紐胸像，只會“投以呆板的瞥視”[4]；當南茜想要閱讀書籍時，黛安娜會冷漠地拿走并認為這不是南茜該看的；她和朋友們對著南茜和澤娜毫不掩飾地嘲笑羞辱，把這些窮女孩的尊嚴扔在地上踐踏。托夫勒在《權(quán)力的轉(zhuǎn)移》中稱權(quán)力是一種有目的地支配他人的力量，作為權(quán)力的構(gòu)成部分，暴力是權(quán)力的一種直接又具體的表現(xiàn)，而行使暴力則是體現(xiàn)權(quán)力的最簡單的方式[7]。在南茜當眾頂撞黛安娜后，動手打了南茜使其瘀傷又流血，黛安娜的暴力行為就是其權(quán)力最直接的體現(xiàn)，而在黛安娜的絕對權(quán)力面前，南茜只有挨打的份。黛安娜和朋友們象征著上層階級，南茜和澤娜則代表著下層階級，幸福地就是一個“全景敞式的監(jiān)獄”[5]，南茜和澤娜時刻在黛安娜及朋友的凝視下被嘲弄、被鄙視、被侮辱，她們被排斥在上流社會之外，被認為是從屬的、低賤的階級，在階級權(quán)力的凝視下，“下等人”無處可逃。

3 反凝視：女性的覺醒與重生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女性的自我意識不斷覺醒，要求享受和男性一樣的權(quán)利，自由平等的思想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這都象征著女性地位的提高，也代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尼采說過：“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拉康的鏡像階段理論中揭示出在“看”的動作中，主體和客體的關系是相互的，即當觀看主體在看客體世界的時候，被觀看的對象也會以自己的方式對觀看主體發(fā)出“看”的目光[1]。正如馬元龍指出的那樣，就凝視的效果而言，薩特用凝視消滅主體，而拉康正好相反，“凝視的介入不是消滅主體，而是使主體在欲望的功能中維持自己的存在。[8]”因此當主體凝視客體時，反過來主體也被客體凝視。一直以來，女性作為凝視下的他者，在被壓迫和束縛的同時，也會通過反凝視來使自我的意識覺醒，來反抗凝視施加在她們身上的價值判斷，從而實現(xiàn)自我身份的構(gòu)建與成長。

小說中的前兩部分是南茜女性意識覺醒的萌芽階段，是南茜反凝視的初級行為。面對凱蒂的躲躲藏藏、擔驚受怕時，南茜直言：“我知道我們做的事沒有錯，只是這個世界說它是錯的。[4]”在人人對于“陽剛女”避之不及的時代，南茜敢于說這不是錯，錯的是世界對此的定義；黛安娜象征著絕對的金錢和權(quán)力，在面對黛安娜的羞辱漠視時，南茜不再選擇沉默和無視，當眾頂撞黛安娜，對上層階級說不?？梢娔宪绲挠X醒意識已初步萌芽。

而與弗洛倫斯在一起后，在弗洛倫斯的愛與鼓勵下，南茜的自我意識完全覺醒，開始了真正的反凝視。南茜剪掉了自己的長發(fā)，穿上了女孩不能穿的長褲，鼓起勇氣向弗洛倫斯坦白自己的過去，并跟著她前往“船里的男孩”去參加聚會，不再畏懼世俗的眼光，這是南茜對性別的反凝視。南茜追隨弗洛倫斯成為一位共產(chǎn)主義者，大膽做公開演講，反對資本主義，這是南茜對階級的反凝視。南茜不再是天真爛漫的海濱小鎮(zhèn)少女、昔日舞臺上閃閃發(fā)光的大明星南兒·金恩、黑暗街道上以性為生的妓，更不是黛安娜身邊的寵物，她一步步成長為真正的南茜，成為獲得獨立重生后的“南茜·艾禮仕”。南茜通過反凝視逐步走出了陰影，掙脫了父權(quán)制社會的束縛，她在反凝視中抗住壓力，從懵懂、墮落一步步走向成熟，成長成了一位真正獨立解放的“新維多利亞女性”，實現(xiàn)了覺醒與重生。

4 結(jié)語

性別平等一直以來都是社會熱點問題，女性主義日漸強大起來，在爭取女性權(quán)益和地位的過程中，對傳統(tǒng)社會進行了反凝視。女性們不再只是“家中的天使”，她們擺脫了“家庭主婦”和“淑女”的標簽，拒絕做男人的附屬品，敢于顛覆反抗。薩拉·沃特斯的《輕舔絲絨》是一部少女情史，更是一部女性成長史，南茜在凝視中墮落沉淪，但更在反凝視中成長成熟起來，最終實現(xiàn)自我、獲得重生。小說展現(xiàn)了南茜女性意識的覺醒，讓人看到了女性的獨立與解放。■